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豆渣附在燈芯上,火苗燎過,噼啪一聲響,光影晃動,隋玉抬起脖子晃了晃,說:“我這里是三百三十六文錢,你那里有多少?” “二百、二百七十九文,合一起是……” “六百一十五文?!边@是晚上的收入,跟隋玉估計的差不多,晚上客人較少,更多的是外送上門的單子,錢都歸在午后的記賬里了。 隋玉下床,她從床下拿個平整的木板放油盞旁邊,用燒過的木條在上面記賬,今天收入三兩四錢又二十四文,支出五十三文,分別是佟花兒和秦大順的工錢。 被窩捂熱了,趙西平看她還在寫,出聲問:“還沒寫完?明天再寫,快躺下來,凍死了?!?/br> 隋玉哼一聲,“催什么催,我記一下外送的單數(shù),方便以后做對比?!?/br> 木棍剛丟下,人就被擄進褥子里,男人迅速覆了上來,隋玉嘴上念叨,手卻實誠地摸上滑動的喉結(jié)。 天氣寒冷,褥子里一旦鉆進冷風(fēng),隋玉就不痛快地哼唧,不是掖褥子,就是往下縮,兩人越團越緊,生生將男人逼出一頭的汗。 趙西平拉下褥子呼吸新鮮空氣,褥子下潮熱又濕悶,捂緊了,差點給他搞窒息。 折騰一通,兩人都不冷了,隋玉趴男人身上小口呼吸,她如一只慵懶的貓,說話也是慢吞吞的,鼻音稍重,拖著嗓音又軟又細。 “我不喜歡冬天,從各個方面來說?!?/br> 趙西平輕笑一聲,他捋著散落在胸膛上的長發(fā),饜足道:“冬天有冬天的滋味,我喜歡?!?/br> 隋玉不說話了,她打個哈欠,拿過男人的手搭肩上,低聲說:“給我捏捏肩膀,我想睡了?!?/br> 揉面累手,緊繃了一整天,一放松下來,身上的骨頭皮rou都是酸脹酸脹的。男人的手掌厚實有力又火熱,沿著骨頭按下去,骨縫里的酸脹感嗖嗖往外冒,又疼又爽,隋玉咬著牙哼哼唧唧。 昏暗的燭光下,男人的眼神變得幽暗,他忍耐著,將趴著的女人伺候舒坦了,他趁機又來一次。 豬吃完食趴進草堆里,黑皮豬將干草拱起來,它縮進去避寒,剛睡下又聽到開門聲,它哼哧幾聲,見主人不是來喂它,它又安靜下來。 夜終于靜了下來。 冬天天亮的晚,但隋玉一家不等天亮就起了。趙西平在雞叫三聲時就起來熬煮稀飯,蒸鍋搬走了,現(xiàn)在灶上架著一口敞口陶釜,灶口寬過釜口,四周補著一圈黃泥,看著沒有縫隙,但每逢燒火,灶口都要冒煙氣。 貓官嗆了出來,它甩甩貓頭,走到柴房外喵喵叫。 “叫什么?”趙小米嚷一句,“大早上的,吵死了?!?/br> “睡醒了就起來,昨天獵的野兔和野雀子還沒收拾?!苯?jīng)貓官提醒,趙西平想起來柴房里還有野物。 一句話叫起三個賴在床上的人,凍僵的野兔提出來,貓官聞到血腥味,叫得更大聲。 隋玉跟趙小米合力剝兔皮,一個撕一個拽,撕掉的碎rou都是貓官的,兔頭難收拾,這個也是貓的,夠它啃一天了。 芋頭粥煮好,兔rou和麻雀rou也收拾好了,隋玉用蔥姜蒜將rou腌上,打算帶到鋪子里,晌午炒了一家人自己吃。 開鋪子一忙就是一整天,吃飯不能將就,為了賺錢苛刻嘴巴,身體早晚吃不消。 大門敲響,是佟花兒過來了,隋玉讓她自己去鍋里盛飯。 