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彼螊箞远ǖ卣f，“昨夜我給他塞了兩片參，剛剛又墊了兩片，他能活下來?！?/br>
    “人沒事就行?！彼逵裾f。

    宋嫻擦了下眼角，低聲說：“我昨夜就說他傻，就算丟了幾頭駱駝和二十多匹綢緞又如何，這又不會掏空我的家底，我虧得起，但老冬叔要是出事了，我指望誰去？”

    “估計是咽不下那口氣?！彼逵裾f。

    “算了，不說了。”宋嫻擺了擺手，她把炒米兜子還給小春紅，跟隋玉說：“你要忙什么就去忙吧，這兒有我守著?！?/br>
    隋玉有些不放心宋家的家仆了，一直以來，宋家的家仆在她眼里一向是忠厚能干的形象，他們對她的商隊有些冷淡，但對自家的商隊看的緊，不管是貨物還是駱駝，他們都安置得好好的，不需要宋嫻cao心，所以隋玉放心他們守著貨。昨夜發(fā)生那種事，她想過自家的奴仆會趁亂拿貨逃跑，也沒想過宋家的家仆會壞事，哪能料到這些人為了求財連親人都舍棄了。

    “逮回來的人你打算怎么處理？”隋玉問。

    “殺了?！彼螊购敛华q豫道，“你可別勸我?！?/br>
    “我勸你做什么，我又不是是非不分，他們也不是我的奴仆?！彼逵癯韵伦詈笠豢陲灒f：“我留青山和柳芽兒在這兒，有事你讓人去找我。”

    宋嫻點頭。

    在隋玉帶著小春紅離開后，宋嫻又坐了一會兒，財物損失她都虧的起，這些不算什么，如此一想，心里平靜許多，最讓她介懷和不安的是家仆的背主。

    “把那四個背主的賤奴帶過來?！彼螊瓜铝藳Q心，她忍不了這腔窩囊氣，她寧愿虧錢把人殺了，也不打算再給他們活路，她倒要看看，往后誰還敢提著腦袋做背主的事。

    “把人砍了，尸體丟沙漠里喂蟲喂鳥喂狼?！彼麤Q地吩咐，光是這樣還不夠，她走到嚇到尿失禁還不住磕頭求饒的賤奴面前，面上帶著笑說：“是不是以為我會像玉掌柜一樣給你們留條活路？我告訴你們，賭錯了，我不僅要你們的命，你們留在關(guān)內(nèi)的妻兒老母一個都跑不掉，嫌日子好過了，那就去做勞工給我賺錢。”

    說罷，宋嫻不再聽他們求饒的話，環(huán)著手說：“就在這里殺，讓我聽聽響聲?！?/br>
    張順走過來，他沒靠近，但不影響他看清宋嫻眼底的冷漠，提刀的人念著經(jīng)年的情誼不敢動手殺人，她卻眼不眨地盯著，眼里的冷漠和厭惡不斷加重，逼著家奴提刀砍人。

    人頭未落，血灑滿地，確定四個賊奴斷氣了，宋嫻蹭了蹭鞋底踩的血，吩咐人把尸體拋遠些，她轉(zhuǎn)身進了帳篷。

    張順不敢多看，宋家的家仆也不敢多看，眾人神色恍惚地避開視線，各自忙活著手頭上的事。

    “宋當家……”柳芽兒嚇得白了臉，她訥訥道：“宋當家平日看著好說話，沒想到翻起臉來還挺嚇人的。”

    “是我們的好日子過久了，忘了私奴就像能轉(zhuǎn)手買賣的牲口，噢，還比不過牲口值錢，牲口死了還能吃rou?！睆堩樢灿行┗秀?，他望了望天，說：“都怨主子，她拿我們當人看，這讓其他當牲口的人也想當人了。”

    柳芽兒白他一眼，“發(fā)什么癲，快去喂駱駝?！?/br>
    昨夜燒傷了十頭駱駝，其中兩頭是隋玉自家的，三頭是她從宋嫻手里租來的，另外五頭是宋家商隊里的。除了一頭母駱駝燒到駝峰傷勢重一些，其他的駱駝只傷了皮毛，牲口懂的少怕的少，疼了知道倒地打滾，不像人，頭發(fā)燒沒了還堅持向鬼神磕頭求饒。

    半天的功夫，出去尋駱駝的人陸陸續(xù)續(xù)趕了九十九頭駱駝回來，有了駱駝，大伙兒騎駱駝出去，腳程快了許多，到了晚上，又找回七十三頭駱駝，其中包含徐李兩家商隊送來的十九頭駱駝。

    隋玉看望傷者出來，她又去看受傷的駱駝，她親手養(yǎng)大的老三看見她，呲著嘴皮子“卟卟”叫。

    “它的傷如何？”隋玉問，天黑了又不能點火，她什么也看不清。

    “毛燒禿了一大片，好在皮厚，沒傷到rou?！绷績航淮?/br>
    牲畜的恢復(fù)能力強，尤其是這種能在野外生存的牲畜，這點傷對它們來說就是毛毛雨。隋玉從兜里抓把沒吃完的炒米喂駱駝，問清駱駝群的情況，她離開了。

    綠芽兒正狼吞虎咽地吃豆餅卷rou醬，見隋玉過來，她起身說：“嬸嬸，是不是還有二十一頭駱駝沒找回來？”

    “對。”隋玉用沒沾過駱駝口水的手接過宋嫻遞來的卷餅，說：“今晚歇一歇，明早我們再去找，我們的駱駝都是馴熟的，它們習(xí)慣了由人飼養(yǎng)的日子，跑不遠的。”

