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燕歌行 第二十三集 宮闕萬間 第七章 獨柳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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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5月8日 這處宅邸兩人來過,只不過當日躍入時,迎面撞上一群蹲著吃餑餑的光頭,這次觸目所及,沒有了趾高氣昂要跟自己辯經(jīng)的信永方丈,只有遍地尸骸。 獨孤謂倒抽了口涼氣,“渾府這是……被人滅門了?” 鐵中寶露頭看了一眼,也不禁齜牙,“太狠了吧?一家老小都不放過?” 杜泉躍上墻頭,蹲身掃視一圈,說道:“渾家三代高官,是長安城里有名的富戶。多半是被賊人盯上,趁亂殺人越貨?!?/br> 獨孤謂搖頭道:“未必是賊人下的手。” 鐵中寶道:“為啥?” “你看,渾家的家主雙手反綁,咽喉中刀,蜷膝倒臥,并無掙扎痕跡。顯然是被人捆綁帶至此處,然后按住肩膀,引頸就戮?!?/br> 獨孤謂指點著說道:“其他人等也是一般,周圍的仆役,傷勢多在后頸、后腰等處,應該是見主人被殺,倉皇逃奔,被人追上砍殺。若是被賊人破門搶掠,豈會如此?” 童貫也湊出頭來,小聲道:“難道是被官軍滅的門?” “不好說。”獨孤謂道:“但若是官軍奉命而來,應該會將其下獄,嚴加拷掠。行事如此倉促,倒像是私下所為。當然,也不排除賊人冒充官軍,將其誘騙至此,再行殺戮?!?/br> 鐵中寶道:“劫財就劫財,用得著把人都殺了嗎?” “老鐵這話正說到斷案的根本了。”獨孤謂道:“兇手滅門的動機,究竟是劫財,還是另有其因?” 童貫道:“不是為財,難道還有別的緣故?” 程宗揚開口道:“渾家跟窺基有關(guān)連?” 信永等人當日斷不會無緣無故躲在這里,還連餑餑都吃上了, 杜泉道:“渾家這位家主,是窺基的記名弟子。” 童貫眼珠一轉(zhuǎn),“下手的是熟人!怕事后被揭穿,才要滅口!” “哎,這位小公公,很機敏啊?!辫F中寶道:“獨孤郎,你能看得出來是誰干的不?” 獨孤謂搖了搖頭,“這哪里看得出來?除非過去仔細察驗,找找兇手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了。這種大案,真要查肯定能多少查出來些線索,只是沒了苦主,未必有人去管?!?/br> 說著他心里泛起一絲酸辛,若論查案,六扇門的泉捕頭比自己高明十倍,可惜伊人行跡全無,生死難測。 程宗揚凝視良久,然后冷冷道:“活該?!?/br> 渾家既然與窺基勾結(jié),當日的血債,自然少不得他們一份,自己不報復回去就是好的,難道還要替他們找出兇手,討個公道? “不管了,走?!?/br> 眾人離開渾宅,程宗揚折而向西。 獨孤謂提醒道:“咱們那天沒去過西邊?!?/br> “知道?!背套趽P道:“我去一趟上清觀?!?/br> 獨孤謂撓頭不解,還是策馬跟上。 上清觀同樣大門緊閉,此處是道門重地,倒沒有賊寇過來sao擾。 童貫上前叩了叩門,尖著嗓子道:“漢國輔政大臣,宋國戶部侍郎,佩漢宋兩國使印,舞陽侯親臨造訪!爾等速速啟門相迎!” 院中的樓觀上有人張望了一眼,隨即觀門大開,幾名道士出來迎接。 程宗揚下馬道:“我與趙道長相識已久,聽說道長受了傷,過來探望?!?/br> 一名長須的道人稽首施禮,“有勞程侯探問,請進?!?/br> 程宗揚一邊走一邊隨口攀談道:“道長是長青宗門下?” “不敢。貧道譚長元,出自太乙真宗?!?/br> “哦?”程宗揚看了他一眼,“是哪位教御門下?” “林之瀾林教御?!?/br> 藺采泉繼任掌教之后,太乙真宗出奇的低調(diào)。