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zhàn)踊臼翘潛p狀態(tài)，莊子除了上繳的貨物，產(chǎn)出的糧食變賣后，繳納的錢財也幾近于無。

    文素素看完賬本, 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站起身踱著步。

    許梨花掀簾進(jìn)來, 手上抱著一盆水仙，看到在屋中央走動的文素素, 笑道：“老大忙完了？這盆水仙養(yǎng)得好，快開花了，是喜雨送了過來，說是估計老大喜歡，讓小的放進(jìn)來。”

    水仙養(yǎng)得的確好，綠幽幽，頂已經(jīng)花苞待放，配著瓷白的圓肚盆，清水中放著鴿子蛋大小，光滑圓潤的鵝卵石，生機(jī)勃勃。

    文素素端詳著水仙，問道：“喜雨來過了？”

    許梨花擺弄著水仙，道：“喜雨忙，放下水仙就走了，說是越到年節(jié)時，他們就越忙，除了七少爺公事纏身，府里還有一攤子事，過年鋪?zhàn)忧f子要交賬，送禮收禮，他們都走不開?！?/br>
    今年鋪?zhàn)忧f子的收成，都已經(jīng)交到了王府里?，F(xiàn)在留給文素素的，是一地雞毛。

    許梨花見文素素在屋內(nèi)走動，神色專注，不敢打擾，正準(zhǔn)備退出去，聽到她說道：“你讓老孫準(zhǔn)備下車，我們出去一趟。”

    許梨花忙應(yīng)下出去備車，文素素披著風(fēng)帽走了出來，道：“先去廣濟(jì)堂?！?/br>
    廣濟(jì)堂里烏衣巷不遠(yuǎn)，馬車過去約莫一盞茶的功夫。文素素也沒下車，讓老孫放緩了車速，看著鋪?zhàn)永镞M(jìn)進(jìn)出出的人。

    與其他藥鋪差不多，鋪?zhàn)永镉幸粋€坐堂的大夫，旁邊則是藥柜，伙計與藥童負(fù)責(zé)收單抓藥。

    興許是冬日，藥鋪兼賣香藥，冬日嚴(yán)寒，生病的人較多，大齊人喜歡香藥，藥鋪買賣看上去似乎不好不壞。

    京城的鋪?zhàn)樱钯F的莫過于朱雀大街。廣濟(jì)堂離朱雀大街只隔著兩條巷子，不算是最貴，卻也不算便宜。

    廣濟(jì)堂一帶住著皆非富即貴，如果只賣名貴的香藥以及補(bǔ)品，買賣興許會好一些。

    如果加上坐堂大夫，兼賣其他藥材，首先大夫的醫(yī)術(shù)必須高超，能入得了周圍達(dá)官貴人的眼。

    但是達(dá)官貴人，只要有門道者，都會請?zhí)t(yī)治病。從進(jìn)出廣濟(jì)堂看病的穿戴來看，除了極少數(shù)的布衣，其余便都稱得上衣著光鮮，應(yīng)當(dāng)是各府得臉的管事。

    廣濟(jì)堂去年一年的利，共得五十三兩。

    文素素看了一會，便離開了，去了順道的銀樓。

    銀樓在朱雀大街西邊，是王府地段最好的一間鋪?zhàn)?。朱雀大街上，共有五間銀樓，周王府的銀樓買些金銀頭面，并不起眼。

    文素素同樣沒進(jìn)去，只在車上看了一陣。銀樓里門可羅雀，伙計三三兩兩站在那里，看上去懶洋洋，無精打采。

    接下來，文素素又去了別的鋪?zhàn)印Ｚs在食鋪用了午飯，直到天黑才回了烏衣巷。

    一天下來，文素素心里大致有了數(shù)。

    王府的鋪?zhàn)?，統(tǒng)一來說，排場都過大。二是局部不合理，比如食鋪開在小官吏所住的一帶，食鋪里的菜，好些都是山珍海味，價錢虛高，飯菜的口味，只能算作普通。

