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四六章
在遠離地面近萬里的地心深處, 孤獨依偎著兩個人。 火焰仿佛鮮活的蛇一般,攀上二人衣角,直至快將二人淹沒。 連瑤已在下墜的過程中昏迷過去, 縱然顧懸身懷神脈,此時也緩緩閉上了雙眼, 即將失去意識。 在熔巖洞的最深處,即將多出兩具不會留下殘骸的尸體。 直到那熾熱火焰仿佛遭受狂風吹拂的烈草一般向后伏倒而去, 一個白得有些發(fā)亮的身影, 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她身后的巨大的羽翅輕輕一扇,地心深處那狂烈的赤炎便熄滅少許,所有的火焰都近身她不得。 這是一匹漂亮到極致的白馬, 漂亮的身軀虛幻得有些不真實,身后一對羽翅輕輕扇動。 她仿佛夢中幻象一般, 突然降臨。 聞說數萬年之前絡月先祖以神脈化身風駿, 深入地心近萬里, 取得世間獨有的地心赤炎, 當年的情景是否也如現在一般。 顧懸一雙眼輕輕瞇著, 感覺到了面前的白色光芒。 風駿那略帶漫不經心的黑色眼眸看著在地心深處暈過去的兩人, 一道沙啞的溫柔女聲一閃而過。 “兩個傻子?!彼缡钦f道。 一道颶風刮過, 席卷著風的狂浪,將連瑤與顧懸直接拋到了風駿的背上。 這漂亮的風駿托著兩人一路往上,穿越冰藍色的洞xue與漫長的熔巖洞, 穿過五色光幕,直直來到沙丘之上。 顧懸的掌心,死死攥著那幾枚地心赤炎,直到他們兩人被拋到沙丘之外,他略微睜開了雙眼。 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白色風駿身體四周環(huán)繞著有如實質的微風,正用一種看傻瓜的目光看著他們。 “很傻嗎?”顧懸仰面躺在地上,看著天空中一輪赤色烈陽問道。 風駿白色的身影狠狠吐出一口鼻息,就像陸傾城平日里吹出的煙圈一樣。 “不太傻,我也這樣?!彼穆曇魩е⑽⒌纳硢?,“你怎么醒過來了?” 顧懸的聲音淡漠:“我一直醒著?!?/br> 風駿白色的身影漂亮得近乎于虛幻:“我以為你們會半途而廢,但沒想到你們真的跳下去了?!?/br> “別誤會,我只是擔心熔巖洞真的多了兩具尸體?!彼D過身說道。 此時,風駿純白的身影即將消失,顧懸看著她的方向說了三個字:“陸傾城。” 那白色身影下意識回頭。 顧懸的聲音在平曠的沙丘上顯得無比清晰。 他問道:“你也有神脈嗎?” 陸傾城輕笑一聲,反問道:“你說呢?” “我當然沒有?!彼癁橐晃慌拥纳硇危种屑氶L的煙斗輕輕旋轉,“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你看見了,我本該殺了你的。” 顧懸低下頭,眼眸中盡是沉思,能夠化身為風駿,陸傾城的修為至少已經踏過青云境。 而她為什么又要將這個秘密,永遠地埋藏? 顧懸的長睫輕輕顫,望向天際紅日,將掌心棲息著的幾朵地心赤炎小心翼翼地放入瓷瓶之中。 而此時,連瑤躺在地上,發(fā)出了一聲輕哼聲。 她悠悠轉醒,發(fā)現自己已經來到了熔巖洞的沙丘之上。 而顧懸正坐在她的對面,神色如常,衣擺與他的手上,都有燒焦的痕跡。 連瑤瞪大了雙眼,立馬翻身坐了起來,她記得自己在失去意識之前,自己還未到達地心深處。 在熔巖洞深處那樣的深淵底部,若想折返回去,難如登天,所以自己現在是怎么回事? “你……”連瑤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干得有些可怕。 顧懸扶起她:“先離開這里?!?/br> 在兩人雙手相觸的那一剎那,顧懸手中裝著地心赤炎的瓷瓶已經落入了連瑤的掌心。 熾熱的地心赤炎被收服之后,放入冰涼的瓷瓶中,已經暫時沒有發(fā)出熱量來,入手是堅硬冰冷的質感。 連瑤一愣,看向自己掌心的瓷瓶,馬上明白了這是什么。 “地心赤炎,你替我拿到了?”連瑤與他一道離開五色光幕,走出了沙丘。 顧懸的神色平靜,點了點頭:“是?!?/br> 連瑤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說道:“你怎么跨越那道屏障的?” 顧懸眸光鎖定連瑤,認真解釋:“你劃下的那道封印,只有修為高于煉心境的才能跨越?!?/br> 他的語氣不疾不徐、不卑不亢:“只是在情急之下,順便突破了一下而已。” 連瑤知道顧懸修煉的速度很快,從他治好經脈之傷起直到現在,已經過去不少時間了。 在原書的時間線中,顧懸在解決平江城所謂的“魅魔”之后,修為突破聚府境,而后回玄暉派與華崢另外有了幾番奇遇,修為增長到聚府境五重。 