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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第十二集 四海興波 第五章 武王絕鼎

    2019年12月22日

    潘金蓮盤膝而坐,那柄鶴羽劍橫在膝上,她咬著嫣紅的唇瓣,柔媚的雙眼怔怔望著軒窗外,眼神一片空洞。

    房外傳來一聲低喚,「潘師姊?!?/br>
    潘金蓮回過神來,她暗暗吸了口氣,用平靜的語調(diào)道:「進來吧?!?/br>
    義姁拉開門,托著一只玉盞進來,柔聲道:「剛做好的銀耳湯,我給你帶了一盞過來?!?/br>
    潘金蓮勉強笑了笑,「多謝師妹。」

    「都是我不好?!沽x姁歉然道:「讓師姊爲(wèi)難了?!?/br>
    「怎麼能怪你呢?」潘金蓮接過玉盞,用調(diào)羹慢慢攪著,「其實,我前天已經(jīng)見過他了?!?/br>
    「??!」義姁吃了一驚。

    「長安城不能再待了?!古私鹕徬露Q心,「你立刻回明州?!?/br>
    「爲(wèi)何……」義姁連忙道:「我是說,爲(wèi)何這麼倉促?」

    「我試過。他修爲(wèi)大進,只靠我們兩個,勢難替你報仇雪恥?!?/br>
    義姁關(guān)切地問道:「那你呢?」

    「別擔(dān)心,我在公主府,沒關(guān)系的?!古私鹕彽溃骸冈扑L(fēng)高浪急,不便行舟,你走陸路更快一些,也順便把整理好的藥植標(biāo)本都帶回去。」

    義姁遲疑道:「師姊不是說,不日便有同門過來,屆時我們?nèi)寺?lián)手……」

    潘金蓮搖了搖頭,「他隨從衆(zhòng)多,便是再有同門前來,也不易對付?!?/br>
    義姁低下頭,用肢體動作流露出一絲不甘。

    潘金蓮放下銀耳羹,拉起她的手,溫言道:「來日方長,且忍耐一時?!?/br>
    「我知道了?!沽x姁擡起頭,展顏道:「多謝師姊?!?/br>
    潘金蓮撫了撫她的發(fā)絲,「你走時要小心,不要驚動任何人?;厝ブ幔蛑T位師長稟明事情經(jīng)過。你放心,即使你是外門弟子,師門也不會坐視不理?!?/br>
    「是,師姊。」

    潘金蓮?fù)R廄的方向,「我向公主討一輛馬車,再給你準(zhǔn)備些食水。等出了城,你就把車夫打發(fā)回來,自己駕車南下,路上千萬要謹(jǐn)慎,別讓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蹤……」

    程宗揚要了兩輛馬車,帶著廖羣玉從鎮(zhèn)國公主府出來,一路上還在深思。剛才一番交談,自己接觸了許多從不知曉的內(nèi)幕和秘聞,可由此生出的疑團比知道的內(nèi)幕還多。

    岳鵬舉還曾經(jīng)有過一個女兒,這件事恐怕此前世上只有兩個人知道:秘御天王練赤城和楊玉環(huán)。

    自己的女兒被煉成丹藥,可以想像岳鵬舉所受的刺激有多大。這樣的痛事,以岳鳥人性子,只會爛在心里,即使最親近的人也不會透露。也就是爲(wèi)了警告楊玉環(huán),才會說出來。

    另一邊,練赤城因爲(wèi)此事,導(dǎo)致宗門被毀,魔尊被奪,玄天劍等神器丟失殆盡,作爲(wèi)罪魁禍?zhǔn)?,他更不會對人泄漏只言片語。連朱老頭也只惱岳鳥人霸道,根本不知道里面還有這樣的內(nèi)情。

    只可憐了那個小女孩,剛生下來就被外公煉成丹藥……練赤城這手段也太毒辣了,還有沒有人性?!

