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jié)
隋玉臉上的笑一收,說:“我去看春大娘了,打算明天去長城那邊走一趟,你有沒有托我?guī)サ???/br> 佟花兒手一抖,手指戳進(jìn)阿水的嘴里,戳到她的牙根,她疼得哇哇哭。 “別吵?!辟』▋盒臒┑乇鹚?/br> 火盆里的柴燒沒了,冒起一股濃煙,隋玉趁機(jī)走出去,說:“我先回去了,你晚上給我送過去?!?/br> 佟花兒快步送她出門。 夜色落下時,佟花兒敲響隋玉家的門,她將懷里藏著的一件絮著蘆花的夾襖塞給隋玉,時間太緊,她手里銀錢有限,只能匆匆去街上買兩尺布和兩斤蘆花趕工縫了件夾襖。 “別跟你堂兄說我的事,幫我、幫我……”佟花兒哽咽地說不出話,她狠狠擦去眼淚,啞聲說:“幫我看看童哥兒,我太想他了,讓他……” 眼淚如斷了線往下掉,佟花兒捂著酸疼的胸口說不出話,她深喘幾口氣,勉強(qiáng)說:“如果童哥兒不在了,求你瞞著我,我……我……” 她不知道再說什么。 “我曉得了?!彼逵襁M(jìn)灶房舀一瓢熱水,說:“洗把臉?!?/br> 佟花兒擦去鼻涕,她伸手捧水洗臉。 隋良從屋里走出來,佟花兒看見他又要掉眼淚,她多希望從沒生過這三個孩子,從她肚里出來,都是命苦的。 擦干臉,隋玉拿出駱駝油讓她摳一坨抹臉。佟花兒擺手,整理好情緒,她低著頭往外走,不忘囑咐說:“栓上門,夜里別開門?!?/br> 佟花兒走了,隋玉落下門栓,她放下手上的夾襖,提起豬食去喂豬。 三只羊賣了兩只,還剩一只母羊,隋玉舀一瓢豬食倒給它,剩下的都倒了喂豬。 “明天我一個人過去,你在家自己煮飯吃?!彼逵窀辶颊f,她交代道:“天黑了就關(guān)門,我若是回來晚了,你別出去等,我回來會喊門,其他時候誰來都不開門?!?/br> 隋良乖乖點頭。 第二天,天色剛放亮,隋玉就裹著狼皮牽駱駝出門了,除了一串草鞋和一件夾襖,她什么都沒準(zhǔn)備。 迎著狂風(fēng)向北狂奔小半天,靠近長城的時候,隋玉看見城墻根下密密麻麻的人,工事防御暫停修筑,奴隸們忙著運送糧草。籍端水(現(xiàn)疏勒河)河面寬闊,冬日河水流速緩慢,載有糧草的船舶飄在河面上,奴隸們上上下下搬運打捆的豆桿、苜蓿草、以及糧袋。 隋玉剛靠近就被兵卒攔阻驅(qū)逐,她解釋說想來探望親人,兵卒不給通傳,更不讓她靠近找人。 “那我什么時候可以過來?”隋玉打聽,她望著忙碌的河道,繁多的船只,心里浮現(xiàn)一個猜測,可能是要發(fā)生戰(zhàn)事了。 兵卒不再搭理她,隋玉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一直等到過晌。密密麻麻的奴隸,她實在是認(rèn)不出誰是誰,只好原路返回。 到家天色還沒黑,隋玉坐在灶前燒火取暖,凍死她了,骨頭縫都是涼的。 另一邊,佟花兒坐立不定地等了一天,等到天黑,她實在捱不住了,匆忙喝碗粥,她找個借口溜出門。 老牛叔冷眼看著,他掰過阿水的臉,繼續(xù)給她喂飯。 “娘走?!卑⑺庵浮?/br> “走不遠(yuǎn),馬上就回來了。” “回來?” “嗯?!崩吓J逡ㄉ渍舻拔顾叽僬f:“快吃,馬上涼了?!?/br> 阿水張大嘴,笑瞇瞇地“嗷嗚”一大口。 老牛叔被她的動作逗笑,立馬將佟花兒的不對勁拋去腦后。 “這件夾襖你是拿回去還是放我這兒?過幾天我再走一趟?!彼逵裣肴ゴ_定一下,年后是不是有戰(zhàn)事。 佟花兒看著眼前的小襖,垂著眼說:“那就勞煩你再跑一趟,幫我看看童哥兒是不是還活著?!?/br> 隋玉揉了揉眉心,她不著痕跡地嘆口氣,分享別人的情緒也挺累人的。 佟花兒裝碗酸菜走了,這是她過來的借口。 