他們來絡月,實際上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顧懸的修為不會停滯不前,但在那洞xue中“順便”突破了一下,這就太離譜了吧? 連瑤看了顧懸一眼,伸出手去輕輕扯他的臉,正視著他問道:“你是不是開掛了?” “開掛是什么意思?”顧懸真誠發(fā)問。 “就是神脈覺醒了之類,忽然感覺到全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的感覺?!边B瑤試圖向他解釋。 顧懸看著她,點了點頭。 “我們怎么上來的?”連瑤扭過頭去問顧懸。 此時,兩人正好走到了絡月王殿的正門口,陸傾城把他們暫時安排在絡月王殿的偏殿中歇息。 顧懸想到了陸傾城化身而成的白色風駿,又想到了自己曾答應過陸傾城不將此事說出去。 但他又沒有辦法用其他的借口搪塞,真正在連瑤面前說謊。 所以,顧懸就這么看著她,表情平靜,沒有說話。 連瑤見他如此的表情,馬上知道了其中定然有她不知道的隱情,她瞬間天馬行空地腦補了許多種情況。 比如顧懸甘愿用什么百年陽壽來交換,獲得足以帶他們兩人走出熔巖洞的力量。 連瑤慌了,伸出兩手來緊緊按著顧懸的肩膀,深呼吸了一口氣道:“你不會……” 顧懸看到她篤定又擔憂的神色,還以為連瑤誤會了什么。 他一個信守承諾的人,既然答應了陸傾城不會說出去,那么他就會守口如瓶。 顧懸看著連瑤,喉頭滾動,暗暗咽了一口緊張的口水。 這樣的反應讓連瑤誤會了,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边B瑤輕輕鼓起了臉頰,明顯有些生氣的樣子,顧懸他沒有必要這樣做。 大不了……大不了她真的不要這地心赤炎,不做人便是了。 顧懸聽她如此說,露出有些生氣的樣子,略慌,薄唇微啟,低聲解釋道:“我跟她沒有什么?!?/br> 連瑤:“???”什么她,她什么,等等你在說啥? 就在連瑤神色震驚之際,自絡月王城中忽然倒飛而出一人,仿佛離弦的利箭般,朝著絡月王城的天際驚慌飛了出去。 這人身影的速度極快,但顧懸的目力更佳,他只看了那人的殘影一眼便道:“是江州城曾經出現過的黑衣人。” 連瑤驚訝:“就是一直在追殺陸傾城的那個?” “他也是天衢城的人?!鳖檻耶斎挥浀盟?。 “他追殺陸傾城這么久了,沒想到到了絡月都還沒有放棄。”連瑤感慨天衢城的人也算有了一個優(yōu)良品質,那就是堅持不懈百折不撓。 顧懸看著黑影消失的方向,輕輕皺起了眉。 連瑤當時已經完全昏迷過去了,沒有看到陸傾城的風駿之身,當然覺得陸傾城被一個煉心境的高手追殺勉強能夠抵擋是正常的。 但他知道陸傾城的實力遠遠不止于此,一個天衢城派來追殺她的煉心境殺手,若是陸傾城能夠展現出她在地心深處的力量,不至于被那黑衣人追殺得焦頭爛額。 她為什么偏偏要放過一個天衢城的殺手。 就在顧懸疑惑的時候,陸傾城手中夾著煙斗,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般,斜倚在門上,看著他們二人。 “你們離開太久了,這黑衣人都敢現身來殺我了?!标憙A城的語氣若無其事。 她看向連瑤,朝她輕輕吹了一口煙氣,明知故問道:“地心赤炎可拿到了?” 連瑤點了點頭,將手中瓷瓶拿出來端詳了一下說道:“已經拿到。” “不對……”連瑤本來都快忘了追問她和顧懸是怎么上來的這件事,現在經陸傾城一提醒,她又想起來自己還沒得到準確的答案。 不會顧懸真的付出了什么無法挽回的代價吧? 連瑤馬上嚴肅地扭過頭去,看著顧懸正色說道:“剛剛的問題你還……還沒有回答我?!?/br> “你不會真的……真的付出了什么無法挽回的代價吧?”連瑤的語氣變得有些擔憂。 顧懸松了一口氣,原來是他誤會了,連瑤的想象力實在太過豐富。 他正視著連瑤的目光,認真說道:“沒有?!?/br> “那我們是怎么上來的呢?”連瑤回到之前的問題。 “這……”顧懸欲言又止,又不愿說謊。 “你說不說呀。”連瑤更加想知道了。 “我答應別人不說了?!鳖檻倚攀爻兄Z,無奈答道。 直到一直在旁邊圍觀的陸傾城“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看著眼前少年與少女的對話,笑聲略微有些啞,但卻帶著無限的繾綣懷念。 她側過腦袋吸了一口煙,覺得顧懸試圖笨拙解釋的樣子實在是有些好笑,啞著聲開口說道:“別問了?!?/br> 陸傾城看著連瑤,看著她那雙澄凈的、霧濛濛的雙眸,竟然瞬間放下了戒心。 本來以她的性子,能夠讓連瑤與顧懸這兩個異鄉(xiāng)人進入熔巖洞中取地心赤炎,已經是仁至義盡。 