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霍長庭眼神猝然亮起來:“什么?” 梁執(zhí)生抿了抿唇:“……他再也不過生辰了?!?/br> 這話真的沒頭又沒尾,梁執(zhí)生看到的時候甚至沒能反應(yīng)過來信里的“他”指的是誰,可話音未落,他就看到霍長庭眼瞳一縮,隨即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公子!公子??!平心靜氣,萬萬不可如此激動?!绷簣?zhí)生忙撲上去給他順氣,霍長庭疼得想蜷縮起自己的身子,可太疼也太虛弱了,他無力支撐自己的手腳,只能像一條砧板上的魚一樣抽搐、抖動,到最后一口鮮血涌出,濡濕了枕頭。 “公子!??!”梁執(zhí)生又怕又急,連忙給他施針,可剛扎下去第一針,就發(fā)現(xiàn)那枕頭上的血色暈染開來,像是一盞盛放的紅蓮花,刺目又驚心動魄。 霍長庭哭了。 失去了身份時、九死一生地活下來時他都沒有哭,可在這樣一句幾乎可以算是沒有什么語氣的話面前,霍長庭淚如雨下,情不能已。 那一刻梁執(zhí)生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但也無暇去問,只能聽見他恍惚地念叨著:“他不會原諒我了?!?/br> “他再也、再也不會原諒我了,永遠(yuǎn)也不會原諒我了。” 那些鈍痛如影隨形,直到后來他慢慢恢復(fù)好了身子,梁執(zhí)生才從他那里明白了所有的語焉不詳和情難自禁。 梁執(zhí)生和他藏身在潛峒關(guān)外的山嶺中,養(yǎng)傷的日子悠閑無事,霍長庭在木屋里躺著養(yǎng)傷,梁執(zhí)生就在外面給他摘脆甜的果子,兩個人一躺一坐,梁執(zhí)生一邊打磨他捕魚的叉子,一邊聽霍長庭講“自己和那個人”的故事。 梁執(zhí)生聽說,霍長庭十一歲那年和岳玄林一起從淮安把顧長思領(lǐng)回來,夜幕之下,斷壁殘垣佇立在熊熊烈火中,年僅九歲的顧長思自己拽住了自己的袖口,一旁的祈安抱著他低低啜泣,都是那樣的年紀(jì)小,可顧長思從那個時候就懂得不哭,有著倔強的一雙眼睛,他那時就想起不倒的胡楊樹,堅毅的、頑強的、挺立的。 梁執(zhí)生聽說,岳玄林為了顧長思的事前前后后去和宋啟迎說過好幾次,霍長庭當(dāng)時不懂那些事,就被留下來在玄門里陪著顧長思,他那個時候才知道這個小家伙還會哭泣,但只會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明明他都在身邊,顧長思卻也不去向他訴說、向他索求依靠,或許是因為短短一夕之間無依無靠,所以顧長思不再嘗試,只抓著自己。 梁執(zhí)生聽說,霍長庭幾乎用盡渾身解數(shù),才把顧長思從一個封閉、內(nèi)斂、警惕、草木皆兵的性格里搶出來,其實自己也不是個多開朗的人,但為了顧長思,自己先學(xué)會了如何開解、如何與這個對他并不公平的世界和解,然后才去感化顧長思,所以,他也說不清,到底是自己拯救了顧長思,還是顧長思反過來拯救了他自己。 “然后……就好多好多年過去了。”霍長庭抓著果子,因為只顧著說話,那些果rou都微微泛黃,“我本來想好了,等他及冠了,我就去找?guī)煾盖笄?,看能不能給我們倆湊一對兒,如果不能,那就不要將我們指婚于旁人,我答應(yīng)過他,我會陪著他,他無依無靠,但是有我,所以他以后一定有依有靠。” 他頓了頓:“我食言了,我如他父王、母妃、祖父、叔叔一樣,將他變成至親至愛之人,又將他孤身一人拋下了?!?/br> 雪亮的魚叉打磨好,梁執(zhí)生才悶出一句:“這不怪你?!?/br> 霍長庭苦澀地垂下眼:“我不敢想象他的模樣,或許我……愧對他的心酸和苦澀。之前師父講,此情妄佞,不可久留。是我偏要留下,任由它生了根發(fā)了芽,可那后果卻只留給他一個人了?!?/br> “那就一定要回去,從尸山血海里爬回去,從面目全非中爬回去?!绷簣?zhí)生重重將魚叉插.進(jìn)土地,“只是若有文帝遺詔你才好歸去,但有,對世子殿下來說可不是個好事?!?/br> “我不會傷害他,我自有辦法。讓我堂堂正正地回去,做我想做的所有事。” 那時候的霍長庭絲毫不知,原來所謂人生坎坷,根本不止嘉定之役的生死一線,他的回京之路也早就沒有那么平順。 等他修養(yǎng)好身體潛入狼族王陵,等待他的不是文帝遺詔,而是無數(shù)的陷阱機(jī)關(guān)。 那里陰冷、潮濕,常年封死的陵墓中氣味難聞、令人作嘔,下面不能貿(mào)然點燃火把,于是只能摸索著一點一點前進(jìn),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 一無所獲?;糸L庭到了墓xue深處,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外來者的痕跡,更遑論什么大魏遺詔,心底一沉的同時又松了一口氣。 變故就在他好不容易鉆出去的那一刻陡然發(fā)生。 他在掀開草皮的那一刻,看到了哥舒骨誓陰森的目光,有那么一個瞬間,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人間煉獄般的狼族囚牢,哥舒骨誓也是這樣拿著烙鐵,逼著他說出潛峒關(guān)的秘密。 他還來不及反應(yīng)。 一旁的狼族兵舉起一顆碩大的石頭,對著他就狠狠拍了下去—— ——嗡?。。?/br> 昭興十二年八月十四,狼族王陵,霍長庭被哥舒骨誓擒住,被喂浮生蠱,前塵盡忘。 昭興十七年三月廿九,大魏玄門,霍長庭時隔近五年之久,終于睜開了那雙恢復(fù)記憶的眼睛。 外面,晨光大作。 他坐在玄門的地牢里,冷汗濡濕了他的后背,手腕因為疼痛掙扎而留下一道道殷紅的痕跡,可那里不同,心,心臟才是最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