28、二八章
連瑤說得沒有錯, 沈長松果然是個靠譜的師父。 他從祭堂離開之后,沒有回明谷峰,而是去了玄山之上的清光殿。 “長松, 你……”宋燁看著沈長松宛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影,不知他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我明谷峰中弟子, 沒有問題?!鄙蜷L松坐下來,擦拭著手中蕩魔劍, 語氣平靜。 原本瑟縮著站在宋燁身邊的鳳凝瞪大眼, 看著沈長松不敢置信:“沈長老,您在說笑話嗎?他們怎么可能沒有問題” 沈長松擦拭蕩魔劍的手停頓了下來,他沒有抬頭, 但周身的氣勢卻讓鳳凝后退了好幾步。 宋燁縱然再放縱鳳凝,也知道她現(xiàn)在的行為太過逾矩, 便沉下臉說道:“凝兒, 此事莫要再提。” 鳳凝不依不撓:“師父, 沈長老, 既然你們執(zhí)意要維護(hù)他們……我便將此事說給各峰長老聽, 讓他們來評評理。” 宋燁眉頭緊鎖, 認(rèn)定鳳凝從玄暉派外出歷練之后, 遭了什么法術(shù),產(chǎn)生了幻覺,一時沒有醒悟過來。 他沉聲說道:“凝兒, 玄山后山里的封印法陣,你自從上次閉關(guān)之后,便沒有再去過,你……你先去靜養(yǎng)一段時間,冷靜一下?!?/br> 鳳凝一聽到宋燁如此說, 便大聲說了出來:“師父,您這也維護(hù)太過了——” 她話音還未落,沈長松便抬手,手中一道劍光直接纏繞上鳳凝的腰肢,將她從清光殿中帶到玄山后山里的封印法陣中。 沈長松動作干脆利落地將蕩魔劍收劍入鞘,冷聲說道:“宋燁,你不會教徒弟。” 宋燁:“?”就你會教? 若是沒有外人在身邊,宋燁也很少在沈長松面前端著掌門的架子,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道:“師兄,你明谷峰兩位弟子,雖然并無什么問題,但掀起的風(fēng)也太大了些?!?/br> 沈長松雖然眼盲,但心里卻宛如明鏡一般。 “不是他們主動圍繞著我明谷峰兩位弟子轉(zhuǎn)么?何來他們掀起的風(fēng)?”沈長松的話語仿佛出鞘的利劍,令人避無可避。 宋燁無奈地擦了一下腦門上的汗說道:“門中各峰長老,有些我也鎮(zhèn)不住,確實沒有師兄你當(dāng)年執(zhí)掌玄暉派之風(fēng)?!?/br> 沈長松知道其他各峰長老在自己當(dāng)掌門時,便對他雷厲風(fēng)行、賞罰分明的行事作風(fēng)有所不滿。 自他從魔域深淵歸來受傷之后,總要找些借口打壓。 “不用管他們?!鄙蜷L松面容冷肅,朝宋燁抬起頭來,“借我五百萬靈晶。” 宋燁:“???”你他媽在說什么我哪來那么多錢! “五百萬靈晶不急,你可以慢慢湊?!鄙蜷L松深夜造訪清光殿,肯定是有要事,“我要出一趟遠(yuǎn)門,往東去。” “往東,盡頭也是蕩魔塹,師兄你去那兒可是要獵魔?”宋燁問道,順便將沈長松借錢的事忘在腦后,岔開了話題。 “蕩魔塹與玄暉交界處,因魔氣與煞氣在此地匯集,所以形成一處絕地名曰‘煉魂血泉’,傳聞乃是魔族與人類相斗的鮮血在那里相交融,再加上長年累月的魔氣與煞氣吹拂,便有著極強的破壞力?!鄙蜷L松早已查明自己的目的地,“煉魂血泉可以將尋常人的全身的血rou與骨骼在一瞬間摧毀,我要去那里?!?/br> 宋燁心想沈長松怕不是要想不開。 “帶我徒弟一起去?!鄙蜷L松補充道,顧懸的經(jīng)脈之傷,可以通過煉魂血泉配合斷塵佛蘭治好,煉魂血泉有摧毀骨骼經(jīng)脈的作用,但打碎之后便是重組,破碎的經(jīng)脈在斷塵佛蘭生死人rou白骨的作用下,可以重新捏合,將經(jīng)脈恢復(fù)如初。 宋燁聽完,覺得沈長松想暗地里把他兩位徒弟給暗害了。 “此地危險。”宋燁嚴(yán)肅說道,“師兄,去那里要做什么?” “自然是治傷?!鄙蜷L松站起身來,提劍準(zhǔn)備離開。 “你打算治你的眼盲了?” “不治,好不了?!?/br> “那是為……” “我徒弟治傷?!?/br> 沈長松交代完自己的去向,便朝宋燁一頷首,離開了玄山。 所以第二日,連瑤與顧懸很早地便被沈長松給拽了起來。 “玄暉派往東,與魔域交界處,有一絕地,你們可知?”沈長松抱著劍問道。 顧懸長眉微皺,冷靜開口:“煉魂血泉?” 連瑤輕輕吸了一口氣。 