    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主要在于，這些鋪?zhàn)拥恼乒?，都是從圣上賜給周王府時，就在里面做事了。

    功勞苦勞且先不提，他們能做掌柜，肯定有自己的過人之處。

    對于鋪?zhàn)拥默F(xiàn)狀，他們從來只叫苦，究竟是中飽私囊，還是得過且過，文素素?zé)o從得知，也沒精力與分辨。

    莊子太多，彼此之間離得有些距離，至少要近大半個月才跑得完，文素素就不打算去了。

    翌日，文素素差許梨花去王府找羅嬤嬤：“你就說我去各間鋪?zhàn)幼吡艘惶?，沒進(jìn)去，只在外面看了幾眼。問一聲王妃，各間鋪?zhàn)忧f子的掌柜，莊頭，王妃何時會再見他們?！?/br>
    許梨花前去了王府，很快便回來了，兩眼放光，興奮地道：“老大，王府真是氣派啊！王妃見小的院子，比我們住的整個宅子都大！”

    文素素好笑地道：“你想住王府？”

    許梨花馬上斬釘截鐵地道：“不想。王府大，規(guī)矩也大。小的進(jìn)去，連走路都快不會了。要經(jīng)過一道道通傳，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經(jīng)過好幾道門，比起上次進(jìn)宮，也快差不離了?！?/br>
    文素素道：“見到羅嬤嬤了？”

    許梨花點(diǎn)頭，“不僅見到了羅嬤嬤，小的還見到了王妃。王妃聽完后，對小的說，鋪?zhàn)忧f子都交了賬，鋪?zhàn)舆€好，莊子里的莊頭離得遠(yuǎn)，叫來一次也不容易，不如待年后，再傳話將他們喚來，見見老大。”

    文素素哦了聲，沒再說話，收拾起了賬本，問道：“你的嫁衣繡得如何了？”

    何三貴在皇城司當(dāng)差忙，兩人的親事定在了來年九月。成親后，何三貴仍然要回到皇城司去當(dāng)差，許梨花還是住在烏衣巷，文素素將西邊的小跨院，給了他們居住。

    起初許梨花想著她的身份，想隨便辦桌酒，請問川瘦猴子他們吃場酒就行了。

    文素素卻對她說，身份不是問題，她不管成親幾次，都可以穿上嫁衣，熱熱鬧鬧嫁人。

    上次給陳晉山做妾，許梨花連件體面的新衫都沒得穿。哪怕不能大肆cao辦，卻也想要穿上嫁衣，堂堂正正拜堂。

    許梨花苦著臉道：“老大給小的那么好的料子，小的繡工不好，不敢下針，怕繡壞了。”

    文素素沉吟了下，道：“等下飯后，我們?nèi)ヒ惶死C莊。繡娘應(yīng)當(dāng)接繡嫁衣的活?！?/br>
    先前許梨花在車上見過繡莊大門的氣派，要成親了，她就想多存幾個錢，全部讓文素素出，她又不好意思。

    許梨花斟酌著道：“老大，如今你管著繡莊，可是里面的繡娘繡嫁衣，不要銀子？”

    文素素看了她一眼，道：“要。你既然覺著布料好，就要繡工好些，配得上布料。我還有些別的事，你別想那么多。”

    許梨花哎了聲，“是小的想多了，小的這就去灶房。”

    文素素跟著許梨花一道到了灶房，平時她幾乎不近灶房，廚娘看到她，很是緊張地見禮。

    “你們做自己的，不用管我。”文素素隨和地道。

    廚娘姓陳，原本是國公府的家生子，丈夫如今在殷知晦的院子管著花草。孫福汪氏夫妻到來后，汪氏能做些家常的飯菜，她平時歇息的功夫就多了，能經(jīng)?；氐絿?，夫妻團(tuán)聚。

