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二集 生死榮辱 第四章 蓬萊秘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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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2月12日 程宗揚拿出仇士良給的那面令牌,守在十六王宅外面的神策軍立刻放行。 這會兒已近申時,往日笙歌不絕的十六王宅此時冷清之極,家家闔門閉戶,不聞聲息,街上行人絕跡,宛如空坊。 鄭賓駕車來到鎮(zhèn)國大長公主府前,任宏下去叩門。 門環(huán)一響,只聽里面“嗡”的一片聲響,仿佛上萬只蒼蠅騰空而起。 門內(nèi)一聲嬌叱,“都給我閉嘴!”然后喝道:“開門!” 片刻后,大門打開,只見楊玉環(huán)一身金燦燦的明光鎧,策馬立在庭前,右手執(zhí)著那柄可以斬馬的水果刀,左手挽著一面重盾,身背雕弓,腰挎箭囊。紅顏烈馬,猶如準備出門打獵的女武神一般。 在她身后,數(shù)十位親王郡王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半圓,支系越近,身份越是貴重,臉色越是慘白。 等看清來客,眾人齊齊松了口氣,庭中又是“嗡”的一陣聲響。 楊玉環(huán)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你來干嘛?專門來嚇人的?” “我那邊遇襲了,來看看你。”程宗揚打了個招呼,“大伙兒都在呢?” 絳王李悟、安王李溶、江王李炎等一眾親王勉強堆笑,“在呢,在呢?!?/br> 倒是陳王李成美還在狀況外,揚著脖子道:“程侯叔,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來了好多兵?還有,你那馬呢?” “什么程侯叔?”撫王李纮喝斥道:“有你這么稱呼的嗎?要叫叔爺!” 說著李纮堆起笑臉,“賢侄啊,家里還好吧?怎么遇襲了?哎呦喂,誰干的???缺了大德這是!” 李纮一邊說,一邊痛心地直拍大腿。被這位輩分最高的祖爺爺一提醒,眾人這才回過神來,紛紛表示關(guān)心,聲稱誰敢招惹程侯,那就是招惹在場的所有李家爺兒們,大伙兒跟他沒完! 程宗揚笑了笑,“李昂?!?/br> 庭中瞬間鴉雀無聲,地上掉根針都能聽見那種。 半晌,楊玉環(huán)笑了起來,“他啊,真好,他還要把我削了發(fā)送到廟里呢?!?/br> 后面諸位親王全成了鋸嘴葫蘆,一聲不吭。 “方才王叔說得好,這是缺了大德了。”楊玉環(huán)緩緩?fù)鲁鰩讉€字,“這叫君上失德?!?/br> 楊玉環(huán)回過頭,“王叔,你說對不對?” 李纮上前一步,沉聲道:“方才的話是我說的,我認!但必須要說明!我堅決不同意我說的每一個字——我一早就喝高了都!” 楊玉環(huán)惱道:“沒種!” 李纮頭一低,鉆進人群,一張老臉掉在地上摔成八瓣也顧不得了。 絳王李悟左右看了看,沒等這位阿姊開口,就跟著一頭鉆進人群,躲得遠遠的。 李纮還好,輩分高,支系遠,尊貴是夠尊貴,但皇位怎么也輪不到他頭上,真嘴瓢幾句,也不至于被立馬拉出去殺頭。 