吃完早飯,天色稍亮,天上卻是還綴著零星幾顆黯淡的星星,路上還沒人走動,隋玉帶頭跑起來。 五個人哈著白霧跑去民巷,剛開門,隔壁老禿也披著狼皮打開大門,他蓬頭垢面地探頭問:“早飯有什么?有湯餅?” “早上沒湯餅,要蒸包子?!彼逵裣肓讼?,說:“若是想喝稀的,我再煮鍋粥,你給我拉幾個人過來吃?!?/br> “早飯不送?” 隋玉跟趙西平對視一眼,她匆匆思索片刻,說:“早飯不送,粥食不多,只能方便附近的十來家人?!?/br> “那算了吧?!崩隙d放棄了,“要出門買飯,還不如我老婆子自己生火煮一鍋?!?/br> 隋玉不勉強,不煮粥她也方便,鍋里不煮粥正好方便她燉骨頭湯。 趙小米跟佟花兒已經(jīng)將爐子燒著了,蒸鍋里添上水,隋良坐在一旁看著火,佟花兒去墻角的沙堆里挖蘿卜。 鍋里的水燒熱,趙西平擼起袖子舀水洗手,他跟趙小米和隋玉負責(zé)揉面。 揉面搟面包包子,六十個包子裝蒸籠架上鍋,外面的天亮了,屋里也變得亮堂。趙西平加快動作,他將兩盆面揉好放一旁,拿上銅板出門去rou鋪買骨頭。 天色放明,巷子里有人走動了,收夜香的老頭挨家挨戶叫門。提著糞桶開門的男人打著哈欠,見趙西平路過,他們揚手打招呼。 “鋪子開門了?” 趙西平點頭,“再有一柱香的功夫,包子就蒸好了。” “早上除了包子還有什么?”另有人問,“送不送上門?” “不送,只有包子,你們可以去鋪子里吃,鋪子里暖和?!闭f罷,趙西平加快腳步,他琢磨著是不是可以再添個爐子和陶釜用來煮粥,不過粥水賣不上價,再一個就是冬天不做事,很多人一天只吃兩頓飯,大早上來喝粥的人少,如此一想,便作罷。 頂著寒風(fēng)買骨頭回來,第一鍋豬油蘿卜包已經(jīng)出鍋,趙西平用濕抹布墊著將蒸鍋里的水倒掉。 鍋里水汽燒干,隋玉先干炒豆豉后油炒大醬,炒香了加水放剁成幾節(jié)的大骨頭。蒸籠再放上,下面燉骨頭湯,上面蒸包子。 趙西平看了一圈,佟花兒在削蘿卜切蘿卜,隋良在燒火煮雞蛋,趙小米跟隋玉一個搟面一個包餡,沒有他能插手的事。 “木牌,你打水將木牌上的記號刷掉,烤干了再掛墻上?!彼逵裉嵝眩斑€有雞蛋和豆腐,再過一個時辰,家家戶戶的人差不多都起了,你回去一趟,讓臘梅嫂子給我們收三百來個雞蛋?!?/br> 趙西平又忙活起來。 “南施,送一籠包子過來?!备糁鴫Φ纳倘撕?。 “懶死了,我去送?!壁w西平起身,他搬起冒熱氣的蒸籠,問:“南什么是什么意思?” “一些無聊的人起的外號罷了,隨他們喊去?!彼逵駸o所謂。 趙西平出門,包子送過去,他收錢回去繼續(xù)刷木牌。 有客人上門,見鋪子里暖和,他們買一盤包子一坐就是大半天。 骨頭湯燉好,隋玉將湯舀進陶釜里,她騰出鍋準(zhǔn)備炒兔rou燉鳥rou做午飯,香味爆出來,鋪子里的人坐不住了,這才紛紛離開。 人都走了,隋玉跟趙西平說:“下午再去買豆腐的時候,你把明天要用的骨頭買回來,晚上我先把骨頭湯燉好了,早上放陶釜里再燉煮,免得被人看見我們怎么燉鹵湯?!?/br> 趙西平聽從吩咐。 兔rou和鳥rou一鍋炒,rou剛出鍋,秦大順來了,趙西平喊他坐下一起吃。 “我又占便宜了?!鼻卮箜樣行┎缓靡馑?,他是怕來晚了才提前過來,誰知剛好趕上人家吃飯。菜太香,他說不出拒絕的話,只好厚著臉皮坐下,說:“趙兄弟,你再去砍柴喊上我,我去給你幫忙?!?/br> 第107章 游食之人 鹵煮鋪子的名聲傳開,外送上門的特色引人趨之若鶩,旁處的生意人也有所聽聞,最先效仿的是油鋪掌柜。他特意到隋玉的鋪子里點十碗湯餅二十顆鹵蛋,要求次日給他送到鋪子里去。 一碗湯餅吃完,他卻不走,坐等近一個時辰,親身聽聞鋪子里來客的喜好和訴求。 客人漸漸少了,隋玉閑了下來,她解開圍裙走出去,笑著說:“龍掌柜找我有事?” 龍掌柜有些臉熱,他拱手賠罪,說:“隋老板見怪,我過來的確有事。之前你擺攤就在我鋪前,我的生意你也知道,說不上慘淡,也談不上紅火,開個鋪子,一天的進賬或許還沒你擺攤的進賬多?!?/br> “這就是你誤會了,沒那么賺錢?!彼逵駭[手。 龍掌柜聞言不再提賺錢與否的話,他繼續(xù)說:“城內(nèi)油坊上十家,都是賣燈油和胡麻油的,價錢但凡高一分,客人就走了,生意難做啊。我也想多賺錢,想過不少法子,除了降價無法多招攬客人。不瞞你說,這次看你搞外送上門的生意,我也是心動,琢磨了好幾天,還是決定試一試?!?/br> 隋玉明白了,他是想效仿她,兩人相識,有些單薄的交情,龍掌柜特意上門透個氣,免得兩家結(jié)仇。 隋玉有一瞬間冒出包攬外送生意的主意,她找人上門取貨,再安排人送貨上門,畢竟她有這方面的見識,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安排。但她很快就壓下這個念頭,這是封建朝代,不是法治健全的文明社會,她身份有缺,又沒靠山,外送生意做大了,其中的利益不可估量,她有主意卻兜不住底,折騰一通全為他人做嫁衣。萬一擋了大商人或是權(quán)貴的路,她目前安穩(wěn)的處境會再次變得岌岌可危,很可能還會危及趙西平。 “行啊,怎么不行?!彼逵裼行┗紊?,面上仍然掛著笑,她坦誠地說:“這個主意雖說是我想出來的,其他人若是想效仿我也攔不住,更不可能問人要錢。你肯來跟我說一聲,還點個大單,我又有什么意見?什么都沒有,你放心去做就是了?!?/br> 龍掌柜再次拱手,說:“是阿伯臉厚,占你便宜,我讓人給你送一罐燈油來,冬天天陰,屋里暗費燈油。” 隋玉欣然接受。 “我若是有不懂的,隋老板可要指正一下?!饼堈乒窭事曅茁?,隋玉這人聰慧,果決有主見,為人爽快,可交,他不以年長自持,放下身段向她討教,將他這幾日的思索一一說出來,問她是否有漏洞。 燈油和胡麻油好盛放,但不像飯食的需求高,外送的生意難做,龍掌柜就琢磨著跟阿力掌柜的雜貨鋪合做生意,他雇幾個伙計挑擔(dān)走街串巷的吆喝,接單給人買東西送貨上門,一是可以多賣他的燈油和胡麻油,二來還可以賺外送的錢。 隋玉聽完嘖嘖幾聲,果真不能小瞧古人,頭發(fā)長見識怎么不短?腦瓜子轉(zhuǎn)的真快。 “我沒什么指正的,龍伯考慮的周到。”隋玉笑著說,“你若是做的成功,往后保不準(zhǔn)也能接我這邊的單子。” 