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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刑偵大明在線閱讀 - 第59節(jié)

第59節(jié)

    他用力的搖晃著趙長寧的肩膀,又加重語氣說了一遍:“你沒有動手殺人,明白了嗎?”

    方才他那一巴掌算是把趙長寧給打醒了,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目光重新恢復了清明,怔怔地看著聞安臣,重重的點了點頭。

    “夫君,你怎么了?”

    謝韶韻的驚叫聲從旁邊傳來,其中夾雜著的還有一聲尖叫:“小姐,你怎么了?”

    這尖叫,卻是趙長寧的丫鬟發(fā)出來的。

    聞安臣和趙長寧兩人追了進去,而謝韶韻和趙長寧的丫鬟兩人就等在外面,等了好一會兒總算是等到他倆出來了,卻沒想到看到的是這么一幕:聞安臣渾身浴血,拉著趙長寧一手持劍,從巷子里跑了出來,而那把劍上還沾染著血跡。

    兩人都是大驚,不知道到底在巷子里頭發(fā)生了什么?而此時周圍不少百姓目光也都被吸引過來,當看到聞安臣身上的血跡,和手中劍上的血跡,不少人都是發(fā)出驚叫聲,紛紛向后退去,不敢離他們太近。

    現在這種太平世道,在鬧市之中發(fā)生血案的事情終歸還是少見。

    謝韶韻和趙長寧的侍女跑了過來,扶著兩人,眼中滿滿的都是關切。趙長寧的侍女平日看著是機靈古怪的,這會兒卻是沒了主意,嚇得小臉兒煞白,跟她主人倒是差相仿佛。反倒是謝韶韻,并未驚慌失措,反而眼神堅定。

    她瞧著聞安臣似乎是沒什么傷勢,心里也略略放心了一些,低聲問道:“現在怎么該怎么辦?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待會兒我再跟你解釋?!甭劙渤嫉吐暤馈?/br>
    他又沖著趙長寧囑咐了一句:“方才我跟你說的那些都記住了嗎?”

    趙長寧點點頭,聞安臣這才站直了身子,面向眾人,高聲道:“諸位鄉(xiāng)親父老,方才我二人為了追一個小賊,進了那巷子里去,結果正巧碰見兩隊賊人在捉對廝殺,也不知道為了什么。我二人目睹了他們的樣子,結果便被他們追殺,想來是為了滅口。幸好我二人跑得快,這才未被傷及。在下乃是鞏昌府秦州刑房司吏,手里辦過不少案子,知道其中忌諱,現在請各位都莫要進入巷子,免得惹禍上身,被官差拘進衙門里問話?!?/br>
    他這么一說,大伙又都是往后退了幾步,再也不敢向前了,就更別說闖進巷子里去看熱鬧了。這個年代,人們對官府都有極大的畏懼感,被官差抓進衙門里,哪怕是跟案子沒關系也會被硬扯上關系,非要結結實實的勒索上一筆錢財才會放人。

    這里是西安府最繁華的地段,消息很快便傳開,過去大約有一刻鐘的時間,便有一隊官差趕來。領頭的那衙役先驅趕人群,沖著大伙兒吼叫道:“看什么熱鬧?散了散了,都給老子散了?!?/br>
    他一揮手,手下的衙役們便開始驅趕百姓,那領頭的衙役則是走到聞安臣面前,看了他一眼,道:“這里是怎么回事?”

    聞安臣便把方才的那一番說辭又拿出來說了一遍。

    “哦,你是說,他們要殺你滅口,然后你二人便是跑了出來,對嗎?”

    “是?!甭劙渤嫉溃骸爱敃r我們追著那個偷兒進去了,結果拐了一個彎兒之后發(fā)現兩隊人正在火拼,一隊人多赤膊,基本上都是手持木棍,另外一隊,卻是穿什么的都有,武器也各不相同。明顯是那一隊穿衣服的占了上風,與其說是搏殺,倒不如說是屠殺,一面倒的。那偷兒跑的最快,正好撞進他們里面,結果直接就被殺了。我們倆在后面,要跑的慢一些,沒有被殺,卻也被圍住了。”

    聞安臣晃了晃手中的重劍,道:“這劍是那些人里頭一個持著的,這人武藝甚高,殺了好幾個赤膊的人,結果那赤膊的人中卻也有個高手,趁其不備,一刀斬斷了他的胳膊,胳膊連帶著劍都掉在地上了,當時那一幕就在我面前發(fā)生。我便趕緊把劍撿了起來,這會兒赤膊的人給殺的所剩無幾,幸虧那赤膊的一群人中,用刀的那高手也要逃跑,多數人都追他去了,我用劍逼退了兩個賊人,便逃了出來。”

    趙長寧在旁邊一聽,頓時是有些著急。

    這把重劍乃是她父親趙言志當年為了花重金買來送給她的,這把劍很重,趙長寧使著也比較費勁,但這終歸是父親贈與的,在她心中有著不一樣的地位,很是珍貴。而現在,讓聞安臣這么一說,這把劍成了從那些賊人手里搶來的,萬一被這些衙役拿走克怎么辦?那可就不是自已的了!

