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一步步走過山坡,腳下的地勢越來越高,再回頭時,蒙在水霧里的驛站只能看見個屋頂。 “還要往山上走?要翻越這座山?”隋靈愁苦的問,“好累啊,我快走不動了?!?/br> 山路難行,所有人的腳步都變得拖沓而沉重,押送官還催促著要在天黑前抵達下一個驛站,然而這不是意志就能驅(qū)使腿腳的。 爬到山頂再下坡,濕潤的山土被牛馬踩得稀爛,人走上去,再是謹(jǐn)慎也跐裂著摔跤。聽到山下有水聲,隋玉抬頭看一眼,下一瞬腳下一滑摔個四腳朝天,剛掙扎著站起來,又被摔下來的隋靈鏟倒,兩人打著滾往下滑。 一跤摔出兩丈遠(yuǎn),走在前面的人慌忙避開才沒被撞倒。 隋玉躺在泥巴地里望天,這下渾身滾了泥,更不像個人了。 “起來啊?!彼屐`推她,“你壓我身上了?!?/br> “你是不是蠢啊,我都摔了你還不小心點?!彼逵駬沃觳仓馀榔饋?。 “是有人推我。”隋靈爬起來顧不上甩泥巴,她站在原地等著,盯著高處的人。她后面站的都是姓隋的,她以手推來的方向推斷出誰,等人走來了,她伸手指著說:“是你推了我,如果不是你從后面推我,我不會摔?!?/br> 被她指著的人是珍嫂子,對方厭惡地盯著她,手一伸,使足了力一巴掌摑下指著鼻子的手,啞著聲音罵:“滾,碰你我嫌臟手?!?/br> 隋靈被打得不輕,手指折了一下,疼得她飆淚,一下子情緒上頭,撲上去就干架。 隋玉來不及拉,眼睜睜看著她被四五個人按在泥窩里又打又掐,隋文安跟隋慧來阻攔,也被照頭呼了幾巴掌。 “干什么的?”走在后面的押送官趕來,也不管誰是誰,幾鞭子抽下去,陰著臉罵:“找死?狗東西活膩了,給你們幾個好臉了。” “都給我加快速度,老子看你們是不累,還有心思打架,快走。”另有押送官揮鞭子抽人,像趕羊一樣,誰慢了就挨打。 隋玉被隋虎攘去外圍,其他人怕挨打,巴不得給他們騰地方。 “離那蠢東西遠(yuǎn)點,記吃不記打?!彼荒蜔┑卣f。 隋玉“噢”了一聲,專心低頭趕路。 下了山坡就是河川,雪水加上雨水,河里水流湍急,偶爾也有冰坨雪塊兒浮浮沉沉飄在水面。 順著河流往上,山道變窄,千人隊伍拉長,隋玉三人離隋文安他們越發(fā)遠(yuǎn)。 行至半夜抵達驛站,熱粥下肚,隋玉撐不住了,她倒頭就睡。睡醒了身上的泥也干了,她再一點點搓掉,頭上的泥就使喚隋良給她搓。 “你怎么不幫我?”隋靈對昨天的事耿耿于懷。 “想幫來著,被推開了。”隋玉好聲好氣的。 隋靈滿意了,下一瞬,她委屈道:“我還以為你也要罵我,昨天我大哥跟我姐罵了我一路?!?/br> 隋玉扯出一個假笑,她是真不長記性,還油鹽不進聽不進去勸。 “玉姐兒,走了?!彼寤⒃陂T外喊。 “走了走了,要出發(fā)了?!彼逵竦嗥鹉景澹皇肿プ∷辶伎觳匠鲩T。 隋靈慢了一步,兩家人又隔開了。 隴州由大大小小的山巒組成,山巒上的積雪融化,雪水匯成一條條河流,這也是人們翻越隴州最便捷的路,依著河流而走,在樹林里穿梭,在高高低低的山谷間繞行。 …… 在重巒疊嶂里行進月余,山坡上覆蓋的積雪融盡,土壤從濕潤變得干裂,春草冒頭,樹枝上也泛了新綠。 