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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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重淵早就餓了,他勉強停下來,接過帕子擦拭了手臉。 到了案桌前,齊重淵看到已經涼掉,結了一層油花的紅燜羊rou,那股火氣瞬間再直沖天靈蓋。 他抬手用力一掀,花梨木案桌搖晃,碗碟翻倒,湯湯水水灑了一地,猙獰咆哮道:“混賬東西,連孤都敢糊弄!” 第一百零四章 楊嬤嬤第一次見到齊重淵發(fā)火, 嚇得臉都白了,手都發(fā)抖,壯著膽子上前收拾碗碟。 李三娘算是經驗豐富, 她悄然拉住了楊嬤嬤, 暗自朝她張嘴無聲道:“別急,看娘子。” 楊嬤嬤讀懂了李三娘的唇語, 隨著她的目光偷偷朝文素素看去。 齊重淵越想越怒火沖天, 如疾風般走出屋, 經過文素素身邊,被她拉住了手腕。 “作甚?”齊重淵不耐煩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再抬頭看向文素素,沉聲道:“你別管,孤定要薛氏好看!” 文素素細聲細氣地道:“殿下, 還沒用飯呢?!?/br> 齊重淵氣極而笑,“一堆殘羹冷炙,也敢拿來給孤用。你的膽識呢,都欺負到你頭上了,瞧著你是鄉(xiāng)下來的窮人, 就給你吃蘿卜豆腐,你還真吃得津津有味!你難道忘了還有孤,莫非你以為孤不能護著你,給你撐不了腰?” 文素素望著齊重淵, 神色不變,溫聲道:“我本就是從鄉(xiāng)下來的窮人, 蘿卜豆腐也罷,山珍海味也好, 我都能吃。只是殿下這個時候還餓著肚子,國事家事一大堆,不吃飯怎行,大齊天下的百姓都不會答應。” 齊重淵臉上的神色逐漸柔和下來,她倒是一心想著他,念著他,記得他沒用飯,道:“好好好,就依你的,再讓廚房送熱吃食來,孤吃就是?!?/br> 文素素放開了他,道:“前去廚房傳飯,一來一回總要功夫,殿下心胸寬廣能等,我看不下去。殿下先坐著歇歇,很快就能用上可口的飯菜。” 那些不快,在文素素的輕言細語中,不知不覺就散了。笑意不知不覺浮上了齊重淵的臉,瞥著文素素,柔聲道:“孤且看你能變出什么可口的飯菜來?!?/br> 花梨木的案桌沉重,齊重淵沒能掀翻,湯水灑了一部分,缽子里還有一半羊rou,米飯也好生生再碗里。 文素素吩咐李三娘去取瓦罐來,她則將未曾灑出來的煮蘿卜,豆腐,伴著羊rou米飯,一起放進去煮。 齊重淵看得瞠目結舌,失聲道:“你的法子,便是讓孤?lián)彀缸郎系娘埐顺???/br> 文素素親自守在小爐邊,輕輕攪動著罐子里的飯菜,信誓旦旦道:“沒灑出來,都干凈著呢。殿下,”她看向齊重淵,眼含懇求:“等下分我一些吃可好?” 齊重淵不禁笑了起來,走到小爐邊,學著文素素那樣坐在小杌子上,斜睨著她道:“瞧你這模樣,好似太子府連飯都吃不起了?!?/br> 文素素氣定神閑道:“吃是吃得起,就是要等。我都餓了,殿下只會更餓。望湖院的小廚房還沒生火......對了,殿下,望湖院開小廚房,可符合規(guī)矩?” 望湖院一向有小廚房,冬日天氣寒冷,齊重淵基本不來,小廚房才沒開火。 齊重淵不假思索道:“你盡管開就是,這點子小事,哪有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 文素素道:“太子府不比烏衣巷,規(guī)矩重。我若違了規(guī)矩,殿下大度,不會與我計較。要是傳出去,會給殿下臉上抹黑,就是我的大罪過了。今天,我一進府,李娘子就去世了,外面肯定會傳我閑話,說我不吉,克死了李娘子。唉,李娘子病了許久,華佗在世都治不好。人就愛嚼舌根,真是無妄之災??!” 齊重淵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他親自替文素素選的日子進府,她與李氏也素昧平生,何來的不吉相克之說。 再一想,他何嘗不是如此,看文素素的眼神,添了幾分同病相憐。 他被封為儲君的日子,卻是殷貴妃薨逝之日。有人傳他克母,還有謠言說他氣死了殷貴妃。 謠言止于智者,蠢貨遍地都是。