在原書《戮北荒》中,顧懸修復(fù)他的經(jīng)脈之傷,僅僅依靠斷塵佛蘭的作用,是沒有辦法完全治好的。 斷塵佛蘭生死人rou白骨的治愈效果,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大概相當(dāng)于黏合劑,如果貿(mào)然使用將經(jīng)脈直接接上,難免會有不完美的地方,對于修行者來說,全身經(jīng)脈本就是重中之重,不允許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所以,要配合上煉魂血泉將骨骼經(jīng)脈“摧毀”的力量,將全身經(jīng)脈打碎之后,再以斷塵佛蘭的功效重新接上經(jīng)脈,這才是萬無一失的治療方法。 ——當(dāng)然,只是過程比較痛苦而已,這不在沈長松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斷塵佛蘭不在你的手中,去煉魂血泉中療傷,摧毀經(jīng)脈容易,但若要重新接上,現(xiàn)在便要看你的造化了?!鄙蜷L松顯然已經(jīng)接受了顧懸將斷塵佛蘭拱手讓人的事實,“若是有斷塵佛蘭,便有九成九的把握可以安全治好你的傷,但若沒有,僅有三成把握,另有七成可能,會死在煉魂血泉中?!?/br> “你在沒有交出魔骨的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想過這個結(jié)果了。”沈長松的語速很快,不帶絲毫感情,“你現(xiàn)在可以選擇當(dāng)一個經(jīng)脈已斷、無法修行的普通人,或者是讓我?guī)闳捇暄!?/br> “師父,我的答案你應(yīng)該也明白。”顧懸啟唇,聲音冷靜,“去煉魂血泉?!?/br> 沈長松朝他點了點頭,而后才轉(zhuǎn)過頭來看連瑤:“此去路途兇險,你便留在明谷峰中?!?/br> 連瑤心想沈長松你還真的跟豪門惡mama一樣。 她朝顧懸與沈長松無奈地攤了攤手,轉(zhuǎn)身狀似乖巧地離開。 然后,他們走出玄暉派沒多久,這兩個人的身后便多了一個“小尾巴”。 連瑤跟蹤的“小尾巴”保持一個非常囂張的狀態(tài),她明知道沈長松與顧懸會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卻還是大搖大擺跟了上去。 她就是要跟,你們能拿我怎么辦! 連瑤心中這么想著,就如此跟了顧懸與沈長松好幾天。 好幾天之后,沈長松方才停下了御劍飛行的步伐。 在他們的面前,是有如實質(zhì)的罡風(fēng),刮在臉上生疼,若他們不是修煉鍛體的修士,rou身強橫,全身上下恐怕就被劃拉出好幾道口子來了。 他們腳下的大地,是焦黑色的,純黑的沙礫落在落在地上,是不是被罡風(fēng)吹起少許,呈現(xiàn)出一副荒蕪破敗的模樣來。 沈長松眼前蒙著黑布,顯然對周遭的環(huán)境并不在意,他抱著劍,站定在原地,看著顧懸說道:“再往東走不遠(yuǎn),爬上山之后,山腳下便是煉魂血泉,你療傷到那里去便可?!?/br> “療傷的方法我已經(jīng)盡數(shù)告訴你了,至于重組經(jīng)脈的時候,沒有斷塵佛蘭的保護(hù),你能不能撐下來,誰也不知道?!鄙蜷L松板著臉,蒙著黑布的臉朝著遼闊的遠(yuǎn)方,“我不會給你收尸的?!?/br> 顧懸站定在原地,仿佛一株青松,他看著沈長松,認(rèn)真說道:“在煉魂血泉中死去,不會有尸體留下來?!?/br> 沈長松冷聲說道:“你明白便好。” 他抱著劍轉(zhuǎn)身離去,與往這里匆匆飛過來的連瑤擦身而過。 連瑤朝沈長松大力招手,過了一會才想起來沈長松根本看不見,于是她故意提高聲音說道:“咦,沈長松,這么巧嗎?還能在這里看到你!” 沈長松:“……”明明是你自己一路跟過來的好嗎! 他抿唇不言,朝連瑤聲音傳來的方向點了點頭,權(quán)當(dāng)是打招呼。 沈長松自然是還有自己的打算的,他好奇江州城蝶魔之事的真相,但連瑤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畢竟始作俑者已經(jīng)拋下身受重傷的蝶魔離開了。 連瑤也斷不可能告訴沈長松蝶魔還活著,她還有一個骨魔小伙伴。 沈長松直覺此事并不對勁,因此便沒有在煉魂血泉停留,打算直接過去江州城。 