倒是李悟,身為唐皇李昂的親叔父,又是太皇太后的嫡出,離皇位最近的人選,當(dāng)初李昂繼位,他就差點兒死一回。 李炎倒是不失豪氣,還頂?shù)米?,開口道:“程侯,家兄可還好?” “好得很。依然是他的圣主明君。” 李炎抿了抿嘴,不再言語。 安王李溶有點兒結(jié)巴地說道:“會……會不會是皇兄身邊小人作祟?窺……窺基大師在宮里嗎?” “窺基大師行刺本侯未遂,已經(jīng)背棄佛門,墮入魔道。” 庭中又是“嗡嗡”一片聲響,誰都不敢相信,這么一個高僧竟然棄佛了? 楊玉環(huán)雙目異彩連現(xiàn),忽然喝道:“退開!” 說著她從馬上俯身,劈手揪住程宗揚的衣領(lǐng),“快!跟我到屋里仔細說說!窺基那禿驢怎么完犢子的?讓本公主樂樂!” 楊玉環(huán)娥眉緊鎖,憂心忡忡地說道:“這么說來,你又受了重傷?還是老樣子,丹田的內(nèi)傷?” 程宗揚沒想到她聽完經(jīng)過,一不追問李昂,二不過問窺基,反而對自己傷勢念茲在茲,關(guān)心不已,不由心頭微蕩,一邊拿起茶水潤喉,一邊滿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外傷一點兒沒有,凈是要命的內(nèi)傷……”楊玉環(huán)打量著他,滿腹疑慮地沉吟道:“你不會是故意裝慘來騙炮的吧?” 程宗揚當(dāng)場一口水噴了出來,“你腦洞再大也該有個限度啊!” 楊玉環(huán)雙手抱在胸前,冷笑道:“要不然你巴巴地跑我這兒干嘛?不就是算計我的處女嗎?窺基前腳入魔,你后腳就過來收賬了?可以哈,這小算盤打得挺精啊,還扯個受傷的理由——” “用得著嗎?”楊玉環(huán)鄙夷地說道:“怕我處女過期了還是怎么著?堂堂大老爺們兒,連賣慘都用上了?” 程宗揚氣得差點兒吐血,“我都還沒想起這茬兒的事呢,你就搶著跟我耍上無賴了?” “哎喲!誰耍無賴了?你血口噴人!當(dāng)初咱們怎么說的?只要你殺了窺基,我躺平,你隨意——窺基死了嗎?” “死了!” “呸!” 楊玉環(huán)大度地擺了擺手,“好了好了,本公主知道你的心思。按道理說呢,買賣不成仁義在,大伙兒都友誼這么多天了,你受了傷,找上門來,我怎么都該幫你一把對吧?” “你是不是想讓我夸你懂事?” “道理我都懂,可我呢,”楊玉環(huán)握拳放在唇邊,咳嗽了一聲,顧左右而言道:“這會兒不方便?!?/br>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天冷,不想脫褲子?!?/br> “……這是什么見鬼的理由?” “好了好了,就當(dāng)我欠你一次!” “這種事兒還帶欠的?” “買一送二!”楊玉環(huán)爽利地說道:“前面、后面、上面全都給你!讓你三xue齊開,一回玩?zhèn)€爽!” 程宗揚油然生出一種捂臉的沖動。 這處女也太葷了…… 說實在的,自己來時真沒想過什么躺平、討賬的事,主要還是關(guān)心楊妞兒的安危,順便把唐皇失德的事宣揚出去。 但楊妞兒的腦回路天知道怎么長的,直接就拐到了討賬上。 騙炮……虧她想得出來! 看著楊妞兒放完sao話,又陷入發(fā)怔,程宗揚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 正在沉思的楊玉環(huán)回過神來,“我在想,仇士良死了四個兒子,還有一個傷了子孫根……” 程宗揚點了點頭,“我沒想到他竟然能那么冷靜,行事有章有法?!?