    只不過她也不傻,知道聞安臣既然這么說,肯定是有其目的的。方才聞安臣已經叮囑過她了,她也曉的其中厲害,便憋在心里,沒有說話。

    聞安臣不愧是精通刑名的,在方才那極短的時間內就編出來一個真假參半,似真似假的過程,然后把他和趙長寧從這件案子里頭摘了出來。

    第118章 我是讀書人

    而要把自已從這件案子里頭摘出來,一個關鍵之處就是那把重劍。

    絕對不能說劍是自已的,要不然只要衙門的仵作一檢查那幾個被殺的成大人家仆的傷口,就會拆穿謊言——你既然說你去的時候已經有幾個赤膊的漢子被殺了,而且這劍還是你的,那怎么解釋在你到來之前那些賊人就能用你的劍殺人?死者是被你的劍殺的,而在你到來之前他們就死了,這就形成了矛盾,那么就能輕易的推斷出來:人就是你殺的!

    甭管是因為什么原因殺的人,既然殺了,那就是大禍事,就甭想從里頭摘出來了!

    所以聞安臣首先要把這個給否認了。

    “這么說,這把劍不是你們的?”那帶頭的衙役道。

    “嗯。”聞安臣點點頭。

    衙役伸手,道:“拿來我瞧瞧?!?/br>
    聞安臣沒半點兒猶豫的遞了過去,這衙役接在手中,入手也是一沉,差點兒掉地上,他顯然也是沒想到這劍如此之重。他把劍拿在手中仔細看了看,眼中露出一抹貪婪之色。這位雖然地位不高,但油水兒可不少,也見識過不少好東西,可是個識貨的。細細的看了看,便知道這把劍價值不菲。

    “這是贓物,得拿回衙門去?!毖靡酆俸傩α艘宦暎樖职褎μ嵩谑种?,打算待會兒尋到劍鞘之后帶回去。

    聞安臣笑笑,沒發(fā)表意見。

    這是他已經想到了的結果,但也總比兩人被牽扯進這件絕大的命案里頭去要好得多。要是給牽扯進去了,那可就是性命難保了。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見聞安臣沒敢說什么,那衙役更是得意,以為他軟弱可欺,瞄了一眼趙長寧,心中貪欲更加炙熱。

    許是因為從下習武的緣故,趙長寧的身材很是健美,該大的大,該長的長,長得至少也算是個中等。這帶頭兒的衙役卻是起了和成大人的家仆一樣的心思,想要把趙長寧給弄到州衙大牢中去。只要進了大牢,那想怎么整治,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你不過是瞧了這么一過眼,怎么就看的這般清楚明白?”

    那官差斜著眼打量了聞安臣一眼,問了一句。這句話很是刁鉆,讓人很難回答。

    然后不等聞安臣說話,他又接著問道:“能逼退兩個賊人,這么說,你們也是有些本事,而且還動手了。既然這樣,那你跟我說說,你們怎么會有武藝的?尋常老百姓哦,可沒這本事吧!”

    他問得這話,看似是應有之意,似乎是在做正常的詢問,但其實是在刻意刁難。聞安臣只要一個回答的不恰當,便能被他尋個由頭兒拘到衙門里去,到時候少不得就要出點兒血。而若是案子破不了的話,說不定聞安臣二人還會被安上兇手的罪名,到時候整出些莫須有的證據來,最終把這個案子栽到他們頭上,那可就冤枉死了。

    雖說趙長寧確實殺了人,但聞安臣卻不希望她被抓,畢竟那幾個人取死有道。

    聞安臣對這些衙門里的差役的手段心知肚明,早就算到他會這樣問,他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在下乃是鞏昌府秦州刑房司吏,手底下也經過不少案子。閣下也是公門中人,當知道,咱們這些斷案的,一雙招子得厲害。在下不才,記性還算不錯,一打眼基本上能記個差不多。”

    “還有,在下也有個秀才功名。據我所知,秀才帶劍,乃是朝廷允許的。而且君子六藝,里頭也不乏武技。咱們大明,讀書人練個劍什么的,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么?這位差大哥你說是不是?”