    程宗揚摸著下巴暗暗想道,練赤城不會已經(jīng)半瘋了吧?他一個巫宗大佬,卻整天煉制各種效果稀爛的藥物,會不會也是因爲(wèi)受了此事的刺激,走火入魔?

    還有岳鳥人抱的那個嬰兒,難道就是如今這位宋主?可如今的宋主不胖也不丑,反而看起來挺俊俏……

    越想越是頭大,忽然一雙溫涼如玉的小手伸來,幫他揉著發(fā)燙的太陽xue。程宗揚順勢靠在小紫懷里,暫時把紛亂的思緒拋開。

    「死丫頭,如果我哪一天消失了,你一定要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br>
    「大笨瓜,你可別想拋下我。」

    「哈,那我們可說定了,死都不分開。」

    「爲(wèi)什麼要死?也許她們是跟他一起回去了呢?」

    「那他干嘛還把她們都遣散了?那不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程頭兒,你跟楊姊姊學(xué)壞了,一大早又是馬糞又是屁的?!?/br>
    「行了,我也就說說,後面的老廖可是活活吃了好幾天。」

    「嘔……」後面的馬車上又轉(zhuǎn)來嘔吐聲。

    程宗揚同情地嘆了口氣,「真慘啊……」

    回到宣平坊,程宗揚叫來劉詔,讓他帶著渾身馬糞的廖羣玉去洗浴更衣,自己來到賈文和的住處,將近幾日的變故合盤托出。

    「佛門、宦官、藩鎮(zhèn)、刺客、道門、宗室?!?/br>
    賈文和提起筆,將參與合謀的各方勢力羅列紙上。

    「欸,你這麼一梳理,看起來清楚多了?!?/br>
    「上至廟堂,下至江湖,內(nèi)有宗親覬覦,外有佛道虎視,羣宦相逼,藩鎮(zhèn)離心?!官Z文和道:「主公雖非帝王,然方寸之際,危機四伏,此憂此慮卻堪比帝王?!?/br>
    「讓你一說,我背後怎麼冷嗖嗖的?皇帝的好處沒享受到,壞處全讓我趕上了?」

    「主公太過謙了?!官Z文和淡淡道:「以主公內(nèi)寵之姝麗,雖六宮之盛,猶莫能比。」

    「……你諷刺我,我記住了!」程宗揚放了句狠話,趕緊換了口氣,「怎麼辦?老賈。我真沒想到窺基勢力這麼大,一嗓子叫來這麼多人。這會兒跑路,我都怕跑到半路要出事?!?/br>
    賈文和狹長的眼中精光一閃,「猝然臨敵,克之而已?!?/br>
    難得老賈這個玩陰謀的這麼硬氣,程宗揚也被激起斗志,當(dāng)即問道:「怎麼克?」

    「破敵之策,便在主公方才所言的勢大二字。」

    程宗揚覺得把腦子交給老賈比較省心,「怎麼說?」

    「敢問主公,若敵只佛門,主公可有必勝之志?」

    程宗揚權(quán)衡了一下,「難說。十方叢林在唐國勢力極大,光長安城內(nèi)就好幾百座寺廟,真要跟我玩命,幾萬個光頭一涌而上,我這邊全加起來,頂多能拼掉一二百?!?/br>
    「宦官呢?」

    「那更不用說了。十好幾萬神策軍,仇士良的神策左軍,起碼有七八萬,調(diào)個幾百人輕而易舉?!?/br>
    「藩鎮(zhèn)呢?」

    「淮西、平盧我不熟,魏博的牙兵我見過,很精悍。要是有兩三百,只怕應(yīng)付不下來?!?/br>
    「正是如此。窺基此人不過精通佛法罷了?!官Z文和道:「真要對付主公,一方勢力足矣。如今糾結(jié)各方,看似聲勢驚人,卻如蛇生數(shù)首,不待傷人,便會噬己?!?/br>
    程宗揚精神一振,「說仔細(xì)點!照顧一下你主公的智商。」