尤其是這回秋少君升為教御的大典,太乙真宗在各處的門人都應召返回龍池,沒想到在這里還遇上一個。 自己跟太乙真宗打過的交道何止一二?只不過跟自己來往的都是王哲、藺采泉、秋少君,當然還有卓云君這樣的高層,尋常門人全然不知自己與太乙真宗的淵源,只當自己是遠來的貴客。 程宗揚沒有露出什么異樣,“趙道長傷勢如何?” “歸真師兄被那些妖僧詭術(shù)所傷,眼下還在昏迷?!?/br> “既然如此,我就不進去打擾了。獨孤郎,取些禮物來?!?/br> 幾名道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他這是弄得哪一出?待見他腳步不停地徑直去了后院,才略微有些頭緒。 “燕仙師?!?/br> 程宗揚不過是打著探望趙歸真的幌子來見燕姣然,他拱了拱手,“昨日宮中變故,可有擾到仙師?” “有?!毖噫挥媒z帶扎緊袖口,正將調(diào)好的藥膏揉成一枚枚龍眼大小的丸子,“昨日我原本應約往宮中,給賢妃診脈,聽聞事變,卻是耽誤了。” 程宗揚猝不及防,楊妃需要診脈?診什么脈? 燕姣然用一方雪白的巾帕抹凈手指,“陛下尚無子嗣,難免掛懷?!?/br> 原來如此,李昂現(xiàn)在倒是不需要憂心子嗣了,畢竟老婆都沒了……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城中亂象叢生,仙師有什么要幫忙的,盡管吩咐?!?/br> “正好程侯親自過來。這些寧心丸用花蜜煉制,最能滋 陰安神,養(yǎng)血補氣,禆益不足,程侯不妨帶些回去?!?/br> 這是專門給趙飛燕準備的吧?程宗揚大包大攬,“有多少?我全要了!” 燕姣然莞爾一笑,“承惠,一枚金銖一丸,共計二百四十丸?!?/br>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不便宜呢。” 一枚藥丸兩千銅銖,獅子大開口啊。 燕姣然笑道:“今冬酷寒,我有意備些藥材,預防開春之后出現(xiàn)瘟疫。只是囊中乏金,只好將主意打到程侯頭上,還請程侯莫怪。” 燕仙師把話都說得這么明白了,自己還有什么好說的?就當是給趙飛燕肚子里面自己那個未出生的孩兒積福吧。 “做慈善這種好事,程某責無旁貸!這樣吧,勞駕燕仙師給我備一千丸的,回頭我讓人把錢送來?!?/br> 燕姣然合掌施禮,“我代城中病幼,多謝程侯仁心。錢銖先不必送,待藥丸煉好之后,我當親手奉至府中?!?/br> “燕仙師太客氣了。”程宗揚這才說出來意,“驚理還好嗎?” 驚理臉色雖然還有些發(fā)白,但比自己想像中的慘淡氣色好了許多。光明觀堂的醫(yī)術(shù)果然夠強,斷肢這種手術(shù)都處理得干凈利落。 “主子?!斌@理坐起身。 “別動?!背套趽P按住她的肩膀,然后朝她左腕看去。 驚理左腕光禿禿的,只剩下一圈仔細包扎好的紗布,再看不到手掌的痕跡,突兀得讓人心痛。 驚理試圖藏起斷腕,被程宗揚小心拉住肘彎,“還痛嗎?” “不,不痛的?!斌@理說著眼圈一紅,“對不起主子,奴婢,奴婢已經(jīng)是個廢人……” “說的什么話?”程宗揚道:“要不是你,被咬中的就是我了。” 程宗揚拉起她的手臂,在她斷腕上一吻,笑道:“包得還挺好看?!?/br> 驚理破涕為笑,“好丑……” “誰說的?有種特別的美,叫殘缺美。有人就是喜歡這種的?!?/br> 燕姣然深深看了他一眼。 驚理唇角挑起,仿佛噙了蜜糖一樣,“主子也喜歡嗎?” “呃……我可以欣賞?!背套趽P道:“我的女人,怎么樣都是美的。” 驚理垂下淚來,“我還怕主子不要我了……” “想什么呢?進了我程家的門,生是我程家的人,死是我程家的鬼!想跑?沒門兒!” 程宗揚將她斷腕貼在臉側(cè),笑道:“我小時候玩海盜游戲,把手藏在袖子里面,扎緊袖口,上面套個杯子,想像自己是一個手腕上裝著鉤子的海盜船長,帶著手下縱橫四?!?