    聞安臣語氣看似頗軟,實則很硬,內里夾槍帶棒的。

    那差役聽了聞安臣秦州刑房司吏的身份,頓時便是一滯,知道自已的如意算盤只怕是打不響了。對方雖然看著年輕,但既然是那般身份,那手上肯定是經了不少案子了,自然對這些手段都是,清清楚楚。自已想在他身上使出來怕是難,再一聽到聞安臣還有秀才的身份,他立刻便是又矮了一截。

    須知,在大明朝最不能得罪的可就是讀書人了。

    說起來,不怕他們這些官府中人的,也就是讀書人了。

    在明朝,天大地大皇帝大,就數讀書人最大。

    讀書人享有種種特權,有了功名之后,可以不納稅,而且每月還能從官府中領取一定的祿米,雖然不多,但養(yǎng)活一家三四口人還是沒問題的。

    尋常百姓鬧事兒那叫作亂,是定然會被鎮(zhèn)壓的,而讀書人鬧事兒,那就叫為民請命,為民做主。甭管最后鬧出多大的亂子來,一般也不會受到什么處罰。而讀書人真是為民做主嗎?可不盡然,他們更多的時候是從自已的利益出發(fā),當他們發(fā)現他們自已或者是他們家族的利益被冒犯的時候,就會打著這個幌子,開始鬧事兒。

    而且天下讀書人同氣連枝,在萬歷朝前期,文官占據絕對上風,不但在面對武將的時候是如此,便是面對皇帝的時候也是極為強勢,那是直接就敢破口大罵的。所以讀書人的優(yōu)越感也是極強,根本是瞧不起其他人。

    而民間對讀書人,也是相當之尊重禮遇。他們身份確實特殊,舉一個例子——尋常百姓見到縣官的時候要下跪磕頭,秀才只需要作揖就行了,而且通常還會給個位子坐。

    在明朝,某一個讀書人出事兒,往往便呼朋喚友,找老師找同年,鬧出絕大的風波來,這種事情很常見。

    而且天下讀書人同氣連枝,雖說內部也有派系,斗爭的時候也是極狠,但對外的時候卻是齊心的緊——比如說齊心一致壓制武將,限制皇權,限制宦官等。

    越是大埠,讀書人就越多。而這帶頭的衙役,雖然沒親自接觸過類似的事情,但卻親眼目睹過,更是知道一位當年在府衙中呼風喚雨,勢力頗大的同僚,就是因為當眾羞辱了一個秀才,結果被那秀才帶著一群同年圍攻,把他堵在府衙門口破口大罵,一頓廝打,拳打腳踢之下給打了個半死。后來那人雖然沒死,但當眾受了這絕大的羞辱,心中郁郁,沒兩年就病死了。而那些鬧事的秀才呢?一個都沒處罰,這事兒便不了了之了。

    這衙役的態(tài)度立刻恭敬起來,沖著聞安臣微微點頭,伸手一引:“那還要勞煩公子跟我們去趟現場,然后待會兒一起在這里等待片刻,想來待會兒典史大人就要來了,典史大人終歸是要向你問些東西的。”

    第119章 褚霸

    這衙役稱呼聞安臣為公子而不稱呼聞官人或者是什么聞司吏之類,顯然,在他心目中,聞安臣這個秀才的身份要遠遠比秦州刑房司吏的身份更重要。

    其實,一個秀才的地位并沒有這么高,但問題是聞安臣這個秀才實在太年輕,看樣子也就是二十歲上下。他還有可能在未來的幾年之內中舉人,想得更長遠一點甚至會中進土,到了那會兒,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聞安臣笑道:“這是應當的。”

    待幾個衙役把圍觀的百姓都給驅離,那領頭的衙役便帶著他們并聞安臣和趙長寧二人,一起進了巷子,很快就來到了事發(fā)現場。

    當看到那滿地的尸體,四處橫流的鮮血,這些衙役們也是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一個個臉色難看。

    死者足足有六個,一個個死相凄慘,鮮血幾乎匯聚成了一條小河,順著墻角往外流去。地上散落扔著一些木棍之類的武器,上面還沾染著鮮血,地上有血腳印,一行通往巷子外頭,一行通往巷子深處。通往巷子深處的那些腳印顯然要更多,更繁復雜亂一些。

    那帶頭的衙役擰著眉頭看著這一切,許久之后,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今年快四十了,不到二十歲就承襲了父親的位置進入他們,到現在已經二十年了。西安府是大埠,人口眾多,里頭各方勢力又是魚龍混雜,是以經常會發(fā)生一些沖突,但他這二十年里頭,也從未見識過這般血腥的場面。

    他仔細看了一會兒,指著通往巷子口的那腳印道:“聞公子,這是你們的腳印,是么?”

