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shí)候，司儀又扯著讓人難以忍受的聲音喊道：“夫妻對(duì)拜。”

    徐四小姐生前的貼身侍女接過骨灰盒，老姜按著林楠績，強(qiáng)迫他低頭對(duì)拜。

    林楠績只覺得身上的手有千斤重，絲毫掙脫不開，他突然有些后悔吃下啞藥了，他要是知道還有外人，絕不會(huì)放過這個(gè)求助的好機(jī)會(huì)。

    就在這時(shí)，老姜按在身上的力量忽然消失，林楠績還沒有弄清楚緣由，就被一股極大的力量扯了過去。緊接著，他就聞見了熟悉的氣味。

    是淡淡的龍涎香混著紙墨香的味道。

    這味道，他只在一個(gè)人身上聞到過。

    幕離掩蓋，他只能看見擋在自己前面的身影高大，肩膀?qū)掗?，雙腿修長。

    【皇上……？】

    林楠績怔怔地瞧著眼前的背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該不會(huì)是做夢(mèng)吧？】

    【我怎么會(huì)在這里遇到皇上？】

    【他不應(yīng)該在京城嗎？】

    徐永階見有人明目張膽的破壞儀式，頓時(shí)勃然大怒：“你是誰？竟敢在此惹是生非！”

    就連柏章幾人都震驚了，皇上怎么突然沖動(dòng)了？

    徐平也站了起來：“是不是有什么誤會(huì)？”

    徐靖就直接多了：“我們當(dāng)你們是客人才好生款待，你們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承銑眼底的戾氣一閃而過，冷聲道：“你們剛才說自愿配陰婚，我看未必！”

    徐永階像是聽到了滑稽的事情：“難道你的意思，是老夫強(qiáng)迫他的的？笑話！徐某人會(huì)做這種事？”

    李承銑極其冷漠的掃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揭開林楠績頭上的紅色幕離，露出一張紅潤的小臉。

    李承銑眼中閃過一絲輕微的訝異，他以為林楠績會(huì)臉色蠟黃渾身虛弱，沒想到，竟然還胖了一點(diǎn)。

    禁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腮幫。

    手感綿軟滑膩。

    林楠績羞赧地低下了頭。

    【斷頭飯吃得太好，又沒有地方活動(dòng)，在船上吐的都補(bǔ)回來了，甚至補(bǔ)得更好了。】

    柏章三人看清楚那人樣貌后，震驚的差點(diǎn)跳起來！

    這不是御前的林公公嗎？

    聽說回家探親去了。

    怎么會(huì)成了配陰婚的對(duì)象？

    方文覺感覺自己見鬼了一般：“林林林……楠績？”

    方文覺正要喊林公公三個(gè)字，想起他們是微服私訪。

    硬生生的轉(zhuǎn)成了林楠績?nèi)齻€(gè)字。

    徐平愣住了：“你們竟然認(rèn)識(shí)？”

    他下意識(shí)地皺起眉，察覺出父親話中的漏洞。這幾人是從京城來的，又怎么會(huì)與在杭州府做事的新郎認(rèn)識(shí)？

    他不由得看向自己的父親。

    徐永階那張皺巴巴的老臉異常冷漠的看相向林楠績：“老夫問你，你分明是自愿的，對(duì)吧？”

    林楠績沒說話。

    李承銑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徐永階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精光：“你們看，他不說話就是默認(rèn)了。你們這些陌生人何須多管閑事?！?/br>
    方文覺幾人對(duì)視一眼。

    還真不算是多管閑事。

    這就是他們?cè)摴艿氖隆?/br>
    若是自愿，事后放歸也就罷了，可林楠績是回黔州探親，出現(xiàn)在杭州府給人配陰婚，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愿的。

    若并非自愿，那極有可能是活人殉葬。

    太祖時(shí)期就已下令廢除活人殉葬，這是觸犯大齊律例的罪行。

    方文覺身為大理寺少卿，就不能袖手旁觀了。

    所以方文覺也在等林楠績的反應(yīng)。

    林楠績眨了眨眼，沖著李承銑搖了搖頭。

    【我吃了啞藥，說不出話呀?！?/br>
    李承銑臉色陰沉，扳正林楠績的身體道：“你不用說話，我來問，你只需要點(diǎn)頭或者搖頭就可以?！?/br>
    林楠績目光微亮，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看著李承銑。

    就在這一刻，林楠績感覺自己就像是看到了生命的救星。

    而這個(gè)救星，竟然是李承銑。

    【嗚嗚，竟然遇到了狗皇帝，小命可以保住了?！?/br>
    李承銑問：“你是自愿的嗎？”

    林楠績將頭搖成了撥浪鼓。

    李承銑又問：“是路上被人抓來的？”

    林楠績使勁點(diǎn)頭。

    【船上遇到徐府姜管家，被一棍子敲暈了關(guān)在徐府，不能出屋子，每天只能給徐四小姐的牌位和骨灰上香?！?/br>
    【好慘的！】

    李承銑內(nèi)心涌上一股憤怒，其中有摻雜著諸多心疼、氣惱、后怕的情緒。若是他當(dāng)初派人手保護(hù)林楠績，又或者早些做決定帶著林楠績一同南下，就不會(huì)發(fā)生此事。