/br> 驚理靜靜聽著,臉頰越來越紅,唇瓣嬌艷欲滴,整個人都仿佛活過來一樣,與方才蒼白慘淡的氣色迥然相異。 “小心?!毖噫淮驍嗨麄?,“病人還需要休養(yǎng)。當心氣血波動。” 程宗揚放開驚理,“你好好養(yǎng)著,不用擔心家里。你紫mama也該回來了,到時候我來接你?!?/br> “是,主子?!斌@理依依不舍地應下。 燕姣然一邊送他出去,一邊道:“程侯出過海嗎?” “很可惜,還沒有?!背套趽P道:“但聽我內(nèi)人說過海上的風云?!?/br> “云家那位大小姐嗎?”燕姣然微微一笑,“程侯是有福之人?!?/br> “借仙師吉言?!背套趽P試探道:“我聽小……樂姑娘說過,貴門與黑魔海有大比之約?” 燕姣然道:“程侯為何問及此事?” “呵呵,”程宗揚干笑道:“我有點擔心樂姑娘……” 燕姣然莞爾道:“明珠若想去,尚需一番努力。” 這就是說小香瓜修為不夠,去了也是白送,看來光明觀堂的人選八成還得落在潘姊兒身上。 “定好時間了嗎?” “有紫姑娘在,程侯何需再問他人?” “紫丫頭都不跟他們玩的,我也是怕她被蒙在鼓里。” 燕姣然道:“黑魔海已經(jīng)失期年余,尚不知是否定下人選?!?/br> 光明觀堂與黑魔海的大比,要等到黑魔海大祭之后,從巫毒二宗門人中選出天命侯,再與光明觀堂的光明貞女一決生死。如果人選被巫宗拿到,最后選出來的是西門慶,潘姊兒倒是能趕上給武大報仇。如果最后勝出是毒宗,小紫對上潘姊兒,那場面……嘖嘖。 不知道雙方的大比允不允許旁觀? 燕姣然靜靜看著他,“程侯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調(diào)教你們光明觀堂的希望之星…… “想起路上遇到的事。我剛路過坊中的渾府,沒想到一家人都被滅門,死者枕借……太慘了?!?/br> 燕姣然神色黯然,良久嘆道:“醫(yī)者醫(yī)人,難醫(yī)天下。懸壺濟世,又能濟得幾人?”說著她抬起眼,“能救天下者,舍程侯其誰?” 程宗揚干笑道:“仙師太高看我了,我哪里救得了天下?” “程侯可有拯救天下之志?” 程宗揚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沒有!我能照顧好自己一家就不錯了?!?/br> “古人云:修齊治平。程侯能齊家,亦是佳事。”燕姣然合掌低首,“愿程侯居仁布德,常懷慈悲之心。” 程宗揚沉默移時,拱手告辭。 街上寒風依舊,程宗揚卻感覺身上一陣燥熱。他解下大氅,放在鞍前,又卷起衣袖。 長安盜寇四起的亂象,渾府闔門被滅的慘狀,都是因為李昂自己作死,是因為那些官員自私無能,是因為宦官的兇殘和囂張,是因為和尚們的貪婪和狂妄,跟自己有個屁的關(guān)系! 我也是受害人好不好! 可為什么自己心里如此煩躁?因為老賈出手亂局? 唐國朝廷爛成這樣,老賈不出手難道就不亂了嗎?頂多是晚個一天半天,那些地痞遲早會發(fā)現(xiàn)金吾衛(wèi)和各衙門無人當值。 即便是自己干的又如何?就李昂干的那些破事,別說自己只是點了個火星,就算漢國為此光明正大的出兵,討伐唐國無義,唐國也沒臉說冤枉。 說來自己已經(jīng)很克制了,除了干了李昂的寵妃,別的還干什么了嗎?說難聽些,比起唐國被漢兵大軍壓境,百姓生靈涂炭,李昂拿一個楊妃把事擺平,別說他賺了,連唐國也賺大了! 燕姣然勸自己慈悲,自己哪里不慈悲了?我都已經(jīng)是濫好人加再世圣人了,難道還要我學佛祖割rou飼虎不成? 憑什么? 干! 長安城大街橫平豎直,到處都是整齊劃一的十字街,程宗揚卻沒有走直線,而是賭氣一般,在城坊間東繞西轉(zhuǎn),有時深入暗巷,有時又繞到某處被搶掠過的庵堂、房舍。 眾人都一頭霧水,弄不清主公的意圖。他們一開始以為主公是憂心城中的亂象,出來察看局勢。