栓上門,隋玉燒半鍋guntang的水熏腿腳,臉上也蒙塊兒微燙的布巾,冰涼的臉頰燙得紅通通的,隋玉松快多了,這兩天攢下的寒氣和愁緒似乎一并驅(qū)了出來。 接下來的幾天,隋玉不再想之前的事,她帶著隋良去逛街。姐弟倆在鞋鋪里各買一雙新茅鞋,路過布店,隋玉進(jìn)去買三尺細(xì)布,打算回去裁幾條新內(nèi)褲,再縫幾條月事帶替換。 一個攤販挑著兩筐皮帽在街上吆喝,隋玉摸了摸耳朵,之前騎在駱駝上凍了一天,這兩晚耳朵總是發(fā)熱發(fā)癢,估計凍瘡又要復(fù)發(fā)了。她走過去挑選皮帽,羊皮帽、狗皮帽、兔皮帽,還有幾個用碎狼皮拼成的帽子,隋玉選頂灰色的兔皮帽戴頭上,又拿著狼皮帽試了試。 “小阿嫂,狼皮帽寬大,是男人戴的。”攤販說。 隋玉點頭,“我想給我男人買一頂,多少錢一頂?” “兔皮帽便宜,十二錢一頂,狼皮帽是二十錢一頂?!?/br> 隋玉反復(fù)對比,跟攤販討價還價,磨了半天用四十錢買下兩頂兔皮帽和一頂狼皮帽。付了錢,她跟隋良當(dāng)場帶上帽子,這下不怕風(fēng)吹得頭疼了。 之后的兩天,隋玉將桃符、屠蘇酒、桃枝桃根這些過年必備的東西買回去,豬rou割兩斤,羊rou割一斤,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再買了。 “小妹子?!币粋€大漢叫住隋玉,他取下狗皮帽,說:“還記得我吧?去年你在東市從我手里買過駱駝rou,我們還談過買駱駝的事?!?/br> 隋玉仔細(xì)盯他兩眼,她還記得有這回事,但已經(jīng)忘了那人的長相。 “大哥找我有事?” “在路上看見你就打個招呼,你還想買駱駝嗎?我最近新得了兩頭駱駝,牙口不錯?!?/br> 隋玉想著也沒事,就隨他去東市看看。路上得知明年開春了他們要去沙漠套野駱駝,她玩笑道:“能不能多帶個人?我會射箭,也想去長長見識?!?/br> 男人打量她一眼,笑著搖頭:“你不適合。” 隋玉不勉強(qiáng),她也是隨口一說,人生地不熟,就算要套野駱駝,她也是跟趙西平一起出城。 走進(jìn)東市,一股牲畜特有的腥臊氣襲來,隋玉揉揉鼻子,加快腳步去看駱駝,兩頭都是大駱駝,骨架壯,看牙口正值青壯,性情也溫順,哪哪都好,可惜價錢太貴。 隋玉拉著隋良要走,大漢送了兩步,說:“你留個住址和名字,明年套到小駱駝我去通知你來選?!?/br> 隋玉拒絕了,家里地方太小,沒法再圈養(yǎng)駱駝。 …… 除夕這日,隋玉戴上兔皮帽,再次裹上狼皮牽駱駝出門,又耗半天抵達(dá)長城根下,這次運氣不錯,恰逢奴隸加餐放飯,她跟看守的兵卒說盡好話,才被允許靠近找人。 奴隸已被打散,隋玉又不清楚隋姓族人是在哪個編隊,找兵卒詢問無果,她只能取下帽子沿著河道走,寄希望于其他人能認(rèn)出她 一處避風(fēng)的石頭后,春大娘的大兒子認(rèn)出了隋玉,他思索了片刻,起身走過去。 “隋玉?” 隋玉扭頭,來人瘦脫了相,跟記憶里的人對不上號,她分不清他是誰。 “你過來做什么?有隋文安的消息嗎?他怎么沒來?你也脫奴籍了?” 隋玉搖頭,說:“我是受春大娘和其他人所托,來給她們的兒孫送東西的?!?/br> “我娘?”隋懷全反應(yīng)有些遲鈍,大概是麻木太久了,聽到親娘的消息他也沒什么高興的情緒,只是冰冷的聲音有了些溫度,“她怎么樣了?” 這就說來話長了,隋玉不想多說,她解釋說:“待會兒監(jiān)守要來趕人了,長話短說,你是懷全堂兄還是懷仁堂兄?這是春大娘給你們編的草鞋?!?/br> 隋懷全接過一串草鞋,平淡地說:“我是懷全,懷仁死了,我爹也死了,只剩我跟兩個孩子還活著。隋文安呢?你知不知道他的消息?” “不知道,沒有聯(lián)系?!彼逵駬u頭,她將另外三串草鞋遞過去,說:“這是我吳嬸、田嫂子和我堂姑編的,她們的親人若是還活著,就勞你轉(zhuǎn)交給他們,若是不在了,你們自己安排吧。