    「宦官、藩鎮(zhèn)。」賈文和將兩方勢力圈起來,「宦官cao控朝廷猶嫌不夠,還想削藩。藩鎮(zhèn)割據(jù)一方,又怕朝廷插手,藉以清除宦官爲(wèi)名,意圖攪亂政局。此二者對付主公只是順手爲(wèi)之,彼此之爭卻是事關(guān)生死。」

    程宗揚閉目回想,那名刺客當(dāng)街行兇,叫嚷著奉皇命清除宦官,明顯是栽贓陷害攪渾水,考慮到被殺的那名宦官當(dāng)時力主對淮西用兵,刺客出自藩鎮(zhèn)的嫌疑極大。但畢竟沒拿到刺客,缺乏證據(jù)。

    「宦官和藩鎮(zhèn)的矛盾真有這麼嚴(yán)重?」

    賈文和道:「主公可知道田令孜?」

    「一王四公里的晉國公,樞密院右樞密使,主掌政事?!?/br>
    「十年前,武元衡收復(fù)劍南,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治蜀七年,士民殷富。蜀中成爲(wèi)唐國朝廷最穩(wěn)固的直屬藩鎮(zhèn)。三年前,武元衡入朝爲(wèi)相,當(dāng)街遇刺,西川節(jié)度使出缺。朝中本該選拔忠臣志士,出鎮(zhèn)蜀地。田令孜卻cao持政事,竟公然以馬球決勝負(fù),以其兄馬球得勝,出任西川節(jié)度使?!?/br>
    打馬球打到節(jié)度使?怎麼跟高俅似的?鬧

    著玩呢?

    賈文和道:「田令孜如此弄權(quán),足令依附朝廷的各鎮(zhèn)寒心。王守澄又與仇士良合謀,說動李輔國,派遣宦官前往各藩鎮(zhèn)爲(wèi)監(jiān)軍,勒令各鎮(zhèn)節(jié)度使必須經(jīng)北司認(rèn)可,嚴(yán)禁私授。各鎮(zhèn)屢屢抗命,如今與宦官勢同水火?!?/br>
    程宗揚不由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說,我倒回過味來了。窺基是不是覺得他面子夠大,能把宦官和藩鎮(zhèn)拉到一塊來對付我?可他也不想想,他面子再大,能大過皇帝去?唐皇都拿他們沒辦法,難道窺基念幾句佛經(jīng)就讓他們拋棄前嫌,精誠合作?也就是對付我跟他們利益沒沖突,兩邊才給窺基個面子。一旦其中有利益紛爭,都不用我動手,他們自己都能打起來。」

    「主公聰穎過人?!?/br>
    程宗揚謙遜地說道:「都是老賈你教得好。繼續(xù)繼續(xù)!」

    「佛門、道門?!官Z文和又圈了兩個,「佛道之爭,由來已久。主公方才所言,瑤池宗只是與主公有私怨,才與窺基合謀。但以屬下之見,恐非如此?!?/br>
    程宗揚心頭微動,老賈說得沒錯,窺基糾集的勢力已經(jīng)足夠滅掉自己三四回的,用得著頂著十方叢林可能產(chǎn)生的非議,與道門聯(lián)手嗎?

    「十方叢林與瑤池宗之間,難道有什麼內(nèi)幕交易?」

    「其中虛實,一試便知?!?/br>
    「怎麼試?」

    「只要將此事傳揚出去,自然有人替主公究根問底。」

    程宗揚撫掌大笑。窺基與瑤池宗合作是私下密謀,一旦公開,自己都不用動嘴,他們立馬就要面對各自陣營的質(zhì)詢和壓力。到時候瑤池宗避嫌都來不及,哪兒還有心情跟自己玩命?