連瑤見沈長松離開的方向,正是往江州城而去,便馬上猜出了他的目的地:“沈長松,你要去江州城?” 沈長松提劍的手很穩(wěn),點了點頭。 “去完江州城,再往玉鼎去,可能會有新發(fā)現(xiàn)?!边B瑤忍不住開口提醒道。 她的直覺告訴自己,玉鼎城城主華姨被人下毒暗害病重,此事定然是有蹊蹺,不是玄暉便是天衢做的。 沈長松的腳步一頓,但還是點了點頭。 他的身影一瞬間消失在原地,連瑤見他離開,心中繃著的一根弦這才松懈了下來。 潛意識里,她還是對殺死了上任深淵之主的沈長松心懷一絲恐懼。 她扭頭去看站在她身邊的顧懸,又是彎唇笑道:“好巧哦,你怎么也在這里?!?/br> 顧懸表示該配合你演出的我視而不見。 他看著連瑤,神情認(rèn)真地說道:“你不必過來的?!?/br> 連瑤跟在他身后,往通向煉魂血泉的黑色山脈上走,她扭過頭疑惑問道:“我為什么不能過來?” 顧懸的唇略有些倔強地抿起,他看著連瑤良久,猛烈的罡風(fēng)將他的墨發(fā)吹拂在耳畔飛揚。 “如果我死了……”顧懸的墨瞳亮得驚人,“我不想讓你看到我死了?!?/br> “我看不到你死了,我也會聽說你死了?!边B瑤朝他眨眨眼說道,“我總歸會知道你死了?!?/br> 顧懸目光避開她霧濛濛的雙眸,輕輕“嗯”了一聲。 沈長松的估計不會錯,他說只有三成治愈成功的希望,那便只有三成,剩下七成可能就是他死在了煉魂血泉中。 三成生還的概率,這與死亡擁抱無異。 連瑤想,自己好不容易將顧懸從羅浮川中救出來,為了幫他治傷,自己還犧牲了一根尾指。 她花費了這么大代價想要救下來的人,可不能說死就死了。 “我覺得你不會死在里面。”連瑤看著他,篤定說道,“就算你死了,沈長松說不給你收尸,我就替你收尸?!?/br> “你如果死在里面,我就跳下去,在煉魂血泉里一寸一寸的找,直到找到你每一處散落的骨骼血rou來。”連瑤說道,聲音輕輕柔柔,但卻含著不容質(zhì)疑的堅定。 “如此找,你也會死在里面?!鳖檻宜坪醣凰盒α耍统恋男σ艉现革L(fēng)傳來,似有些啞。 連瑤想,她就是深淵之主,當(dāng)然不會死在里面。 但她卻扭過頭,看著顧懸,一字一頓說道:“所以,為了不要讓我為了給你收尸死在煉魂血泉里,你就不能死。” 連瑤看著顧懸高挑得有些瘦削的身影,忽然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仿佛一直緊攥在手中的東西從手中滑落,如沙礫一般溜走,無論如何抓也抓不住。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仰起頭輕聲朝他說道:“你聽到了沒有呀。” 這聲音太輕,散入風(fēng)中,幾乎要聽不到。 顧懸抬眸看著她,恍若實質(zhì)的罡風(fēng)從他的眼前刮過,長睫下的黑眸深邃如湖。 “好,聽到了?!鳖檻覒?yīng)道,他回頭去看身后奔涌的煉魂血泉。 傳說人族與魔族相爭相斗的鮮血全都匯聚在此處,受魔域與玄暉交界處的魔氣與煞氣吹拂,歷經(jīng)數(shù)萬年的沉淀變化,便成了現(xiàn)在的煉魂血泉。 煉魂血泉有極強的破壞力,能夠?qū)⒙淙肫渲械纳锕趋澜?jīng)脈打散摧毀,但不破則不立,顧懸需要煉魂血泉破壞性的力量來重構(gòu)四肢經(jīng)脈的斷裂之處。 血紅的池水從深入地底的一處泉眼中冒出,煉魂血泉不大,方圓不過三四里,但內(nèi)里血水密度卻極大,其上有暗黑色的魔氣與煞氣纏繞著,絲絲縷縷滲入血池的每一處縫隙中,對于進(jìn)入血泉的所有生物來說,這血水與魔氣煞氣,都是刺骨的鋼刀利刃。 連瑤坐在崖頂上,輕柔的白裳在她身邊散成一朵漂亮的白花,與周遭泛著血色的環(huán)境有些格格不入。 她盤著腿,托腮看著顧懸孤身一人慢慢走進(jìn)了煉魂血泉中,直至那鮮紅耀目的池水沒過他的頭頂,整個人消失在煉魂血泉的深處。 沒有了斷塵佛蘭的顧懸,真的能活著回來,修復(fù)好四肢經(jīng)脈之傷嗎? 雖然嘴上說著可以,但連瑤卻還是輕輕皺起了眉頭,眸中有擔(dān)憂之色。 連瑤靜靜地坐在洶涌吹拂的罡風(fēng)之中,目不轉(zhuǎn)睛地觀察煉魂血泉的情況,隨時準(zhǔn)備著或許有意外的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