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就這么一句話,險些擊潰了霍長庭好不容易壘起的心防。 眾人都在說說笑笑,祈求團圓,就連顧長思也是,只有他一個人不知團圓知離別,也只有他一個人祈愿今朝,不敢展望來日。 他等不到來日了。 霍長庭緊緊回抱住顧長思:“阿淮……” 我該如何告訴你,我還能把什么留給你。 我不想看見你哭,也不想看到你崩潰的樣子,可好像……都實現(xiàn)不了了。 天燈慢慢升入漆黑的蒼穹,同數(shù)萬盞天燈匯集在一處,流成一條蜿蜒的河。 霍長庭攬著顧長思慢慢看著它們遠去,懷中的顧長思眼睫顫了顫,慢慢閉上,至真至誠地許了個愿。 于是自然也就看不到霍長庭眸中涌動的淚光。 霍長庭注視著那遠去的明燈,心中默念道。 諸天神明啊,如果真的能夠收到我們凡人的祈愿,能不能求求你們保佑保佑他…… 保佑保佑他,在我走后,不要哭泣。 他不怎么流眼淚的,我不想最后唯一看到的幾滴淚,是流給我的。 * 正月十七,霍長庭掛帥出征,淮安王世子顧淮隨軍,王師北征,一路浩浩蕩蕩越過祁恒山脈,跨過晉州,深入北境腹地,進而來到邊塞。 戰(zhàn)場刀劍無眼,那些事情不能夠也絕不能影響主帥的判斷,霍長庭甫一見到裴敬便虛心地請教了個遍,大敵當(dāng)前,兩人時常探討局勢、分析敵軍作戰(zhàn)方略,頂過了一場又一場突襲和圍攻。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這一戰(zhàn)沒有能夠如宋啟迎所料速戰(zhàn)速決?;糸L庭接管北境戰(zhàn)場后,的確靠著出其不意打了好幾場勝仗,大魏士氣愈發(fā)高漲,但戰(zhàn)報一一送回主帳,霍長庭和裴敬卻都隱隱地感覺到了不安。 按理來說,幾番輪攻下去,照著之前的經(jīng)驗和對狼族的了解,應(yīng)該糧草和彈藥都所剩無幾才是,可不光是大魏這邊越戰(zhàn)越勇,狼族那邊三番兩次吃了敗仗后反倒不氣不餒起來,甚至有好幾次的火力之猛令他們懷疑是強弩之末,結(jié)果下一次反撲卻愈發(fā)兇狠。 “這不對勁?!迸峋戳瞄_簾子進帳,霍長庭抄著雙臂,正對著沙盤百思不得其解,“我派人去撿了炮彈碎片,狼族人用得根本不是他們自己做的土.炸.彈。” 霍長庭神色一凜:“什么意思?” “大魏絕對有內(nèi)jian?!迸峋粗附o他看,“這彈藥是今年京城兵器司剛造出來的,絕無可能被狼族偷學(xué)了去,除非走.私進了狼族境內(nèi)……他們根本不是在攻城,他們是佯作攻勢,只為了引我們彈盡糧絕,令國庫空虛,無后繼之力時,那才是他們反撲的機會!” 裴敬狠狠地捶在沙盤上:“而最大的問題現(xiàn)在在于,我們根本不知道對方的底牌到底有多少了,這次狼族是真的打算跟我們耗到底,哥舒裘對北境十二城志在必得。” 這場仗拖下去對大魏有弊無利,隆冬將至,那是狼族擅長作戰(zhàn)的季節(jié),而他們又不知道從哪輸了大血,就連裴敬這種多年老將都好久不曾遇見過這般難纏的局面,一時噤了聲。 “不能坐以待斃,”霍長庭點了點幾處關(guān)口,“試試看吧。” 昭興十一年十月初,大魏突襲敵營,燒掉糧草庫,狼族驚慌失措,大魏乘勝追擊,斬殺敵軍三萬人。 昭興十一年十月既望,狼族士兵卷土重來,人數(shù)增至八萬。 昭興十一年十月廿九,大魏大敗狼族士兵于嘉定關(guān),狼族兩團全軍覆沒,總體人數(shù)銳減, 昭興十一年十一月初六,狼族士兵東山再起,人數(shù)增至十三萬。 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這股堅韌如原上草的敵人給大魏打懵了,裴敬從軍多年都沒見過這架勢,狼族人跟魚似的一肚子一肚子甩籽,人數(shù)激增到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程度,這種看不到盡頭的絕望席卷了整個北境,霍長庭和裴敬用盡解數(shù)也沒能夠挽回一二。 勝仗、敗仗都挽不回的頹勢。 昭興十一年十一月中旬,戰(zhàn)場局勢開始逆轉(zhuǎn),隨后急轉(zhuǎn)直下。 狼族人終于等到了大魏的疲態(tài)和倦意,開始了漫無止境的反攻和炮轟,嘉定關(guān)外狼藉一片,火勢愈發(fā)兇猛,不分晝夜的火炮令人焦慮不安,霍長庭熬了幾個大夜,臉色迅速地難看下去。 “這場仗注定要輸了。” 夜深人靜,狼族人進攻的炮火短暫的休止,霍長庭和裴敬趁著月黑風(fēng)高去查看城墻情況,堅固巍峨的城門被轟出了一塊又一塊漆黑的烙印,像是這個國家受到的創(chuàng)傷,會長久地留在北境邊防之上。 裴敬斬釘截鐵又無不悲傷地下結(jié)論:“準(zhǔn)備準(zhǔn)備,帶著百姓撤離吧?!?/br> 霍長庭用手掌摸了摸:“我會留下來斷后,再抵御一陣子,給你們留充分的時間帶著百姓和東西走?!?/br> 他的手指一點一點摳進彈灰的塵土里:“如果給我留三萬人,依將軍的經(jīng)驗,能撐多久?” “至多三日?!?/br> “今日何期?” “臘月十六?!?/br> “十六。”霍長庭手指一蜷,“三天……” 裴敬沉默著沒說話。 “還能……多撐一二天嗎?” “我們想撐,可那些個狼族兵,能讓我們撐嗎?” 沒人懂得霍長庭沉默下的悲涼和痛苦,更何況是張牙舞爪虎視眈眈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