/br> “冷靜?他是在你面前冷靜,背地里不知道有多瘋呢!”楊玉環(huán)道:“那幫太監(jiān),有一個算一個,全是變態(tài)。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他們干不出來的!” 程宗揚皺眉道:“你想說什么?” 楊玉環(huán)揮手撤去禁音符,然后揚聲道:“潘jiejie。” 潘金蓮閃身進來,與程宗揚平靜地對視一眼,裝不熟。 “白小——仙子?!?/br> 白霓裳板著臉進來,先瞪了楊玉環(huán)一眼,然后對著程宗揚鼓起嘴巴。 楊玉環(huán)假裝沒看見,徑自道:“白仙子,你去一趟曲江苑的太真觀,看幾位太后還在不在?!?/br> “什么太后?” “長生殿那位蕭太后。李昂的生母?!?/br> 白霓裳氣鼓鼓道:“為什么我去?” “讓你去你就去!”不等白霓裳發(fā)飆,楊玉環(huán)便緊接著說道:“程侯爺受了重傷,萬一看見你這狐貍精,一個按捺不住,yuhuo上頭,嗝屁了怎么辦?” “啊?你受傷了?” 找回…… 白霓裳剛要靠近,楊玉環(huán)便揚起袖子,遮在程宗揚臉上,“程侯受的傷要遠離女色,你別過來啊。” 白霓裳惱道:“你不是女的?” “我是處女!” “你少胡攪蠻纏!”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楊玉環(huán)反手扣在程宗揚喉嚨上,“你敢靠近,我立馬掐死他!” “你——” “趕緊去!” 白霓裳頓足道:“程郎!” “適可而止??!”程宗揚叫道:“辦正事呢,別鬧好不好!” 楊玉環(huán)對白霓裳道:“聽到了嗎?他讓你別鬧!” 程宗揚無奈道:“小白,你先去,等我養(yǎng)好傷,咱們一塊兒收拾她!” 楊玉環(huán)一點不怵,“行啊,我等著你們。潘jiejie,勞駕你去一趟公主府,看看安樂那丫頭在不在。若是還在府里,就把她帶過來?!?/br> “好?!迸私鹕徠届o應(yīng)下。 潘金蓮扯了一把白霓裳的衣袖,兩人并肩離開。 “哼哼,跟我斗!”楊玉環(huán)叉著腰叫囂道:“等我入門,就給你的小白發(fā)個猴,打發(fā)她到西天取經(jīng)去,取不回真經(jīng),就不許她回來!” “等等,你還打算入門?” “什么意思?”楊玉環(huán)驚道:“難道你要白嫖?” 程宗揚一手捂臉,一手胡亂搖了搖,“算了,當(dāng)我沒說?!?/br> 楊玉環(huán)正色道:“李昂整天作死,這回死到臨頭了。只怕這幾天宮里就會有大變?!?/br> “弒君?” “難說?!?/br> 程宗揚皺眉道:“你不會還想救他吧?” “我又不是神仙。何況他走到這步田地,便是神仙也難救?!?/br> 楊玉環(huán)抄起一根馬鞭,排闥出門,立在階上喝道:“所有單字封號的都給我過來!麻利的!點名了!” 得知宮中事變,宗室諸王早就跟歸巢的小雞一樣,飛快奔進鎮(zhèn)國大長公主府中尋求庇護,這時聞聲而動,不到三息,便烏泱烏泱站了一片。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楊玉環(huán)立在階上挨個數(shù)人頭,一遍數(shù)完,玉臉立刻蒙上一層寒霜,“不對!怎么少了一個!” “都給我站好了!不許亂動!再了誰,我把他扔到塞外吃沙子去!”