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顧大人救了我，救了我們。”

    “當(dāng)年朝廷派特使下災(zāi)區(qū)，通政司派人一同來了，顧大人當(dāng)時(shí)剛剛升為通政使，卻紆尊降貴地來了這里，我的折子本被壓在最下頭，可她眼睛毒，一眼就看見了?！?/br>
    “我至今都記得她當(dāng)時(shí)的話，她說——身為通政使，就是要替黎民說話，查百姓之事，萬萬人都靠著我們這一張嘴、一支筆，企圖得到一條通天之路，如果連我們都坐視不理，那他們還有什么去處？”

    “那時(shí)候的顧大人，清貴、驕矜，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卻有仁愛眾生的心腸，這樣一個(gè)奇女子，我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而且她言出必行，我們的上奏被她送到了皇帝案前，終于，上下清肅，災(zāi)害得以平息，我們也活了下去。”

    當(dāng)時(shí)他們幾個(gè)人商量好一同去了長安城，帶著北境嘉定人的感激和禮物，只為了見顧令儀一面，而這位通政使挽著尋常女兒家的裝扮，在城外接見了他們，沒有什么繁瑣的禮儀，他們像是最尋常不過的老友，在茶棚中一壺涼茶，聊聊心事。

    顧令儀沒有收任何禮物，只是臨別時(shí)收了那副表達(dá)感謝的信，雙手交疊在身前，屈膝行了一禮：“小女不過是做分內(nèi)之事，諸位太平安康，便是小女心愿。其余便不必了，更不必歌功頌德，小女一介凡人，略盡綿薄之力而已。這也是我入朝堂之心愿，諸位安然無恙、平安康順，便是對小女最好的報(bào)償?！?/br>
    說罷，她裙擺微漾，轉(zhuǎn)身告辭，在夕陽西下的余暉中，顧令儀的身姿清雅，氣質(zhì)婷婷，像是落于人間的仙子，不染凡塵又飄逸雅致，發(fā)間的步搖墜著一顆青藍(lán)色的寶石，緩緩微蕩。

    “我本以為她會是國母，可變故都來得太快了，后來我也想，這樣污濁的塵世，她那樣高潔的性子，的確不該沾染太久?！绷簣?zhí)生顫聲道，“可她還是有牽絆在人間，定北王殿下……太苦了，我是真的很想，能為她做一點(diǎn)事，也算略略報(bào)她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br>
    “播散謠言不是我的本意，我接到哥舒骨誓的密旨，知道此事若是有一點(diǎn)差池，定北王殿下就會萬劫不復(fù)，如此，倒不如由我來，想要把局勢看清楚，必須以身入局?！?/br>
    “阿塵?！绷簣?zhí)生遺憾道，“之前在北境，遲遲不說你的身份，是因?yàn)榫謩莶幻骼?，除了你要刺殺岳大人之外，我不知道哥舒骨誓還跟你說了什么，我怕我貿(mào)貿(mào)然告訴你，萬一你不相信我，反而會被一網(wǎng)打盡了?！?/br>
    “我之前就想好了，我來此地，就沒想著活著回去，一來以身入局，破哥舒骨誓與長安之人勾結(jié)之謎，二來以命開局，送昌林將軍平安順利再度返回故土、再見故人。”

    霍塵抓住他的手，自己的手反倒更冰涼：“師父……”

    “所以，阿塵，不要為我難過，你我身處亂世，早就有將命運(yùn)交付家國的決心。我以我的命換來邵翊這一條消息，很夠本了?！彼词治罩魤m的手指，“只可笑我這輩子辦案無數(shù)，立功無數(shù)，沒死在被捕之人的尋仇里，反而在破案中送了性命。”

    “師父，我剛剛才和玄門相認(rèn)，我還沒能和你一同回北境看看，我答應(yīng)過你要回去的?；蛟S……我們還有辦法的?！被魤m戚哀道，“你能不能……先別放棄?！?/br>
    梁執(zhí)生篤定地?fù)u了搖頭：“岳大人?！?/br>
    岳玄林應(yīng)了一聲。

    “感謝你把這么好的徒弟送給我，讓我占了五年的師徒情分，我沒有家人，長庭算是我唯一的孩子，這五年，我沒有把他帶壞吧。”

    岳玄林鄭重地長揖一禮：“這一拜，岳某替長庭、替玄門、替大魏，感謝梁捕頭?！?/br>
    “那就好，那就好。”梁執(zhí)生爽朗地笑起來，“那我此生，再也沒有遺憾了。”

    他看向霍塵：“師父與你的師徒之緣直至今日，到此為止了。能夠有你作為我的徒弟，是我這一輩子的驕傲。以后的路，大膽地、不要回頭地往前走吧?！?/br>
    “走吧?！?/br>
    “走吧……”

    “走吧！”

    霍塵被岳玄林拉起，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猛地又站住了腳步。

    他轉(zhuǎn)身下跪磕頭，一氣呵成，咚地一聲磕在地面，震耳欲聾。

    “徒兒送師父好走。”霍塵咬緊牙關(guān)，“若有來生，徒兒必定……”

    “不來啦，這輩子就是鰥寡孤獨(dú)的命，沒有你，就要終日與長刀為伍，無甚意趣?！?/br>
    梁執(zhí)生灑脫地?cái)[了擺手，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他。

    最后一眼，是霍塵淚眼模糊地望著他的背影，看他負(fù)手而立，望著那小小窗口外稀薄的月光，朗聲道：

    我以己身照前路，去時(shí)赤血滿乾坤。

    第97章 刺殺

    后半夜，臨星宮內(nèi)依舊燈火通明。

    宋啟迎跪在神像前雙目緊閉，似乎在誠心誠意地懺悔自己的過失，又好像是在誠心誠意地向神明訴說自己的心愿，希望自己能夠真的得到一枚長生不老的丹藥，超脫塵世，萬壽無疆。

    邵翊去而復(fù)返，手中捧著一只錦盒，守在門外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孟聲與他對視一眼，輕手輕腳拉開了內(nèi)室的門。

    “陛下?！鄙垴措p膝跪下去，“這是服用長生藥之前的最后一丸，請于寅時(shí)三刻服下。”

    宋啟迎睜開眼，與以往的興致勃勃不同，他沒有立刻動作。

    邵翊乖順地跪在那里，舉著枚錦盒，像一只乖巧不過的貓兒，宋啟迎用手抬起他的臉，是一張好相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