齊重淵本想收拾他們,被殷知晦攔住了。 不加理會,傳一陣也就過去了。畢竟都是些無稽之談,與他們計較,反倒顯得他心虛。 他最終忍了下來,那股憋屈與憤怒,他卻記在了心里。 瓦罐里發(fā)出了咕嚕嚕的聲音,文素素攪動了幾下,香氣隨著熱氣飄散。 小爐炭火猩紅,坐在旁邊暖融融,文素素的輕言細語,體貼溫柔,食物的香氣,讓齊重淵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寧溫馨。 文素素道:“殿下答應了,我還要記得與太子妃回稟一句。太子妃管著中饋,得知會她一聲,免得她生氣,以為我自作主張,不經她允許,就開設小廚房。殿下與太子妃是一體,還有皇太孫......咦,好了?!?/br> 文素素話鋒一轉,拿空碗舀了大半碗,道:“殿下,先用飯吧。” 齊重淵深深看了眼文素素,他這時冷靜下來,心道幸好有文素素。她心疼他餓著肚皮,一心留住了他。 殷貴妃薨逝,李氏去世,接連辦喪事。要是他一怒之下,與太子妃再鬧出動靜,那些傳聞,就真洗不清了。 太子妃始終是皇太孫的母親,圣上還在宮里看著,齊重淵緊咬了下牙關,將那股不滿暫且按壓了下去。 楊嬤嬤與李三娘一起,已手腳麻利將案幾收拾得干干凈凈。文素素將碗放下,齊重淵坐下來,盯著碗里的飯菜,對文素素道:“你也陪著我用一碗。” 文素素說好,李三娘忙前去給她舀了半碗,她拿著羹匙嘗了一口,真心實意道:“真不錯。” 世家大族的飯食,各種講究。首先得是形,須得精美雅致。眼前碗里的飯菜,各種東西混在一起,無論如何都無法呈上案桌。 齊重淵將信將疑嘗了口,羊rou蘿卜豆腐混在一起,很是入味,他眉毛一揚,再連續(xù)吃了兩口。 文素素是真餓了,羊rou蘿卜豆腐煮在一起,味道絕不會差,在寒意凜冽,肚子又餓的時候吃上一碗,會很久都無法忘懷。 就像是她安撫齊重淵,讓他冷靜下來,也要讓他記住,他對太子妃的隱忍。 堆積日久,無需再忍爆發(fā)的那一日,太子妃就到了頭。 圣上為了平衡,要是太子妃出事,就該防備文素素了,她必須在圣上沒駕崩時一切安好。 文素素與太子妃,還有皇太孫,永遠無法和諧共存,他們愿意,她也不愿意。 因為,她要的是無上權勢,他們都是障礙! 齊重淵難得吃了一大碗,吃飽喝足,他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也懶得走動消食,攤在軟囊上,撫摸著肚皮一臉滿足。 文素素守著小爐煎茶,茶香裊裊。齊重淵眼神溫柔望著她,許久都未曾這般放松過,他心里的那些情緒,一股腦向心口擠,擠得他一下就難受了,哽咽著道:“卿卿,孤再也沒阿娘了!” 倒茶的文素素被驚了跳,茶水倒在了案幾上,她抬眼看向齊重淵,他閉著眼,看上去很是痛苦。 文素素將茶水放在了齊重淵面前,示意楊嬤嬤李三娘退下,她也不說話,安靜地聆聽。 “卿卿,阿娘為何那般倔強呢,孤問過阿愚,阿娘可是想做皇后。阿愚說是孤太過傷心,阿娘就是生了重病,趕巧了。” 殷貴妃究竟如何想,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不能這般想。 殷知晦清楚這一點,殷貴妃去世,他應當才是最傷心之人,還要時刻看著齊重淵,真真是辛苦。 “我反正不信。阿娘要強,阿爹不喜她,阿娘去世前幾日,孤去請安,阿爹到了慶興宮,孤便在殿外等,聽到阿爹說阿娘要強過了,連自己都不放過,白折騰自己。阿娘不服氣,難得頂撞阿爹說,難道要強也有錯了,要不是她要強,怎么能護著弟弟,護著衛(wèi)國公府不被賣貓兒食的破落戶掏空。” 文素素微微愣住,她進宮時,看到圣上來慶興宮,連茶水都是黃大伴親手準備。 齊重淵能聽到圣上與殷貴妃說話,是圣上要讓他聽見。 “阿爹聽笑了,要是舅舅能立得起來,無需她護著,連個賣貓兒食的破落戶都能掏空衛(wèi)國公府,衛(wèi)國公府破敗至此,不如任其倒掉作數,不破不立。” 齊重淵眉頭擰緊又放開,看上去滿臉的不耐煩:“阿娘嚶嚶哭,說她舍不得,那是她的家。阿爹過了一陣說,你可知道,并非是你護著了衛(wèi)國公府,你永遠護不住衛(wèi)國公府,是我給你的權勢,讓你護著了衛(wèi)國公府。你的要強,一點用處都沒有,衛(wèi)國公府永不能恢復以前的榮光,阿愚很聰明,他不會那般做。你不明白。” 