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三十……”楊玉環(huán)神情愈發(fā)凝重,“三十八個親王,怎么還少了一個?” 諸王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有人道:“都在啊,誰了?” “沒有吧?全都在啊。” 過了半晌,安王李溶忽然舉起手,“姑姑!” “說!” 李溶道:“少了十三叔?!?/br> “光王李怡?” 眾人恍然大悟,“有日子沒見光叔了?!?/br> “上回墮馬就沒見回來?!?/br> “我說上元夜,他府里怎么關(guān)著門呢,連燈都沒點?!?/br> 楊玉環(huán)險些氣死,“光王失蹤這么久,你們就沒登門問候一聲?” 眾人小聲道:“大過年的,事兒忙……” “姑姑莫惱,”李溶陪笑道:“侄兒這會兒就去十三叔府上問問?!?/br> “不用了!” 楊玉環(huán)知道李怡躲在娑梵寺,因為沒找出當(dāng)日踹他墮馬的兇手,一時不敢回來,沒好氣地說道:“就你們這些個吧,都給我聽仔細了?!?/br> 楊玉環(huán)用馬鞭敲了敲門板。 “第一,內(nèi)侍省若有人來找,不管他們說得再天花亂墜,你們也別信!” “第二,不管他們說得再嚇人,你們都別怕!” “第三,不管誰叫你們?nèi)雽m,你們都別去!天大的事有我頂著!讓他們來找我說話,記住沒有!” 眾親王齊聲道:“記住了!” “成美!” 陳王李成美連忙上前,“哎,姑奶奶。” “尤其是你。就待在我院里,沒事不許出門。小心被人擄走?!?/br> “要待多久?。俊崩畛擅姥郯桶偷溃骸拔业谑宸啃℃挚焐??!?/br> 楊玉環(huán)扶住額頭,咬牙道:“你照著娃會叫爹那么等!” 自從太宗李建成在玄武門外射殺其弟李元吉,逼高祖遜位,成就帝業(yè),算是給唐國起了個壞頭,唐國幾乎每回皇位更易,都伴隨著血雨腥風(fēng),拿幾個親王祭天屬于正常cao作。眾人都曉得厲害,當(dāng)即老實應(yīng)下。 “我和程侯一起去天策府,你們把門關(guān)死,誰叫都不許開門!” 眾人紛紛應(yīng)許,都表示自己今天就改屬兔了,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小兔子乖乖,姑奶奶沒回來,他們打死也不開門。 出了大門,程宗揚才道:“去天策府?” “騙他們的。”楊玉環(huán)道:“衛(wèi)公那邊傳話過來。李輔國他們兩個下了一宿的棋,李博陸輸?shù)蒙匣鹆?,拽著衛(wèi)公不肯走?!?/br> “衛(wèi)公說的?” “怎么了?” “我怎么覺得是衛(wèi)公輸?shù)蒙匣?,拉著李輔國不讓走呢?” 楊玉環(huán)往掌心擂了一拳,“真相了!” “不去天策府,你要去哪兒?” “入宮。我要去見李昂?!睏钣癍h(huán)道:“姑侄一場,不見他一面,我總是不甘心?!?/br> “宮里頭戒備森嚴,而且大明宮那么大,誰知道李昂在哪兒?” “他們?nèi)羰乔艚畎?,只有一個地方?!睏钣癍h(huán)道:“放心吧,宮里的路我熟,只要入宮,不驚動旁人就能找到他?!?/br> 程宗揚這才明白過來,“原來你看中我手里的令牌了?早說啊!” “怎么?你不想去?” “去!”程宗揚毫不猶豫地說道:“不見見他,我也不甘心!” 