    聞安臣點點頭:“沒錯兒?!?/br>
    那衙役又指著一處鮮血噴灑的幅度格外大的,連墻上都濺了不少血的地方道:“這里,是那人被斷了臂膀的地方?”

    聞安臣又是點頭。

    “連斷臂都被拿走了,看來那一伙兒賊人很是小心,可能是老手了?!?/br>
    帶頭的衙役說了一句。

    聞安臣心中卻是暗自慶幸,幸虧胳膊也被拿走了,不然還有些麻煩,因為根據他編的話,這把重劍的使用者被斬斷了臂膀。這個年頭兒雖然沒有指紋技術,但如果斷臂還在,那有經驗的仵作就能夠從那斷臂的手上看出來這個人到底是擅長用刀還是擅長用劍,說不定就能拆穿聞安臣的話。當然,這個沒什么大礙,僅僅是有些麻煩而已。哪怕是北拆穿了,聞安臣也可以一口咬定,只說不知,畢竟這個可能性太多,說不定這劍是那大漢用的自家同伴的呢?對不對?賊人們換個武器用不是很正常么?

    又看了一陣兒,那帶頭兒的差役便吩咐大伙兒別別瞎看瞎摸了,好好守住四周,等待上頭的人來。

    聞安臣冷眼旁觀,發(fā)現此人行止頗為有度,指揮的也是有條不紊,倒也是個有些能力的,并不僅僅是把心思用在歪門邪道上。

    沒過多久,上頭的人就來了。

    來的人并不是西安府知府,而是西安府推官,還帶著一大幫子仵作書吏之類的,看見那些書吏,聞安臣便是有些親近,想來這些人都是刑房的了。在大明朝,各府推官負責刑名之事,西安府推官在西安府,和聞安臣在秦州的地位差相仿佛,當然,單純比級別的話那是天差地遠——西安府推官乃是堂堂正七品朝廷命官,而聞安臣連正式官員都不是。

    西安府推官名為褚霸,也是進土出身,他是中了進土之后立刻授的西安府推官,上任已經兩年了。做官時間不長,但年紀卻很不小,現在已經四十多了,蓋因中進土太晚的緣故。這個中年推官面色黝黑,宛如鍋底一般,方面大耳,面色塵俗,顯得很是威嚴。

    他來了之后那帶頭兒的差役便迎了上去,磕了個頭,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

    褚霸聽的時候始終面色不改,表情分毫不動。

    聽完之后,他看了一眼聞安臣,沉聲道:“你是聞安臣?”

    聞安臣恭恭敬敬道:“學生正是?!?/br>
    “我聽說過你,秦州的聞安臣,名氣很不小嘛!”褚霸微微頷首:“你那些案子破的不錯,是個心思靈巧的?!?/br>
    聞安臣有些受寵若驚,趕緊道;“大人謬贊,學生愧不敢當?!?/br>
    站在一旁的那帶頭兒的衙役更是心中一驚,心中暗自慶幸,得虧方才沒得罪這個書生,不然麻煩不小。秦州距離西安府千里之遙,連推官大人都聽說過他的名頭,可見此人很是厲害,名頭這么大,確實是不好得罪的。

    “不過,你既然是讀書人,又有秀才功名,當以科舉為先,這才是正道?!瘪野越逃査?。

    褚霸盯著聞安臣,忽然嘆了口氣,道:“本官便是個教訓,如你一般,本官也是二十余歲便破了些案子,也算是有了些名聲,但那又如何?破案又不能幫著你中舉中進土?若是沒有功名,便極難再往上走做官,絕大可能是一輩子都是個小吏而已。本官用了二十年時間才中了進土,一中進土就做了官,這可是我盼了二十年的,若不是有這個進土功名,我便是破再多的案子,現在也還是陽谷縣的一個刑房司吏而已?!?/br>
    “我說的這些話,你明白了么?”他看著聞安臣問道。

    聞安臣心中感念,后退一步,鄭重的深深一揖:“多謝老大人教誨!學生必會銘記在心!”

    那些跟著褚霸來的刑房書吏等也都是驚詫的緊,他們跟著褚霸的時間不短了,知道這位推官大人素來是話很少的,卻沒想到,今日竟跟這個初次謀面的年輕人說這么多,顯然是深有感念。

    他們卻不知道,此時的褚霸看著聞安臣,腦海中滿滿的都是自已當年的影子。

    他們兩個人,確實是極像。

    甚至就連褚霸自已都有些詫異,自已今日話似乎格外的多。

    他失笑一聲,擺擺手,沒再說話,走上前去,圍著那些尸體開始仔細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