對了,童哥兒可還活著?” 隋懷全點頭,他扭頭掃了一圈,喊:“新林兄,你過來一下?!?/br> 隋新林冷著臉看向隋玉,他坐著不動作,還是隋懷全又喊一遍,他才拖著沉重的步子過來。 隋玉不確定地問:“佟花兒嫂子跟你是一家的?” 隋新林冷笑一聲。 隋玉當(dāng)作沒聽見,她從懷里掏出夾襖遞過去,說:“佟花兒嫂子托我給童哥兒帶來的,能讓我看眼孩子嗎?他娘很想他?!?/br> “孩子們在墾荒,不在這邊?!彼逍铝诌@才開口,他看著隋懷全手里的一串草鞋,再看看手里新布做的夾襖,他想問什么,卻又不知能問什么。 “是要打仗了嗎?”隋玉壓著聲音問,“我前幾天來過一次,這邊在裝運糧草,沒能靠近?!?/br> 隋新林木然地點頭,“好像是的,外面的消息還沒傳出來?” 隋玉心里一緊,她望著面前神色冷漠的人,又問:“你們也要上戰(zhàn)場?” “嗯,你知道隋文安的消息嗎?”隋新林抬頭。 隋玉還是說不知道。 第111章 面臨選擇 隋良不知隋玉的心事,在吃完年夜飯后,他就急著要扛火把出門,在大頭和二丫路過的時候,他跑出去給人展示他的大火把,澆了豬油,火燒得又急又旺。 “隋玉,走不走?”臘梅嫂子喊。 隋玉應(yīng)一聲,她戴上兔皮帽,拿上火把往外走。 “你這帽子是自己做的還是買的?”臘梅嫂子問。 “買的,之前在街上遇到一個賣皮帽的攤販?!彼逵矜i上門,扛著火把往巷口走。 “隋老板,新年安康啊?!鼻卮箜樥驹谠鹤永镞汉纫宦?,他笑盈盈道:“新年發(fā)大財?!?/br> “新年安康,大家都發(fā)財?!彼逵裥α?,“嫂子呢?吃完飯了?一起去跳儺舞啊?!?/br> 秦大嫂擦著手走出來,說:“碗還沒洗,你們先去?!?/br> “那我們先走了?!彼逵窀D梅嫂子繼續(xù)走。 巷子兩旁的人家聽到聲,手頭無事的人紛紛走出來道福,扛著火把的孩子加入隋良和大頭二丫的隊伍,一馬當(dāng)先走在前面開路。 往年除夕,隋玉一家有意無意的被排斥在外,不管是出門還是從城外回來,別人都是三五成群的,不會帶隋玉一起玩。今年得了她的好,以隋玉為首,聚攏了一大群人,半條巷子的人走在一起,浩浩蕩蕩往街上去。 鼓聲隨風(fēng)響徹大街小巷,火光拉長人的身影,在吟誦的儺聲中,跳動的儺步間,隋玉熱出一頭的汗,她有些后悔外出時戴上皮帽。但在往城外奔跑時,戴著皮帽的腦袋不受寒風(fēng)的侵襲,隋玉腳下的步子越跑越快,超越一個個瑟縮的人,當(dāng)她喘著粗氣抵達(dá)除晦的火坑時,周遭只有零星十來個人。 即將燃燒殆盡的火把拋起,狂風(fēng)扯動張牙舞爪的火苗,身后是喧囂的說笑聲,凌亂輕快的腳步聲靠近,隋玉望著下落的火把抓緊時間許愿。 “玉妹子,你跑太快了,我差點沒追上。”臘梅嫂子氣喘吁吁地過來,她隨手丟掉燒滅的火把,念叨說:“你不累啊,跳了儺舞,還跟男人們爭著搶著往城外跑?!?/br> “還好,不怎么累。”隋玉在人群里找隋良,見他跟一些孩子跑在一起,她走過去喊人:“良哥兒,我們該回去了?!?/br> “這就來?!彼辶紤?yīng)一聲,將重新引燃的火把鄭重丟進(jìn)火坑里。 往回走時,眾人的腳步慢了許多,有人相約去酒肆喝酒,有人談著年后走親訪友的安排,和樂融融的氣氛彌漫,大家還不知道黑夜的另一端藏著什么。 回到軍屯,隋玉拒絕街坊鄰居烤火的邀請,她拉著隋良進(jìn)屋,卻在眾人都走進(jìn)家門后,巷道陷入冷清時,她又牽著隋良出門。 隋良總算發(fā)現(xiàn)她有心事,亢奮的情緒瞬間消散,他不安地問:“姐,我們要去哪兒?你怎么了?” “去老牛叔家里一趟,我明天想回酒泉一趟,你白天去老牛叔家里吃飯,晚上若是不想睡他家,你就去跟大頭睡。”隋玉緩緩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