    「龍宸、周飛?!官Z文和將刺客一圈,「既以利合,必以利分,見機行事即可,不足爲(wèi)慮?!?/br>
    接連圈下來,這會兒紙上只剩下宗室一條,賈文和持筆在手,沉吟未決。

    「這兩個沒什麼吧?我看是窺基故意借宗室親王的名頭,給他們找來的幫手打氣,順帶嚇唬人的?!?/br>
    賈文和搖了搖頭,「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安王、陳王與唐皇乃是至親。窺基此舉勢必令唐皇見疑,頗令人不解。」

    程宗揚很樂觀,「兩個空頭親王,一個楊玉環(huán)就把他們鎮(zhèn)了。」

    楊玉環(huán)在十六王宅兇名赫赫,這兩個一個是她侄兒,一個是她侄孫,就算當(dāng)街按著暴揍一頓,旁人也只會夸獎:太真公主拳法又有精進!瞧這一拳!打得多漂亮!

    賈文和暫時放下兩人,又在佛門上面多加了一個圈,「解鈴還需系鈴人。主公此番危局,還是著落在十方叢林頭上?!?/br>
    「窺基與釋特昧普?」

    「沮渠若是圓寂,雙方勢必決裂。」

    「你這一說,我倒是盼著沮渠趕緊上西天,好讓這幫光頭先打起來。」

    「沮渠是不是歸西不重要,只要他們以爲(wèi)沮渠已經(jīng)歸西,那就是真的?!?/br>
    「造謠嗎?」程宗揚摸著下巴思索起來。

    賈文和放下筆,「屬下想見見凈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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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問題!」程宗揚往後一靠,嘆服道:「老賈,真有你的!」

    程宗揚這會兒對賈文和怎麼看怎麼滿意,自己本來覺得棘手無比的局面,被賈文和這一通剖析,幾乎是刀刀見骨,三下五去二,便把對方的陣營拆得七零八落。虧自己還一直把窺基看得高大無比,這會兒回頭再看,真就是個只通佛法的呆子,搞的什麼合謀,破綻百出,還不如直接上來跟自己玩命死磕呢。比起洞察人性,臨敵不亂,大和尚只有跟在賈文和後面吃屁的份。

    程宗揚心情大暢,笑道:「文和兄,你今天可跟以前不大一樣啊。」

    「哦?」

    「你以前可沒耐心跟我說這麼多,更別說把事情揉碎了,一點一點分析。還有你那句:猝然臨敵,克之而已——很慷慨豪邁嘛?!?/br>
    賈文和淡定道:「主公滿意便好。」

    「滿意!當(dāng)然滿意!」

    「呸!」身後突然蹦出來個聲音,「他是看你太笨,才用教笨蛋的法子,一點一點喂你。要不是你太軟蛋,他用得著裝慷慨扮激昂地給你打雞血嗎?」

    程宗揚黑著臉轉(zhuǎn)過頭,「兒子,你怎麼在這兒呢?」

    袁天罡從被卷里伸出個白發(fā)蒼蒼的腦袋,「我都在這兒待兩宿了!好不容易瞇一會兒,就聽著你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逼個沒完?!?/br>
    「我們說正事呢,你膽子不小啊,裝死就行了還敢多嘴,不怕被我滅口?」

    「什麼正事也別打擾老子做實驗!」

    「有種你再說一遍,板子給我拿來!」

    「爸爸,」袁天罡一指頭頂,「你看我做的電燈!」

    程宗揚擡起頭,只見屋頂懸著一顆渾圓的水晶球,水晶球上是一個漆黑的圓盤,下方垂著網(wǎng)兜,將水晶球懸在梁下。水晶球不過拳頭大小,中間是一條熾亮的燈絲,散發(fā)出柔和的白光。因爲(wèi)是白天,自己進來時竟然沒留意光度的變化。

    賈文和道:「袁先生幫我做的夜明之珠,夜間伏案,免受燭火煙氣之苦?!?/br>
    袁天罡道:「我這幾天實驗了幾百次,總共只睡了兩個時辰,吃喝拉撒全在施工現(xiàn)場,爲(wèi)了讓它穩(wěn)定發(fā)光,我容易嘛我!」

