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顧長思作為先鋒的那一場戰(zhàn)役衛(wèi)楊沒再參與，但他聽到捷報傳回長安的時候，他想，當(dāng)顧長思砍下哥舒裘頭顱的時候，那犧牲的昌林將軍與三萬將士，一定與他一起揮起了長刀，再度吹響了沖鋒的號角。

    可如今，面前的這個人問他……當(dāng)年有沒有把話傳回來。

    衛(wèi)楊咬緊牙關(guān)，豆大的淚水一顆一顆砸下來。

    霍塵燒暈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語焉不詳?shù)剡豆玖四敲匆痪浜笥只枇诉^去，結(jié)果招來了衛(wèi)楊的泣不成聲，一個哭一個暈，苦了裴青一個頭簡直兩個大，根本無從管起。

    “衛(wèi)大人？衛(wèi)大人？衛(wèi)大人！”裴青托著霍塵，艱難道，“要不，要不你先別哭了呢？要不你先跟我一塊兒把他弄回去呢？要不咱倆把他弄回去你在哭呢？”

    “好，好好?！毙l(wèi)楊和他一左一右架起霍塵，悶聲道，“霍大人，他究竟是……”

    “我也不知道，我那天看見我家老頭也長吁短嘆的了?！迸崆啾刃l(wèi)楊高些，大半重心都壓在他的肩上，“什么事都等人好了再說吧，你先顧著他，我一會兒去找阿辭，盡快把藥給他弄來。燒成這樣，幸虧顧長思查案去了，要不……唉?！?/br>
    衛(wèi)楊心里驀地一沉。

    他實在不愿意去回想，那天他將東西帶到顧長思面前時，是什么樣的光景，以至于他聽到這三個字，心里都會一絞一絞著發(fā)疼。

    *

    心口一酸，顧長思指節(jié)頂在那里揉了揉，沒甚所謂地?fù)Q了個姿勢。

    崔千雀分好了茶，自己先端起來呷了一口。

    顧長思手指握在溫?zé)岬牟璞希骸按薰媚镏烂鲏氐恼鎸嵣矸輪?？?/br>
    “狼族公主。肅王殿下臨終前告訴我了?！彼婚W不避，披帛順著她的小臂垂落，她笑了一聲，“殿下怎么這般瞧著我呀？都說了直言，而且當(dāng)時苑大人跟蹤我我也知道呀，他也知道我知道呀，揣著明白裝糊涂就沒意思了。”

    她笑吟吟地：“是吧，苑大人？”

    純情少年苑長記哪里經(jīng)得住那一眼的撩撥，臉騰地紅了。

    “既然如此，也請姑娘直白些回答我吧?！?/br>
    崔千雀坐直了回來，斬釘截鐵：“不知道?！?/br>
    “如此說來，姑娘背后的人也沒把什么事都透露給姑娘，甚至險些讓姑娘犯險，跟著這樣的人，姑娘安心嗎？”

    崔千雀保持著那抹客氣的笑：“小女子的事，不勞殿下費(fèi)心了?！?/br>
    “好，那我就不多言了，崔姑娘是聰明人，自然知曉利害?！鳖欓L思話鋒一轉(zhuǎn)，“那么想必，也知道狼族公主此事的利害。我大概介紹一下，昭興九年，狼族欲與大魏聯(lián)姻，老狼王哥舒裘送女入京，在大魏境內(nèi)離奇死亡，尸骨無存。此事成了兩國邦交斷裂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北境再無安寧。”

    “這位狼族公主九年來為什么活著卻下落無蹤，有家無處歸，又為什么今時今日突然發(fā)難，我是不大懂得的，想必姑娘的幕后主家比我懂得多?！鳖欓L思攤攤手，“不過明壺這些事情做完，只怕她自己也清楚，后路已斷，她已成棄子?！?/br>
    崔千雀垂著眼睛不說話。

    “所以，崔姑娘，我愿意相信你說的毫不知情，我也不欲讓你背叛主家，做出不忠之事，只是目前事已至此，你就算說出明壺的下落，應(yīng)該也不算什么了吧?！?/br>
    茶杯被放下，“嗒”地一聲輕響，崔千雀抬眸一笑：“殿下誤會了。”

    “我沒什么主家，也沒什么背后的人，從頭至尾，只有我想不想做罷了?！贝耷傅溃爸劣诿鲏?，我的確不知她的身份，她來我這兒也不過是個棲息之處，我們二人之間沒有那么多利益往來。所以，我也的確不知道她藏在哪里。”

    苑長記焦急道：“就沒有別的線索了嗎？哪怕她可能藏身的地方呢？”

    “苑大人，你查案無數(shù)，這么多殺過人的犯人，難道殺人之后還會躲在家里等你捉嗎？”崔千雀歪歪頭，“旁人尚且如此，明壺一個狼族公主，隱姓埋名在敵國活到如今，敢殺皇帝、敢闖玄門，你覺得她會讓我清楚地了解她的行蹤？”

    她伸出二指在脖子上一劃：“我若是了解，只怕我早就身首異處了?！?/br>
    苑長記瞧著她那纖長的手指，懊惱地搓了把臉。

    崔千雀轉(zhuǎn)回目光：“殿下怎么不說話了？”

    顧長思很淡定：“我在等你說?！?/br>
    “我說了，我不知道呀?！?/br>
    顧長思沒說話，只是很平靜地瞧著她。

    桌上擺了一支線香，香氣縈繞在他們身側(cè)，半晌，過長的香灰終于不堪重負(fù)地散落下來，跌在顧長思手指邊，成了灰撲撲的一小片灰燼。

    “好吧，不過我這可不是跟你說的?！贝耷钢匦驴椿卦烽L記身上，“狼族有拜月的習(xí)俗，原來明壺總會在每月十五那日擺出香爐對月禱告，她還曾經(jīng)跟我說過長安城中高樓太多，遮擋視線?！?/br>
    “眼下望日將至，她又是難得恢復(fù)了自由身，應(yīng)該會去一個寬敞的、平素鮮有人至但又視野極高的地方吧?！?/br>
    顧長思起身就走：“多謝?！?/br>
    “別客氣?！贝耷敢粍硬粍?，只是飛了個眼神過去，被苑長記正好接到，“我可不是給殿下你的，我是給喜歡我的人的?！?/br>
    人跡罕至、視野極高、寬敞明亮、對月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