又爬上一個山峰,隋玉熱出了薄汗,她不敢敞衣,甚至覺得欣喜,忍凍受寒一個冬春,她的身體還能出汗,情況好像沒她想象的那么糟。 “原地歇息一盞茶的功夫?!贝瞪谌税l(fā)令。 哨聲一響,所有人大吁一口氣,大部分人原地坐下,甚至是就地躺下,地面曬得發(fā)熱,人躺下閉眼就睡了。 隋玉坐了一會兒就起來了,她站在山頂往下看,草木的生長速度驚人,一個月前才發(fā)芽抽苞,此時山下已郁郁蔥蔥,草木齊膝高,樹上的葉子也是大片大片的。 兩峰之間的間隙里,青石板上沁出的雪水引來鳥雀鼠兔來喝水。 “良哥兒,你過來?!彼逵駬]手。 隋良走過去,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墩巨石上匍匐著一條蛇,看清了他嚇得轉(zhuǎn)身就跑。 “什么什么?”隋靈嘰喳著跑過來,“讓我看看,有什么?” “蛇?!彼逵窠o她指,“蛇在曬太陽。” 隋靈瞪大了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rèn)出來,蛇是青黑色的皮,跟石頭融為一體了。 “姐,你快來看,蛇的肚子是鼓的,肯定是剛吃了東西?!彼屐`喊。 隋慧擺手,蛇有什么好看的。 有人被她的話吸引了過去,七嘴八舌地問:“哪兒呢?哪兒呢?” “就在石頭上?!彼屐`說,聲音很是輕快。 不遠(yuǎn)處,有人陰了臉,他像毒蛇一樣陰狠地看過去,嘰嘰喳喳吵死了,怎么沒從山上掉下去摔死? 一盞茶的時間到了,哨聲又響,千余人起身往山下走,繼續(xù)趕路。 隋玉拄著棍揪了片樹葉含嘴里,時不時吹一氣,發(fā)出放屁一樣的聲音,引得隋良頻頻朝她看過去。 “你就不累?”隋虎羨慕她精力旺盛,隨手揪片樹葉遞給眼饞的兒子。 “累啊,怎么不累?!彼逵褶巯聵淙~,又換一片,“山好看,水也好看,這輩子可能就走這一遭,多看看嘛?!?/br> “還是不累?!鄙砼缘哪吧寺犃瞬逡痪湓?。 隋玉笑了兩聲,說:“這話你自己都不信,不過忙著看別的了,注意力分散了,不想著累,好像就沒那么累?!?/br> “我不信?!?/br> “不信算了,我胡說八道的?!彼逵癫幻銖妱e人一定要信。 下了山要過河去另一座矮山,河面約有一丈寬,水不深,邊緣不過腳踝,深處鵝卵石清晰可見。最先走過去的人脫了草鞋,后面的人紛紛照做。 隋虎抱起了隋良,讓隋玉走他前面,叮囑說:“別左顧右盼,盯著河里的石頭,別走摔了……” 話音沒落,前面“啪”的兩聲響,隋玉抬頭看過去,左手邊的河里倒著兩個人,是隋文安跟隋靈。 隋虎看見隋文安好一會兒沒站起來,他涉水過去扶,問:“怎么走摔了?滑腳了?摔到哪兒了?” “腳崴了一下,沒事。”隋文安借力站起來,一手按住隋靈的肩膀,說:“扶著我,別亂走?!?/br> “又是他們推的?!彼屐`哭了,“我們就繼續(xù)忍下去嗎?爹已經(jīng)死了,家也抄了,還要我們怎么辦?” 第11章 “又是你們,不動武你們不長記性是吧?”話落鞭聲起,押送官涉水跑來,一臉兇相,使足了勁抽人。 隋虎背過身,鞭梢掃過脊背,他疼得冷抽口氣,隋文安跟隋靈沒他好運,鞭子密集地落在兩人身上,隋靈被抽得嚎啕大哭。 “行了行了,別耽誤趕路。”河對門,蓄著美髯的官兵出聲阻止。 