    若是他沒有碰巧住進(jìn)徐府，沒有撞見徐家配陰婚的儀式，林楠績是不是就要活生生地殉葬？

    李承銑氣血上涌，眼眶一陣陣發(fā)緊，雙手緊握成拳，克制住內(nèi)心翻涌的情緒，緊聲問：“你被徐家人抓來配陰婚，他們對(duì)你下藥不讓你說話。是不是？”

    林楠績莫名地想哭，眼眶有些發(fā)紅，被抓過來，不能外出，無法求援，每日守著徐四小姐的骨灰和生活過的房間，說不害怕是自欺欺人。

    李承銑出現(xiàn)的那一刻，他仿佛看見了一束光，刺破黑暗照到了他的身上。那種感覺無法描述，而林楠績可以實(shí)實(shí)在在的感受到的是：

    他得救了。

    他有人撐腰了！

    林楠績眼眶濕潤地拼命點(diǎn)頭。

    李承銑心臟發(fā)緊，一想到要是晚了一步可能會(huì)再也看不見林楠績，他就覺得心里空了一塊。也許是上天庇佑，讓他能夠及時(shí)見到林楠績，挽救這場(chǎng)災(zāi)禍。

    李承銑看向徐永階：“你們身為朝廷命官，明知觸犯律法，也要做傷天害理之事，可曾想過腦袋上的烏紗帽？”

    徐永階冷笑一聲：“你們現(xiàn)在知道也晚了，這陰婚是非配不可！”

    “至于律法，老夫已經(jīng)向你們解釋過了，事成之后我會(huì)放他走，我們的家事還輪不到你們外人摻和！”

    林楠績又搖頭。

    【放屁！】

    【他們?cè)谡f謊，他們就是打算活人殉葬，把我和徐四小姐的骨灰一起埋葬。】

    李承銑的目光冰冷到了極點(diǎn)，冷冷地嗤笑：“放走？恐怕是要一起埋入棺材！”

    徐平憤怒：“你們?cè)蹩扇绱藧憾镜卮Ф燃腋?！?/br>
    李承銑并不給他辯解的機(jī)會(huì)：“你們說他受過你們的恩惠，所以答應(yīng)。但他卻是從京城南下回家探親，只是途徑杭州府。而至于蒙面，恐怕是怕他記住你們的樣子，夢(mèng)里報(bào)復(fù)！”

    “你們?nèi)f萬沒想到，我們恰巧認(rèn)得他?！?/br>
    徐平臉色慘白，看看徐永階和徐靖沒有起伏的神色，啞聲道：“爹，二弟，你們竟然……”

    徐靖忍不住道：“哥！小妹陰魂不散，擾得家宅不寧，我讀書都讀不好，這儀式必須得完成?！?/br>
    見徐家父子臉色逐漸慘白，李承銑怒聲道：“我說的可有錯(cuò)！”

    徐永階臉色陰森森的，語氣陰冷：“知道了又怎樣？你們多管閑事，就一起下陰曹地府！”

    徐平這下子慌了：“爹，三思??！何須為了小妹的事搭上這么多人，萬一東窗事發(fā)，那可怎么辦?！?/br>
    徐永階臉色有著不同尋常的陰沉：“你懂什么，只有讓你小妹的靈魂安安穩(wěn)穩(wěn)地輪回，你們才有好日子過！”

    徐平一頭霧水：“爹你在說什么？”

    徐永階忽然高聲道：“來人，把這幾個(gè)人給我拿下！”

    徐府家丁聞風(fēng)而動(dòng)，迅速將幾人圍在中間，要將幾人拿住。這些人全都聽命于徐永階，這陣仗簡直令在場(chǎng)的在官場(chǎng)成了幾十年的大臣們震怒。就算是朝廷命官也不能違反律法，隨意拿人！

    王徽還垂死掙扎，試圖為徐永階的做法找個(gè)合理的解釋。

    他頻頻投去“回頭是岸”的暗示目光，痛心疾首道：“徐大人平生著作等身，名揚(yáng)天下，為何做出這等愚昧之事，斷送晚年的名聲？父母愛子女之情世人皆有，但這位新郎官也是別人的兒子，徐大人應(yīng)該推己及人，怎么能活人殉葬。您，糊涂呀！古語有言，愛吾老以及人之老，愛吾有以及人之幼……”

    王徽一開口就犯老書生的毛病，喋喋不休。

    徐永階終于不耐煩了：“酸腐書生！愚不可及！住嘴！”

    “你個(gè)酸儒！”

    王徽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徐永階。

    他熟讀徐永階的所有文集，將他的話奉為圭臬，十分期待能與老先生見上一面。在他心目中，徐永階就是所有清流的榜樣！到了徐府他就迫不及待想和老先生暢談詩詞歌賦，放眼廟堂江湖。

    誰知道，徐老大人居然罵他……

    酸儒？

    他一向敬仰的徐大人竟然如此罵他！

    可是罵他什么都行！

    怎么能罵他酸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