到了大寧坊,臨時起意,重走了一遍逃亡的路線,悼念死難的兄弟。后來又去探望養(yǎng)傷的奴婢,也在情理之中。 可出了大寧坊之后,路線越來越奇怪,忽而向南,忽而往西,在各坊之間來回穿行,看行止,好像在尋覓什么,到了地方卻又過門不入,一路上馬不停蹄,似乎只是趕路。 不過主公板著臉,顯然心緒不佳,眾人都沒有作聲,只緊跟著主公馬后,暗自握緊兵刃,防備隨時可能出現(xiàn)的刺客。 這一路的見聞也讓眾人不禁懸心,昨晚的sao亂以搶掠為主,傷及人命的并不太多,然而這一路行來,所過之處幾乎都有死傷,時不時便能遇到尸骸,令人不由得懷疑,昨晚的sao亂是不是被低估了? 日影將中,眾人從一處坊門出來,迎面是一座雄偉的城門。一陣錯愕之后,眾人才意識到,這一路東繞西轉(zhuǎn),竟然不知不覺到了皇城,眼前正是朱雀門。 皇城位于長安正北,朱雀大街盡頭,與原本的大內(nèi)太極宮連為一體,大內(nèi)遷往大明宮后,各部的官衙仍留在此地,也是昨日事變中,殺戮最為慘重的區(qū)域之一。大明宮內(nèi)死者多是內(nèi)侍、官吏、軍士,皇城卻聚集著大批來不及逃走的百姓商販,都被神策軍屠戮一空,死者數(shù)千人。 此時官吏逃散,軍士棄守,偌大的皇城幾乎空無一人。朱雀門漫長而幽暗的門洞內(nèi)血氣撲鼻,雖然尸首已被清理,仍能看到滿地血跡。 程宗揚勒住坐騎,游目四顧。 杜泉道:“那些內(nèi)侍大概是巳時趕來,先閉了城門,然后縱兵砍殺。”他昨日正在皇城,親歷其事,說道:“我藏身檐上,直到傍晚才脫身?!?/br> 程宗揚道:“那些內(nèi)侍為何要屠戮百姓?” 杜泉與獨孤謂對視一眼,“那些軍士可不是什么好鳥,搶劫殺人這種事,膽子大得很?!?/br> “不光是神策軍,宮中翊衛(wèi)也有不少是長安本地的惡少?!豹毠轮^道:“白日當值,下值之后,殺人越貨,無惡不作?!?/br> 程宗揚駐馬片刻,然后穿過城門,左轉(zhuǎn)往西行去。 沿著城墻西行,途中血跡處處,不時能看到掉落的鞋履,染血的幞頭,還有掀翻的木輪車,打碎的酒甕。 一直行到皇城西南隅,視野驀然開闊。 青石鋪成的街面盡頭,是一片黃沙。那片沙場寬及百步,場中寸草不生,唯獨場邊生著一株巨柳。 那株柳樹大得驚人,此時綠葉凋盡,蒼黑色的樹身猶高十丈,數(shù)人合抱的樹干上,分出無數(shù)巨臂般的枝椏,光禿禿的柳條低垂下來,籠罩在枝椏四周,如煙似霧。遠遠望去,如同一座巍峨的云山,又像一個佝僂著身體的老邁巨人。 “這是獨柳樹,”杜泉指著北邊道:“那邊是為天下報功的大社?!?/br> 獨孤謂道:“這里也是刑場,專門誅殺重臣大將之類的罪囚,以往叛亂的各鎮(zhèn)節(jié)度使,被天兵討伐捉拿,都是押赴京師,在此地處斬?!?/br> 程宗揚抬起頭,視線沿著獨柳樹巨大的樹身一直升到樹梢。 煙云般的柳條無風而動,澎湃的死氣潮水般涌來,濃郁得如有實質(zhì)。 程宗揚閉上眼,丹田中的生死根不斷鼓張,如同長鯨吸水,吞吐著此地不知郁積多少年的死亡氣息。 他一開始只是想察看城中亂狀,但從宣平坊出來,途中便陸續(xù)感應到一些死氣,只不過 間隔已久,大多數(shù)死氣已經(jīng)消散,只留下少許殘痕。想也知道,這樣大規(guī)模的動亂,免不了出現(xiàn)殺戮和死亡。 直到路過大寧坊,死氣驀然變得鮮明而強烈。程宗揚不想暴露自己生死根的秘密,按照當日的路線重走一遍,結(jié)果遇上渾府滅門的慘案。 丹田內(nèi)的生死根仍然被那股詭異的寒氣阻塞,轉(zhuǎn)化不暢。因此程宗揚又轉(zhuǎn)往上清觀,趁著探視驚理,一邊用轉(zhuǎn)化的生機助她恢復,一邊順便化解,卻沒想到臨走之際,燕姣然會勸說他慈悲。 程宗揚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注入的生機太多,被燕姣然識破了生死根的秘密。