鞭聲止,排隊過河的人鴉雀無聲,當(dāng)押送官那戾氣未散的目光掃過,紛紛低下頭。 “官爺,不是我們兄妹鬧事,是接二連三有人故意找茬。”隋靈氣不過,她挨抽了其他人憑什么能逃過,她止了哭腔,手指著快走到河對岸的兩個男人,說:“就是那個鼻下長痣和另一個提著草捆的男人故意從后面推的,之前下山道的時候,也是他們從后面推。他們故意找茬,有一有二,還會有三有四?!?/br> 隋文安這次沒阻攔她,余光瞟見鞭影甩過來,他拖住隋靈按懷里,生生接下這一鞭子。 “老子不是給你們斷官司來的,認(rèn)清你們的身份?!毖核凸倬娴?。 “還年輕,不懂事?!彼寤埾略捥嬷蹲又杜J(rèn)錯,扛起隋文安的一只胳膊,給隋靈使個眼色,三人淌水往對岸走。 隋靈恨,她氣得呼吸急促,就在她以為事就這樣了了的時候,蓄著美髯的官兵一腳踹飛了鼻下長黑痣的男人,另一個男人跟著被踹倒,打了幾個滾翻進河里,頭撞石頭上,立即見了血。 “都長眼看清楚了,再有人滋事,這就是你們的下場?!惫俦娴馈?/br> 隋靈痛快了,頓時覺得挨幾鞭子也是值得的,就連隋文安也覺得解氣。 過了河,隋虎松開隋文安的胳膊,隋慧忙去攙著,含著哭腔問:“大哥,小妹,你倆沒事吧?” “腳傷影不影響趕路?”隋玉看了眼繼續(xù)行進的大部隊,接下來要在林中穿行。 隋文安扶著石頭坐下,摸著腳骨用力一掰,咔擦一聲,他疼得面目扭曲。 “快走?!甭湓诤竺娴难核凸儆珠_始催了。 “走,沒事了?!彼逦陌舱酒饋碓嚵嗽?,推著兩個meimei混進人群里,免得又挨鞭子。 “堂兄,你還會接骨?”隋玉覺得他挺厲害啊。 “我會點武,接骨懂一點?!?/br> 隋玉看向隋虎,他了然,說:“我不會?!?/br> 隋玉“噢”了一聲,扭過頭臉色落了下來,當(dāng)女兒的能不知道爹會不會武?她扭著手想打臉。 “我是想問你有沒有受傷?!彼逵裼仓^皮給自己打補丁。 “小傷,無大礙。都別嘮了,看著路,小心踩著蛇。”隋虎彎腰抱起兒子。 山矮樹密藤蔓多,枯黃的莖藤纏繞在一起很是絆腳,腐葉厚厚一層鋪在地上掩住了坑洼,人走上去高一腳低一腳,時不時就絆摔一撮人,行進的速度又拖慢了。 透過樹叢落下來的光影不知不覺消失了,日頭偏西,山中變得昏暗。 “走快點。”鞭聲響。 “又摔又摔,眼睛長腚溝子里了?他娘的,跑起來。” “再磨蹭下去,你們都等著天黑喂狼?!?/br> 官兵一聲急過一聲,鞭聲如風(fēng),催得人不敢吭聲,咳嗽都得捂著嘴,隊伍里的氣氛變得壓抑。 “?。 闭渖┳拥膬鹤优M拮芋@跳起來。 “別叫,走快點?!彼现?。 “爹,你抱我,地上有蛇?!迸M拮佑X得小腿疼。 牛娃子爹回頭看,后面的人走得好好的,他以為是兒子偷懶撒謊,一巴掌拍過去說:“快走,再鬧騰讓官爺來抽你?!?/br> 腿上的痛感消失,牛娃子以為是被樹枝刮了一下,他松口氣,沒再要抱,跟著爹娘繼續(xù)走。 翻過山,山谷里有一處城郭,站在山上能看見火光,走近了聞見飯菜香。 “爹……”牛娃子喘不過氣,細(xì)若蚊蠅地喊一聲,轉(zhuǎn)瞬被四周人的腹鳴聲壓下去。 “好餓,餓死了?!彼逵裉街^看路旁的人家。 端著飯碗的小兒也好奇地盯著過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