    「你也用了幾百種燈絲材料?」

    「我有那麼蠢嗎?我!騎在愛迪生脖子上的男人!用得著把他吃過的屎再吃一遍?」

    「……你們怎麼都跟屎干上了?」

    袁天罡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真沒看出來?」

    程宗揚一頭霧水,「看出來什麼?」

    「技術(shù)含量!技術(shù)含量!」袁天罡指著頭頂?shù)膱A盤,「無線充電!大功率恒定電流!」

    「哎喲!」自己還真沒注意,老袁玩?zhèn)€燈泡不算什麼,可他直接跳到無線充電,這技術(shù)可有點rou啊。

    「這燈泡……不會是小紫幫你做的吧?」

    「廢話!」袁天罡鄙夷地說道:「不求她我做得出來嗎?跟你說,以後別惹我,爲(wèi)這燈泡,我可是簽賣身契了。以後我就是紫mama的人了。」

    程宗揚真不懂他這滿滿的優(yōu)越感是個什麼情況?究竟是打哪兒來的?

    「把自己賣了,你還挺得意?」

    袁天罡樂呵呵道:「紫mama是科學(xué)家。我賣給她值了。不丟人?!?/br>
    「她怎麼就科學(xué)家了?」

    「你沒見過她那箱子?」袁天罡兩眼直冒賊光,「活活一個夢幻工廠!我也就是沒死,要死我必須死在紫mama的箱子里,當(dāng)顆螺絲釘都行!」

    「干!死到我老婆的箱子里?別惡心我了!」

    袁天罡急了,「把我魂魄弄到里面,我給你免費干活你還不樂意?」

    「不行!太惡心!」

    袁天罡從被窩里鉆出來,「我就是愛科學(xué)愛勞動,又不鬧鬼!」

    「不行就是不行!」

    「

    我就這一個愿望你都不滿足我?你還有沒有人性?」

    「我要是沒人性,你都活不到過年!」

    袁天罡撲過來叫道:「求你了!」

    「我干!你個變態(tài)理工狗……」

    袁天罡抱住他的腿,「求求你!讓我死在里頭吧!」

    「清醒一點!你已經(jīng)瘋了!來人啊……」

    好不容易把袁天罡轟走,程宗揚只覺得心力交瘁,這貨以前還裝得跟個高人似的,怎麼投奔了自己之後,越來越瘋癲了?

    「程侯,」南霽云持帖進來,「方才有人投帖。沒有留話就走了?!?/br>
    程宗揚接過帖子,隨口道:「那人什麼模樣?」

    「披了件灰色的長罩袍,戴著兜帽,留了兩綹長須,下巴很瘦?!?/br>
    一個瘦男人?程宗揚打開帖子看了一眼,立刻站起身,「南八,你跟我出去一趟?!?/br>
    賈文和提醒道:「非常之時。」

    「放心,我就到旁邊的客棧,真要有事,喊一嗓子都能聽見。」程宗揚一邊披上大氅,一邊壓低聲音道:「是上次我跟你說過的老徐?!?/br>
    賈文和目光微閃。主公提過的老徐只有一個,那名來自太泉古鎮(zhèn)的破落戶,如今名動長安的得道方士,秦國正使徐君房。

    「臨門不入,必有蹊蹺?!官Z文和道:「多帶幾個人?!?/br>
    「他不進門,應(yīng)該是有什麼戒懼,人多了反而不好。反正就在旁邊的昇平客棧,幾步路而已。我先過去見見他,弄清楚發(fā)生了什麼事。」