雖然王哲告誡過不要暴露自己身懷生死根,但即使被燕姣然發(fā)現(xiàn),也不見得就有危險,畢竟王哲也沒有因為自己身懷生死根就誅殺自己。 從燕姣然的反應看,也許有,但更大的可能是沒有。 程宗揚最奇怪的是,作為與岳鳥人這個穿越者朝夕相處過的燕仙師,卻認定自己并非天命之人。 程宗揚并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向誰證實自己的身份,他只是不明白燕姣然為何如此斷定。難道自己融入得這么成功,連燕仙師也把自己當成六朝土著? 不過燕姣然最后幾句話,讓程宗揚一時間出離憤怒,話中蘊藏的意味,就好像是指斥自己為了吸收死氣,故意掀起殺戮。 我程大圣人是那種人嗎? 我被李昂坑得這么狠,你怎么不出來主持公道,勸李昂善良呢?那幫閹狗還在拷掠亂黨,你怎么不去勸他們善良呢? 惱怒之余,程宗揚索性不再克制自己。隨后這一路,他倚仗生死根的感應,哪里有死氣往哪里去,將沿途的死氣一掃而空。 其實這會兒冷靜下來,程宗揚能感覺到燕姣然不見得就覺察出自己生死根的秘密,最后那幾句話,很可能是僅僅出于悲憫的好意,并非指斥自己冷血不仁。反倒是自己胸中戾氣太盛,有些過于敏感了。 但這一路走下來,卻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意外:獨柳樹。 除了都盧難旦妖鈴,程宗揚從來沒有遇見過能夠蘊藏死氣的物品,更不用說是一棵植物。這株獨柳樹不知經(jīng)歷過多少歲月,樹下的黃沙場不知誅殺過多少高官顯貴,自己甫一靠近,無數(shù)柳條便斜拂過來,積蓄的死氣潮水般滾滾注入生死根。 讓程宗揚意外的是,不知是漫長歲月的沉淀,還是獨柳樹本身的異狀,洶涌而至的死氣并沒有像尋常死氣那樣,因為生死根運轉(zhuǎn)不暢而凝滯,而是如同春雨一般,浸潤著生死根,然后化為真元。 發(fā)現(xiàn)吸入獨柳樹的死氣之后,生死根并沒有堵塞,程宗揚閉上眼睛,雙臂平伸,仿佛要去擁抱獨柳樹噴發(fā)出的洶涌死氣一樣,竭力催動丹田,將轉(zhuǎn)化的真元納入氣海。 他進入第六級通幽境之后,氣海擴大數(shù)倍,以往還算可觀的死氣頓時顯得杯水車薪起來,更別說光靠自己修煉,想達到圓滿的境地了。 可獨柳樹的死氣仿佛無窮無盡,不過一刻鐘,丹田就被浩蕩的真元填滿。 程宗揚斂神屏息,正待一鼓作氣,突破通幽境初階,踏入中階的境界,突然間仿佛落下一道水閘,澎湃的死氣戛然而止。 面前披拂飄舞的柳條低垂下來,宛如老君長垂的壽眉,接著一道柳枝摩擦般蒼老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少……年……郎……” “勿……多……食……” 程宗揚怔了半晌,這是什么鬼?誰在跟自己說話?柳樹成精了? 他試探著在心里道:“你……是誰?” 心底波瀾不起,自己剛才聽到聲音似乎只是一個錯覺。 “前輩?” “仙君?” “大圣?” “老樹精?” “柳爺?” 程宗揚把自己能想到的稱呼全用了一遍,卻不見任何回應,情急之下,張口道:“喂!” 鄭賓、杜泉、童貫、鐵中寶等人都在旁邊,聞聲同時上前,“程頭兒?” 程宗揚回過神來,干笑道:“沒什么,只是見這棵獨柳樹如此壯觀,看得入神了。” “京師就是好啊?!辫F中寶道:“像我們涼州,哪兒見過這么大的樹?早讓人砍了當劈柴燒了?!?/br> 童貫道:“侯爺,這地方?jīng)鼋?,要不咱們回去吧?!?/br> 程宗揚呼了口氣,“回去?!?/br> 他撥轉(zhuǎn)馬頭,馬蹄濺起黃沙,沿著來路駛?cè)ァ?/br> 踏上長街時,程宗揚回頭望去,只見一根柳條微微舞動著,仿佛在跟自己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