程宗揚叮囑任宏等人與徐君房一道回宣平坊,然后翻身上馬,與楊玉環(huán)并轡而行。 安樂公主的宅邸就在附近,兩人剛到坊門,便遇見潘金蓮折回。 “一刻鐘前,安樂公主接到太后的口諭,已經(jīng)入宮了?!?/br> 楊玉環(huán)紅唇抿起,催促道:“快走!” 十六王宅緊鄰大明宮東側(cè),與宮禁僅一街之隔。但此時宮門戒備森嚴,為避人耳目,三人沒有直接入宮,而是先向東,自通化門出城。再折而向北,從城外繞到大明宮最北面的銀漢門。 找回…… 此時已經(jīng)有確鑿消息,亂黨主謀宰相李訓(xùn)、舒元輿、御史中丞李孝本等人均已逃出長安。一路上神策軍的精騎絡(luò)繹不絕,尋找這幫逃亡亂黨的蹤跡。 兩女披著斗篷,戴著面紗掩飾身份,程宗揚手持令牌,遇到盤查的,略一出示便暢行無阻。 銀漢門外同樣駐守著一隊神策軍,不過進入宮門,防守明顯松懈了許多。 大明宮面積廣闊,一眾內(nèi)侍的防御重心都在南邊靠近外朝的各處宮殿,北邊一帶,連人影都沒幾個。 靠著仇士良親手所贈的令牌,三人無驚無險地進了大明宮,然后棄馬步行。楊玉環(huán)說的路熟不是瞎吹,她放開大路,沿著小路東繞西拐,不多時就來到一處由宮殿改建的寺廟前。 若是徐君房和袁天罡在此,肯定不陌生,但程宗揚第一次來,看了一眼便不禁皺眉,“這地方怎么鬼氣森森的?” “這是護國天王寺,宮里死人,都在這里做的法事?!?/br> 程宗揚明白過來,合著這就是徐大忽悠和袁大忽悠給王守澄那死鬼做法事的地方? 暮色漸深,陰風(fēng)四起。程宗揚不愿多待,正要加快腳步離開,忽然聽見一陣“嘎吱吱”的響聲。 他猛然回過頭,只見寺廟廊下放著一口棺材,沉重的棺蓋緩緩開啟,一個黑影從棺內(nèi)坐了起來。 詐尸! 程宗揚頭皮一陣發(fā)麻,說見鬼可真就見鬼了!宮里這地面太邪了…… 雖然汗毛直豎,程宗揚還是壯起膽子,擋在兩女身前,厲聲喝道:“什么東西!” 那惡鬼聽到人聲,非但不懼,反而跳起身,跌跌撞撞朝眾人奔來,帶著哭腔叫道:“東家!” 程宗揚刀都拔出半截,聽到聲音才辨出來人,訝道:“你是……羅令?干!你怎么在這兒?” 羅令雖然機靈,到底是個少年,斗然被扔到宮里,人生地不熟,又在停靈的空寺里擔(dān)驚受怕了兩天,這會兒見到東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的……沒攆上東家的車……” 程宗揚一陣慚愧,這鬧的什么事?自己光顧著趕路,把人家一個半大孩子給落到宮里了。 “沒事兒就好——你怎么在棺材里?” 羅立哭道:“東家那狗領(lǐng)我來的,白天怕被人撞見,就在空棺材里頭躲著,夜里才敢出來。” “……你膽子還挺大的。沒吃沒喝的,這兩天怎么熬過來的?” “有吃的,”羅立趕緊拿出金盤,“東家那狗肚子里好多吃的?!?/br> 這還是自己剩的吧?程宗揚無語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辛苦你了。那小……狗呢?” “跑外面了?!绷_令攤開手掌,露出一個棋子大小的金屬塊,“它給我的,用這個能找到它?!?/br> 程宗揚接過來隨手一按,那塊棋子狀的物體后殼彈開,仿佛一只金龜子,輕盈地飛了起來,懸浮在空中。 楊玉環(huán)一把撈到手里,“這是紫meimei養(yǎng)的飛蟲?好精巧!潘jiejie你瞧,內(nèi)翅是用金箔做的,好薄……” 看著不住抹淚的羅令,程宗揚有些猶豫,“我要去辦點事,你是在這里等,還是跟著我?” 