    程宗揚抄起兩把佩刀,收在大氅內(nèi),與南霽云一道出門。

    昇平客棧位於宣平坊十字街西路北,離程宅只隔了兩處院子。門前一株數(shù)人合抱的古槐,枝葉森森,樹下立著半人高的栓馬石,柱狀的巖石被繮繩磨出道道凹痕。

    相比於北邊紅袖滿樓的平康諸坊,宣平坊顯得偏僻了些,并不太受風(fēng)流雅士的喜愛。昇平客棧住的多是前來求學(xué)趕考的士子。眼下正值年節(jié),士子們大都已經(jīng)返鄉(xiāng)過年,只剩下一些囊中羞澀,淹留京中的落魄文人。

    掏出幾枚錢銖打發(fā)了小二,程宗揚登樓來到一間客房前,叩了叩門。

    房門微微打開一線,一只眼睛湊過來,看清外面的人,然後飛快地打開門,把他迎進來,「呯」的一聲關(guān)緊。

    程宗揚按住刀柄,納悶地問道:「老徐,你搞什麼呢?」

    即使在屋里,徐君房也披著罩袍,戴著兜帽,把臉遮住大半,只露出留著長須的下巴。

    「噓……」

    徐君房趴門扒窗地看了一圈,這才摘下兜帽,露出那張瘦巴巴的臉。

    半年不見,徐大忽悠總算不像在太泉時候那樣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副面帶菜色的窮相,但臉色還有些發(fā)青,跟大朝會時的滿面紅光判若兩人。

    徐君房壓低聲音道:「沒別人吧?」

    「就一個隨從,你見過的,在下面守著。」

    「那就好,那就好……」

    程宗揚放開刀柄,訝道:「我說老徐,前幾天我見你還挺光鮮的,怎麼幾天不見憔悴成這樣了?你在宮里干嘛了?」

    「我那是用胭脂抹的。還有這個……」徐君房一把將胡須扯了下來,「拿膠粘的?!?/br>
    「到底出了什麼事?你怎麼想起來冒充秦國使節(jié)了?」

    「哪兒是冒充的?」徐君房哭喪著臉道:「我是真的秦使?!?/br>
    「真的你還一臉慘相?」

    「我這秦使是被逼的,你當(dāng)我愿意干?。俊剐炀柯曇粲行┌l(fā)顫,「你不知道我見過多少死人——整條河都流的血水,砍下的人頭堆的跟山一樣!比我這輩子見過的人都多!」

    程宗揚認(rèn)真起來,「怎麼回事?哪兒死了這麼多人?」

    「還能是哪兒?咸陽啊!」徐君房道:「我去的時候,正趕上秦王駕崩,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來歲,幾個兄弟一個比一個年輕力壯,爲(wèi)了爭奪秦王的位子,殺得人頭滾滾。新任的秦王一登基,先把太后給殺了,又殺他的兩個兄弟,還有兩個兄弟的家臣,國中的諸侯、大臣、家眷,幾萬人都押到河邊斬首……」

    一口氣殺了幾萬人?即便見過洛都之亂萬人混戰(zhàn)的大場面,程宗揚心頭還不禁怦怦直跳,「什麼時候的事?」

    「就我來之前,還不到一個月?!?/br>
    程宗揚臉色愈發(fā)凝重。算算時間,秦國的王位之爭幾乎與漢國的洛都之亂同時發(fā)生,同樣是君主暴斃,羣起爭位,同樣是各方混戰(zhàn),血流成河,但自己穩(wěn)住漢國的局面便即收手,秦國卻是屠凈殺光,殺戮的規(guī)模比漢國更酷烈。

    「不要急,慢慢說——你怎麼會跑到咸陽去了?」

    「還不是你那對姘頭!」

    「誰?」

    「那對雙胞胎,姓虞的?!?/br>
    虞白櫻和虞紫薇?自己突然從太泉傳送出來,就失去這對姊妹花的音訊,沒想到她們會和徐君房在一起。

    徐君房後悔不迭,「早知道要玩命,我說什麼也不上你這賊船啊!」

    「從頭說!怎麼回事?」

    「我從頭說——死的那個秦王據(jù)說厲害得很,難得一見的天才,年紀(jì)輕輕,修爲(wèi)就高得不得了,還有秦國最強的幾個高手給他當(dāng)護衛(wèi)。誰知道世上的事就這麼邪性,好端端的,他突然要跟宮里的高手舉鼎,結(jié)果把腿給砸斷了——」