龍掌柜嘆氣,他含蓄道:“沒有一家獨大的本事,能多賺點錢我就滿足了,不能貪心。再一個,飯要送熱的,遠點的送到?jīng)隽?,湯湯水水的,十碗灑三碗,賺的還不夠賠的。” 隋玉點頭,這點的確是技術(shù)難題。 龍掌柜走了,隋玉回屋坐下,她望著搖晃的火苗出神。 趙小米路過幾趟,她沖隋良使眼色:你姐怎么了? 隋良也不知道,他往外望,又要落雪了,他姐夫打柴怎么還不回來? 碗筷洗干凈后,趙小米走到隋玉對面坐下,她小聲問:“三嫂,你怎么了?” 隋玉回神,不解道:“沒事啊?!?/br> “你在想什么?一直發(fā)呆。” 隋玉笑笑沒說話,是庸人自擾,她太貪心了,賺了小錢想賺大錢,有些不滿足現(xiàn)狀。而她的身份,以及趙西平的官位,兩者都提醒她不能亂來,除非趙西平高升后能夠庇護她,否則她只能靠勤勞做小生意賺錢。 佟花兒提著泔水走出去,隋玉余光看見她,扭頭望過去。 “有什么事讓我做?”佟花兒問。 隋玉搖頭,她是想到離開妓營時發(fā)生的事,想到今天的自己,到底是有長進的。 “隋玉,有件事你好像不知道,你開鋪子做生意賺錢,可能已經(jīng)是商人的身份了?!辟』▋悍畔裸锼白哌M來,她坐到火爐旁烤火,垂眼說:“我跟你堂兄的時候聽他說過商人的事,他那時候在官府就負責(zé)跟商人打交道,多多少少我聽說過一點。商人名下不能有地,還要交緡錢,具體交多少我不清楚,但不交的話,官府能收繳你的財產(chǎn),還要發(fā)配去戍邊。不過輿縣的政令是這樣,敦煌這邊的情況我不清楚,你最好跟人打聽一下。” 隋玉肅了臉,這方面她的確不清楚,記憶里也沒有這方面的認知,隋虎不曾在兒女面前談及公事。 趙小米來回看幾眼,她疑惑地問:“是我聽錯了還是理解錯了?嫂子,你跟佟嬸子是……你們來敦煌前就認識?” “對,她之前是我堂嫂,我們受連累被流放到敦煌?!彼逵癯姓J。 佟花兒怔怔地看著她,忽而慘然一笑,說:“我還記得你的話,看來你也怨恨了,不再認同之前的話……我們的確是被連累的?!?/br> 隋玉不吭聲,也不解釋,她仍然堅持無辜的人被牽連流放是封建朝代的律法問題,但不會再說出口。 “這事不必說出去,誰都別說,沒有說的必要?!彼逵駠诟磊w小米,“我跟佟花兒之前的淵源都是過去的事了,說出來除了給別人多添談資,沒什么意義。” 趙小米點頭,她望著佟花兒,這個眼神滄桑,面容疲倦的婦人往日竟然是使奴喚婢的官太太,一點都看不出來。 門外響起駱駝的蹄聲,是趙西平送柴來了,隋玉起身走出去,駱駝見到她,呲牙打個響鼻。 趙西平扛著柴捆進門,隋玉問他商人交稅租的事,他完全沒聽說過,更不知道商人名下不能有地的政令。 隔天,隋玉跟趙西平去南水街給油鋪送飯食,龍掌柜看見她,訝然道:“你們兩口子怎么當(dāng)起跑腿了?都走了,鋪子不管了?” “有事請教龍掌柜?!彼逵駥⑹澈羞f給伙計,說:“龍伯,你這會兒可有空閑?” 龍掌柜領(lǐng)她跟趙西平去后院,“說吧,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