羅令想都不想,“我跟著東家!” 這小廝沒有修為在身,但人夠機敏,又早早換了一身內(nèi)侍的服色,帶上他雖然辛苦了些,可是——自己把人家丟在宮里兩天,這會兒再把人扔下也太說不過去。 “那你跟著我,”程宗揚提醒道:“遇到事機靈些,先保護好自己?!?/br> 羅令破涕為笑,“小的明白!東家?!?/br> 楊玉環(huán)拿著機械飛蟲玩得不亦樂乎,“要不要去找你那狗?” 程宗揚不知道小賤狗溜宮里干嘛來了,有心想找,又怕誤了正事。 “別玩壞了?!彼麚屵^飛蟲收到懷里,“先去見李昂?!?/br> 楊玉環(huán)翻了個白眼,“小氣鬼!” 護國天王寺地勢高聳,往南地勢漸低,下方一片浩瀚的水面,東西橫亙,寬約數(shù)里,在朦朧的夜色下泛著銀光。湖中羅列著數(shù)處島嶼,中間最大的一座奇峰突起,狀如仙山,上面建著一座高閣。 “呶,那就是太液池?!睏钣癍h(huán)道:“中間的島嶼是蓬萊山,上面那座殿宇是蓬萊秘閣,要想關(guān)人,沒有比這兒更合適的了?!?/br> 程宗揚往四周看了一遍,“船在哪兒?” “用船會被人看見,游過去?!?/br> 看著水上漂浮的碎冰,程宗揚吸了口涼氣,“不是吧?” “沒事兒,我?guī)Я怂浚 ?/br> 楊玉環(huán)拿出一套黑色的防水皮衣,盤好長發(fā),當(dāng)場換上。 程宗揚憋了半晌,見她自顧自穿戴停當(dāng),忍不住問道:“你就帶了一套?” “周到吧?走了!” “等等!我還帶著傷呢,這么游過去,會沒命吧?” “男子漢大丈夫,這么婆婆mama的!走!” 楊玉環(huán)拉起他,不由分說地躍到水中。 “我干!” 被冰水一激,丹田內(nèi)散亂的氣息險些暴走,程宗揚急忙收斂真氣,顧不上開口,就那么被楊玉環(huán)拖著,箭矢般往湖中的蓬萊仙山游去。 潘金蓮無奈,只好對羅令道:“抱著腿,別亂動?!?/br> 羅令連忙蹲下來抱住雙腿,低頭收肩,身子團成球形。潘金蓮一手挽住他的衣帶,飛身掠入湖中。 羅令先是一驚,然后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置身湖中,衣上卻沒有沾水。那個仙子般的女子半身沒入水中,一手將自己托起,仿佛滑行般掠過水面。 至于東家,可就沒這么好運了,他被那位身姿豐秾的公主拽住衣領(lǐng),只剩一顆腦袋露在水面上,下巴不時撞上浮冰。 羅令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一盞茶工夫后,那仙子已經(jīng)橫渡湖水,輕輕一拋,將他擲到岸邊。 那位白衣仙子踏上岸,衣裙升起一片氤氳的水霧,剛走數(shù)步,身上的水跡便蒸發(fā)殆盡,宛如神仙手段。 另一邊,那位公主上岸,抬手身上打了道符,黑色的水靠仿佛被無形的手掌抹過一般,水痕盡消,行事果然周全。 最慘的只有自己那位東家,落湯雞一樣爬上岸,凍得臉色鐵青,“你居然還帶著避水符?給我拿過來!” “沒了?!睏钣癍h(huán)解下水靠卷好,從頭到腳沒有沾到一滴水。 程宗揚不由分說,一把將楊玉環(huán)摟在懷里。 “你作甚!” “讓我暖暖!” “找死啊!” “啊嚏!”程宗揚抱得更緊了些,“死也要拖著你!” “好了好了!”楊玉環(huán)趕緊拿出一張避水符,打在程宗揚身上。 