陸傾城自己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主動出手,將這兩個傻子給撈上來。 她看著連瑤,笑著說道:“是我將你們二人帶上來的。” 連瑤聽到她的話,愣住了:“不是只有身懷神脈之人才能去地心嗎?” 陸傾城繼續(xù)笑著看她:“我也沒見你有啊,貢品姑娘?!?/br> 連瑤心想她可是深淵之主,而且還是吃飽了的深淵之主,她能堪堪接近地心,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而且,她最后不是也暈了過去嘛。 于是,她弱得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沒有,所以我暈了啊?!?/br> “我是絡月人,在絡月的土地上,會有先祖保佑我。”陸傾城信口胡謅。 連瑤對絡月不了解,狐疑看她一眼,竟然相信了。 于是,她走上前去,對陸傾城真心道謝道:“若……若以后有需要,盡可以來找我?!?/br> 陸傾城想,她的需要,連她自己都沒有辦法解決,更何況去問連瑤這個魔族之人? 她淡淡瞥了她一眼道:“好啊?!?/br> 陸傾城所在的絡月,距離魔域最遠,她對魔族也沒有一個非常深刻的概念,因此對魔族的敵對情緒也沒有那么強烈。 她不欲去了解連瑤一個魔與顧懸一個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只是覺得他們有些好玩有趣罷了。 于是,取地心赤炎一事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在送連瑤與顧懸離開的時候,陸傾城朝兩人眨了眨眼,目光放在顧懸身上,笑著說道:“為了答謝你們幫我收回絡月王族十枚印鑒,我還留了一個禮物給你們?!?/br> 連瑤不解,對她問道:“是什么?” 陸傾城吸了一口煙斗道:“回玄暉你們就知道了?!?/br> 說罷,她轉身走進絡月王城之中,白色的羽衣飛揚。 在絡月王城正中心的主街道上,青石磚的長階盡頭,是此地的先祖絡月的雕像。 這雕像雕的不是先祖絡月的人類形態(tài),而是她的神脈化身——風駿。 一匹身負白羽雙翼的白色駿馬,眼神溫潤,在絡月王城之中,扇動巨大的翅膀。 陸傾城的身影從那風駿雕像旁飛身而過,帶起一陣微風拂過。 連瑤收回目光,與顧懸一道往玄暉派的方向飛了回去,兩人的身影并肩消失在地平線的遠方。 而遠在千萬里之外的天衢城,卻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黑衣,刀削斧鑿般深邃的臉上,蒙著一塊黑布。 他手中緊握蕩魔劍的劍柄,劍鋒雪白,帶著隱隱的殺氣。 連瑤與顧懸實際上離開玉鼎,已經過了很久。 很久之前,已經到了三月之期。 天衢城果不其然,沒有給玄暉一個滿意的答復來。 但面子上的敷衍,還是要有的。 所以,千萬枚靈晶、金銀珠寶、天材地寶、上品靈寶法器等堆滿了玄暉派的清光殿。 天衢城來使蒼舒晗倨傲得仿佛是來施舍一般:“帶走玄暉一域中普通女子一事,確實是我們有錯在先,是因我天衢有重要計劃需要請她們一同參與?!?/br> “快十年間,我天衢共從玄暉帶走年輕女子共三千六百九十七名?!鄙n舒晗的聲音不大不小,響徹整個清光殿,“一條人命,就按五十萬靈晶計算,這里有超過萬萬枚靈晶,尚且不足的部分,由箱子里裝滿的天材地寶補上?!?/br> “另外,這些上品靈寶與法器,就當做我們對玄暉另外的賠償,算是我們對玄暉的尊重。”蒼舒晗朝宋燁一躬身,命人將所有箱子打開,裊裊藥箱與珠光寶氣充斥了整個大殿。 除了沒有將他們擄走年輕女子的真實目的說出來之外,天衢城可算是給足了賠償。 但宋燁卻冷眼看著天衢來使蒼舒晗,聲音冰冷:“人命,可是用靈晶來計數的?” 蒼舒晗的身子站得筆直:“若不夠,我天衢還可以再給。” 宋燁冷笑一聲:“你們擄走那么多年輕女子,究竟是何目的?” 蒼舒晗一板一眼繼續(xù)回答:“這是我天衢內部事務,恕不能相告。” 天衢沒有做到玄暉的合理要求,所以沈長松帶著他們賠償玄暉的所有東西,孤身一人北上,來到了天衢城的腳下。 守在冰冷如鐵的天衢城城墻上的修士們都慌了神,朝站在城墻下的沈長松喚道:“沈長老,賠償已經給了,你們玄暉還要怎么樣?” “來討一個公道?!鄙蜷L松抽劍出鞘,蕩魔劍竟然直接劈開了天衢城禁制重重的厚重城門,“我自當提劍,親自去見天衢城主蒼舒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