    陳氏在文素素這里的差使當(dāng)?shù)煤苁菨M意，就愈發(fā)上心，變著花樣做出可口的飯菜，哪怕只是一碗簡單的湯餅，她也肯在上面花心思。

    冬日京城寒冷，菜蔬大多都是些白菘，蘿卜，豆腐。因?yàn)辇R重淵經(jīng)常到烏衣巷，王府那邊也會送些莊子里暖棚種的菠菜，豆苗等在冬日極為難得的菜蔬前來。

    灶房里有一把豆苗，大鍋里熬煮著雞湯，陳氏打算做雞湯豆苗，文素素見她繃著臉，看到罐子里的湯沸騰了，濾掉湯面的浮沫，將豆苗放進(jìn)去，攪動兩下，便將罐子搬開了。豆苗嫩，用湯的余溫將豆苗燙熟正好。

    陳氏手腳麻利，這邊雞湯豆苗做好了，那邊蒸籠里蒸著的鮮魚也熟了，加上一罐子蟹黃豆腐，便是文素素的午飯。

    汪氏幫著許梨花將菜放進(jìn)食盒，文素素在問陳氏：“你平時除了會做這些，可還會做點(diǎn)心？”

    陳氏道：“小的會做一些面點(diǎn)，七少爺?shù)脑罘坑袑ｉT做點(diǎn)心的廚子，小的極少做，不知做得可好?！?/br>
    文素素道：“沒事，下次你不忙的時候，就試著做一做。”

    陳氏不解其意，忙應(yīng)了下來，“小的下午就做，娘子可喜歡吃桂花糕？”

    文素素道：“都可以，你看著做就是?！?/br>
    陳氏便說是，忙著去拿蜜炙的桂花了。

    午飯后，文素素正準(zhǔn)備前去繡莊，羅嬤嬤伺候著周王妃來了。

    周王妃見文素素準(zhǔn)備出門，也不多問，道：“我說幾句話就走，不會打擾到娘子。先前許氏來府里問掌柜莊頭的事，是我沒能考慮周全。既然鋪?zhàn)忧f子都交給了娘子，除了賬本之外，名錄也應(yīng)當(dāng)一并交給娘子?！?/br>
    羅嬤嬤捧著匣子走了上前，許梨花上前接了過來，放在了文素素手邊的幾案上。

    文素素也沒去看，道：“王妃親自走一趟，真是太客氣了。”

    周王妃道：“倒不是為這件事。莊子鋪?zhàn)咏唤o你，你既然管著事，要cao心，月例有規(guī)定，給娘子多了，就違了府里的規(guī)矩，其他的側(cè)妃妾室恐會不服。倒是你的封賞，應(yīng)當(dāng)多一些。只這些我擅自做主，王爺會生氣，娘子可尋著時機(jī)，同王爺提一提?！?/br>
    文素素詫異了下，周王妃說話時眼神望著前面，飄忽不定，看上去很是不自在。能當(dāng)著她的面承認(rèn)自己不被齊重淵看重，這份決心與勇氣很是可佳。

    周王妃的規(guī)矩苛刻，別扭。不過文素素也能理解，她用規(guī)矩約束王府的仆從下人，同時也是約束自己。

    免得越雷池，與齊重淵起沖突，當(dāng)場翻臉。

    文素素頷首，“有勞王妃了?！?/br>
    周王妃看向文素素，道：“鋪?zhàn)忧f子難管，要辛苦娘子了。娘子既然要出去，我就不多打擾?！?/br>
    文素素跟著周王妃站起身，問道：“我是前去繡莊，王妃等下可忙，可能隨我一道前去？”

    周王妃愣住，端詳著文素素，忙道：“也是，我當(dāng)隨娘子走一趟，讓大家都知道，以后鋪?zhàn)忧f子都是娘子管著。不然，娘子突然接手，他們都會莫名其妙?！?/br>
    文素素笑了下，道：“王妃千萬莫這般說，倒是我的不是了。我莊子還沒去看過，只隨便走了一趟各間鋪?zhàn)印Ｈ缃裼行┐譁\的想法，不知可行得通。王妃比我要有經(jīng)驗(yàn)，我是想請王妃在旁邊幫著參謀，是我借著王妃，狐假虎威，還請王妃莫要怪罪才是?！?/br>
    王府的鋪?zhàn)忧f子有多難管，周王妃最清楚不過。她雖交了出來，心里除了有放權(quán)的不舍，也有不服氣。