做了外戚,衛(wèi)國公府的確不能再鐘鳴鼎食。圣上不允許外戚強大,至少他活著的時候不能。 “阿娘以前經常對孤哭,說她如何不容易,將孤拉扯大,是她用命護著孤,孤一定要有出息。孤聽得很難受,很怕見阿娘。孤要是沒出息,就對不起阿娘。孤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先生的夸贊,跑去告訴阿娘,阿娘卻并未高興,她訓斥孤不穩(wěn)重,得了一次夸贊而已,就驕傲自滿,阿娘為何這般,孤始終想不明白?!?/br> 文素素明白,殷貴妃對齊重淵報以厚望,是她所有的期盼,齊重淵的確差了些,入不了殷貴妃的眼。 齊重淵突然開始生起了氣,憤憤道:“孤也覺著阿娘不明白,她所能依仗的,除了阿爹就是孤,她想出頭,她如何能出得了頭!薛氏也一樣,薛氏被阿娘教導著,有樣學樣,她總覺著自己無所不能!若不是看在瑞哥兒的面子上,我早就休了她!” 殷貴妃與太子妃,并無他們父子眼中那般無能。他們占了身為男人的便宜,擁有天然的權勢,否則的話,誰贏誰輸還難說。 圣上如何對殷貴妃,齊重淵就如何對太子妃,父子一脈相承。 殷貴妃與太子妃像是親母女,性情也一脈相承。 圣上應當知道,殷貴妃的死xue在何處。他的身子應當不行了,怕自己熬不過殷貴妃,立了齊重淵為太子,順道先送走她。 殷貴妃果然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沒能挺過去。 太子妃也要強,她對齊重淵低不下身段,低也低得生硬。齊重淵對著她,就想到了殷貴妃,永無可能與她夫妻情深。 文素素暗自感慨,都是輪回宿命?。?/br> 真是太好了! 獨自生了一會氣,齊重淵望著文素素,諄諄叮囑道:“卿卿,你不要學著阿娘薛氏,仗著有幾分小聰明,就想指點江山,妄想插手朝政。這朝政大事,哪有那般容易,治理天下何其難,婦道人家如何能懂!” 文素素捧著茶盞,有一口沒一口吃著,溫溫柔柔應好。她凝望著齊重淵,再溫溫柔柔道:“殿下就是我的天。殿下最近辛苦勞累,天氣寒冷,又快過年了,殿下,身子要緊??!” 齊重淵聽得滿心歡喜,笑道:“孤知道了,你這個小東西,跟你說了一大堆,你就只管著孤的身子,是你有心了,讓孤如何不疼你?!?/br> 文素素垂頭,看似被夸得羞澀了起來。 齊重淵看在眼里,心花怒放又得意,一向清冷的文素素,居然也變得羞澀了。 文素素抬頭,眼底的殺機早已不見,她關切地道:“殿下讓太醫(yī)院開補方,補補身子吧。聽說冬日進補,那什么附子湯,當歸四逆湯最好不過了?!?/br> 齊重淵大笑道:“好好好,就依你,明朝孤就讓青書去太醫(yī)院開!” 第一百零五章 翌日一早, 齊重淵進了宮,文素素親自送到二門邊,依依不舍道:“殿下, 別忘了補湯。青書琴音, 勞煩你們記著提醒下殿下。” “孤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啰嗦。”齊重淵表面繃著, 內心竊喜上了馬車。 青書琴音一起應了下來, 文素素目送著馬車離開,緊了緊風帽,轉身去了竹苑。 太子妃掌管中饋忙, 定下的規(guī)矩是姬妾只需在初一前去請安?,F在是十一月下旬,文素素本無需前去見太子妃,小廚房要開火, 她前去知會太子妃一聲。 天此刻方蒙蒙亮,不過齊重淵出了門,太子府已經過了最忙碌之時,路上不時有提著食盒的仆婦經過,見到文素素, 見禮側身避讓。 短短一日,看似與昨日并無不同,又大為不同。 仆從們的態(tài)度,比起昨日, 明顯變得恭謹了。 仆從并無穿素服,見不到半點有人去世的跡象。文素素估計, 靈堂只設置在蘭草院,等到禮部的誥封下來, 才按照禮制下葬。 李氏并非急病,已病了一段時日,按理來說,太子府早就該做好準備。 殷知晦應當不知曉李氏重病,不然他肯定會想到這點。如此一來,真實的緣由便是,李氏的死活,壓根無人在意。 女人不值錢,在后世還經常被冠以“賠錢貨”的稱號。 寒風吹在身上,凜冽如刀割。 文素素手捧著紅銅手爐,若有所思朝前走著,她腳步微頓,綴在身后的李三娘與楊嬤嬤忙走了上前。 “楊嬤嬤,昨日晚上的飯食是怎么回事?”文素素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