    這事蹟聽著耳熟啊,尤其是這位的名字太個性,程宗揚聽過一次就記住了。

    「秦武王,嬴蕩?」

    徐君房吃了一驚,「你怎麼知道他的諡號是武王?這事還沒傳出來呢?!?/br>
    「這你就別問了。」

    徐君房趕緊搖手,「我不問!不問!這事太邪了,一羣高手干什麼不好,非要舉鼎?舉就舉吧,偏偏還把腿砸斷了?砸的是別人也就罷了,偏偏還是秦王?光是砸斷腿也不算致命傷,偏偏秦王當(dāng)天晚上就死了。他死就死吧,偏偏連個子嗣都沒有?!?/br>
    「這麼蹊蹺?」

    「可不是嘛!我那時候正好在宮里,光聽說宮里出事了,接著外面來了一羣秦軍,封閉宮門,里頭殺了一夜。第二天才知道出事的是秦王。他身邊那些高手因爲(wèi)護駕不力,都被太后賜死,一個沒漏,全被殺了個乾凈——這事里里外外都透著一股子邪味兒。咱不懂,也不敢問啊?!?/br>
    「秦王是太后親生的?」

    「親生的!就這一個?!剐炀康溃骸盖匚渫跣值馨藗€,上面兩個哥哥,公子壯、公子雍都是庶出的。我聽說,那天帶兵進宮的是公子壯。後來傳出風(fēng)聲也說,太后要立公子壯當(dāng)秦王??晒佑翰淮饝?yīng),跟著也帶兵進了宮,兩邊打得不可開交。」

    「兩公子爭位?」

    「要是兩個就好了?!剐炀康溃骸笇m里還有一位羋夫人,先王在時,她受寵得很,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公子稷、公子芾、公子悝。秦王死的時候,公子稷說是去昭南拜見外公,不在秦國。公子壯和公子雍正打著,有風(fēng)聲說羋夫人想立公子芾,於是公子壯和公子雍就帶著人馬去攻打公子芾,公子悝聽說了,帶著家臣去幫他一母同胞的哥哥。」

    程宗揚聽得直皺眉頭,「真夠亂的……」

    「最蹊蹺的就在這兒了。」徐君房道:「公子芾和公子悝排行老七老八,說難聽點兒,毛都沒長齊呢。公子壯和公子雍人多勢衆(zhòng),眼看就要把這哥兒倆一鍋燴了,誰知道本來應(yīng)該在昭南的公子稷突然出現(xiàn)在城內(nèi),帶著人馬,直撲王宮。公子壯和公子雍趕緊回師,結(jié)果宮門前一場大戰(zhàn),公子稷只派了一個小將,幾十個人,就把公子壯和公子雍

    的上千人殺得大敗,連兩個公子也被當(dāng)場活捉?!?/br>
    程宗揚奇道:「誰這麼厲害?」

    「誰?」

    「你剛才說的那個小將?!?/br>
    「我還當(dāng)你說公子稷的靠山呢?!剐炀康溃骸改切⒄l知道啊,就是公子稷一個手下,無名小輩?!?/br>
    「無名小輩都這麼厲害?」

    「等等!」徐君房忽然低下頭,尋思道:「我好像聽虞姊兒說過一句……」

    他攤開左手,手指飛快地掐著,眉頭越擰越緊。

    「你這還帶搜索功能呢?」

    「想起來了!」徐君房打了個響指,「白起?!?/br>
    程宗揚一把捂住胸口,聲音都變了,「白起?」

    「對,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