    文素素雖然聰明，她也不一定能將那些難纏的掌柜莊頭收拾了。畢竟，這些掌柜莊頭背后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都來自宮里，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

    這些年來，周王妃一直如履薄冰，她很是想親自瞧一瞧，文素素究竟如何管這群刁奴。

    周王妃沒管府里的那攤子事，痛快地道：“行，我陪著你走一趟?！?/br>
    第七十三章

    兩人的車馬, 一起到了離烏衣巷近些的云繡坊。魏掌柜守在周王妃的馬車門邊，臉上堆滿了笑，欠身下去見禮：“王妃來了, 王妃快盡請進(jìn)?！?/br>
    周王妃扶著羅嬤嬤的手下了馬車, 回頭看去，文素素正雙手搭在車門邊, 利落下了地, 許梨花跟在她后面下了車。

    魏掌柜順著周王妃的視線看去, 眼神微閃，飛快在兩人身上打轉(zhuǎn)。

    齊重淵從江南帶了個新寵回京之事，魏掌柜多少聽過一些。周王妃平常也會到云秀坊來, 從未見她帶過王府姬妾，眼前看著眼生的婦人，應(yīng)當(dāng)就是齊重淵的新寵了。

    一瞬間, 魏掌柜想了許多，見周王妃未曾介紹，他便避開了，只當(dāng)做不識，恭敬迎著周王妃朝特別留給她的屋子走去。

    文素素不動聲色打量著魏掌柜, 并未多言，從大堂邊的甬道經(jīng)過，隨意掃過大堂，大堂里貨柜上擺滿了各式衫裙, 綾羅綢緞，幾個粗使仆婦模樣的人在看, 伙計不時回答一兩句。

    到了繡娘們繡花的屋子前，她略微駐足看了幾眼。不算明亮的屋子很是寬敞, 約莫有近十五個繡娘，手腳麻利分布分線，埋頭在繡繃上繡花。他們一行經(jīng)過，里面無人抬頭。

    進(jìn)屋后，魏掌柜恭請周王妃坐在了主位上，朝文素素頷首，道：“這位娘子也請隨意坐。”

    周王妃介紹道：“這是文娘子，這是管著云繡莊的魏掌柜。魏掌柜在云繡莊已經(jīng)做了近十年掌柜，娘子兒子媳婦都在鋪?zhàn)永镒龌?。?dāng)年圣上還在潛邸時，魏掌柜爹娘就在，是伺候圣上多年的老人了?！?/br>
    魏掌柜很是謙虛，忙拱手道：“不敢不敢，一切都是圣上的恩惠，圣上長情，厚待舊人吶。”

    周王妃附和了兩句，道：“以后鋪?zhàn)佑晌哪镒庸苤?，魏掌柜同以前一樣，鋪?zhàn)永锏氖?，賬目，向文娘子回稟就是?！?/br>
    魏掌柜震驚不已，愣愣看著周王妃，再轉(zhuǎn)頭看向文素素。

    文素素神色淡定，朝他頷首：“有勞了?！?/br>
    魏掌柜回過神，忙道不敢不敢，心想果真是枕頭風(fēng)厲害，試探著問道：“娘子初次前來，可要在下帶娘子去鋪?zhàn)永镒邉右蝗?？?/br>
    文素素道不用了，徑直道：“魏掌柜說說鋪?zhàn)永锝?jīng)營的狀況就行了。”

    魏掌柜心道這有什么難處，不免更看輕了文素素幾分，只他不會在面上透露，畢竟文素素不懂行，對他來說只好不壞。

    當(dāng)魏掌柜要張口說時，卻一時語滯了。

    經(jīng)營的狀況，究竟從哪方面開口為好？

    斟酌又斟酌，魏掌柜神色黯淡，嘆息了聲，道：“繡莊的買賣一直不好，這件事王妃也清楚。如今買賣難做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