程宗揚渾身已經(jīng)濕透,一道避水符只是聊勝于無,符力掃過,身上的衣物像被擰了一把一樣,仍是濕漉漉的,寒意直透骨髓。 最后還是潘金蓮拿出隨身帶的藥酒,喂他喝了兩口,才回過勁來。 眾人折騰半晌,天色已近暮時,忽然對面岸 邊一艘樓船遠遠離開碼頭,朝蓬萊仙山駛來。 楊玉環(huán)沒再胡鬧,迅速帶著三人來到閣后,趕在樓船抵岸之前,從一處隱蔽的角落潛入閣內(nèi)。 在岸上遠眺時,程宗揚只覺這島嶼并不甚大,山也不甚高,所謂的秘閣也只是大了些,看起來不過平常。此時進入閣中,程宗揚才愕然發(fā)現(xiàn),這秘閣何止是大!簡直是自己此生見過最宏偉的建筑! 整座秘閣呈圓形,高大的閣壁只有一層,但內(nèi)側(cè)建有回廊,無數(shù)巨柱上下相接,支撐起整座建筑。從下望去,環(huán)形的長廊一圈一圈往上延伸,直到最頂端的拱形穹頂,構(gòu)成一個異常龐大的空間。 閣內(nèi)不是通常所見的漫地金磚,而是將一座完整的山峰籠罩在內(nèi)!山峰下用人工挖掘出河流湖泊,清山秀水,古樹奇花,一閣之內(nèi),竟然別有洞天。 遠遠望去,一座通體用檀木制成的雙層精舍坐落在山峰之上,雕梁畫棟,飛檐斗拱,但周圍無路可通,就像被憑空放置在峰頂一樣,堪稱鬼斧神工。 “這蓬萊秘閣是仿照蓬萊仙境所建,頂上的精閣要用吊橋方可通行。”楊玉環(huán)道:“李昂肯定被關(guān)在里面。” “吊橋在哪兒?” “用什么吊橋啊?本公主從小爬熟的,跟我來!” 楊玉環(huán)領(lǐng)著三人來到峰后,往上攀去。 山峰是用土石堆成,高五六丈——這個高度并不算太夸張,但考慮到整個山峰都在一座樓閣內(nèi),就實在太驚人了。程宗揚真是心服口服,堆石成山,掘土成湖自己見得多了,但堆完假山之后,再起一座大殿將假山整個罩起來,生生營造出一方天地,恐怕只有大唐才干得出來,自己是真沒見過。 可以想像,唐皇昔日泛舟峰下,游覽山色,宴飲行樂的奢靡享受。而這一切足不出戶就可以做到,無論陰晴雨雪,都不耽誤唐皇游山玩水的興致,甚至?xí)円垢嬉膊辉谠捪?。環(huán)形的長廊散布著無數(shù)燈火,模仿出夜空中繁星,穹頂下方還有兩個巨大的金盆和銀盆,用鐵鏈絞在空中,里面盛滿燈油,一旦點燃,如同日月行空,光被萬丈。 太奢侈了…… 閣內(nèi)寂無人聲,連燈火也沒有幾盞,只在閣門外點了十幾盞燈,隱約有人把守。這樣的距離,別說眾人攀爬的動靜,就是大聲叫喊都未必能聽到。 山峰四面怪石嶙峋,模擬出仙山的飄渺之態(tài)。平心而論,除了要小心石上的青苔,這座假山并不難爬,難怪楊玉環(huán)說她小時候就爬熟的。不過堂堂皇帝,肯定不能這么爬。只不知吊橋在哪兒…… 四人剛爬到峰頂,遠處的閣門忽然打開,外面看守的內(nèi)侍提著燈籠,將一行人引進閣內(nèi)。 片刻后,有人扳動絞盤,隨著“軋軋”聲響,一道十余丈長的吊橋從對面閣壁上傾斜過來,橋端正好搭在峰頂精舍的臺階前。 一行人沿著吊橋往精舍行來,為首的正是神情陰鷙的仇士良,旁邊一個,卻是神態(tài)恭謹?shù)聂~弘志,另外兩名身著朱袍的官員,一時辨不出面貌。 走到精舍前,仇士良一拂衣袍,尖聲道:“老奴叩見圣上?!?/br> 他略微彎了彎了膝,做了個樣子,不等里面回應(yīng),便一把推開閣門,一手扶著腰帶,氣勢洶洶地踏進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