    坐下了，隋玉聞到濃郁的血腥味，她嗅了嗅鼻子，剛想開口問，她想起宋嫻早上說的話，人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殺了。嚼餅的動作頓了頓，隋玉又站了起來，她走進帳篷，正好聽見小春紅在跟其他女奴嘀嘀咕咕宋嫻砍殺賊奴的事。

    隋玉清了下嗓，里面的說話聲停了。

    “昨夜沒休息，今天又在外奔忙一天，早點吃飽肚子早點歇下?！彼逵裾f。

    “主子，今晚不會又起鬼火吧？”小春紅問。

    “不會?！彼逵窠o她喂個定心丸，“能燒起來的昨夜都燒了，今晚就安心睡覺?！?/br>
    人和牲口都累了，哪怕都是提心吊膽的，但一旦躺下，兩眼一閉，思緒立馬混沌了。

    一夜好眠，天亮?xí)r，隋玉又放心地把營地交給宋嫻守著，在殺雞儆猴方面，宋嫻比她厲害，人命的確比人心好拿捏。

    駱駝帶著駝鈴，它們只要不是死了，只要肯走動，駝鈴聲就絕不了，在無樹木遮擋的沙漠上，循著駝鈴聲尋找駱駝不算困難。

    駝鈴悠悠，受了驚嚇逃跑的駱駝聽到聲主動尋過來，隋玉騎在駱駝上打個呼哨，她從駝背的包袱里掏出一把干草丟地上，風(fēng)卷著干草撲向猶疑的駱駝，待它撿食完地上的干草，隋玉再吹響木哨，這是日常喂食的哨聲。

    相隔不遠的駱駝像是終于想起來還有個主子，它立馬大踏步跑過來。

    又耗了一天半，剩下的二十一頭駱駝都找回來了。

    “老冬叔緩過勁了，除了吃喝困難，命是救回來了?！彼螊菇K于露出笑，說：“我們再留兩天吧，待他的傷長好一些了，我們再動身?！?/br>
    “他還要跟我們一起去大宛嗎？”隋玉問。

    “不，我打算把他留在若羌養(yǎng)傷，給他留兩個人，回來的時候，我再接上他。”宋嫻說。

    “這倒也行，他的身體的確不能再行遠路?！彼逵衲罅四竺夹模蛏塘康溃骸安蝗缌魝€帳篷留些吃食，再留兩個照顧的人，待老冬叔傷好一些了，他們自行去若羌，或是跟往東的商隊回關(guān)也行。如果單是我跟你，我無所謂早兩天或是晚兩天動身，但還有徐李兩家的商隊，他們恐怕不肯多留?！?/br>
    宋嫻沉默了一瞬，不為別的，她現(xiàn)在處于隋玉前年的狀態(tài)，除了老冬叔，她對所有的家仆都持有懷疑。但隋玉說的在理，商隊出關(guān)是為賣貨買貨，賣貨買貨都想搶占先機，的確不能多耽誤。

    “行，我選兩個人留下?！彼螊棺龀鰶Q定，“這下我的商隊要少十個人了。”

    “把事分到每個人頭上，人手夠用?！彼逵裾f，經(jīng)過這次，她長記性了，她要給奴仆們劃分每個人負責(zé)的事務(wù)，管柴管糧的，管水做飯的，卸貨扎營的，拴駱駝喂駱駝守駱駝的，這樣出事了也方便追責(zé)。

    不過話不能說得太直白，隋玉在午后把所有的仆從召集起來，開口就說：“之前那夜發(fā)生動亂時，我還以為我的人里會出現(xiàn)卷錢私逃的，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大家待我的情義，我記下了。這次除了丁全燒傷了頭皮，我們其他人完好無損，為了慶祝，也為了鳴謝大伙盡心盡力，我給你們每個人發(fā)二百錢的賞錢，分利的時候一起給你們?！?/br>
    小春紅帶頭歡呼，所有人的臉上溢滿了笑。

    “現(xiàn)在我們屬于是過命之交，大伙忠于我，我也該信任你們，從明天起，我把商隊的事劃分成幾個部分，你們各自掌管一些事，大伙自己選自己擅長的事。商隊是我的，也是你們的，我們團結(jié)一心，把商隊經(jīng)營得越發(fā)好，哪怕以后再遇到突發(fā)情況，類似于打破陶釜、無人看貨、糧草著火的事別再發(fā)生。”隋玉用飽含鼓勵的眼神跟二十二個奴仆對視，問：“沒問題吧？”

    “沒問題?！备蚀舐氏日f，“我負責(zé)看守貨物好了，卸貨上貨都由我盯著?！?/br>
    “我也沒問題?！睆堩橀_口，“我負責(zé)看守糧草，以后采買糧草也由我負責(zé)。”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各自領(lǐng)活兒。

    “行，以后哪部分事出岔子，我找負責(zé)的人?！彼逵駬u了搖手指，笑著說：“可別讓我找你們的茬?！?/br>
    綠芽兒立在不遠處聽得認真，待奴仆們散了，她絞著手走過來，嘆氣說：“嬸嬸，好難啊，行路辛苦，但我覺得調(diào)理下人更難。”

    “慢慢學(xué)唄，我也是慢慢學(xué)，這是我組建商隊第四年，就在今天，我覺得我的商隊才算有雛形，人心聚在一起了?！彼逵裥那轭H好地踢了踢沙，說：“我覺得收攏人心要么是以德服人，要么是立威，我跟你娘各站一條道。她爹以前肯定是以德服人，在家仆心里有威信，這方面她越不過她爹，就選擇以威嚇的力量震懾人。那你就不必再走她的路，她唱黑臉，你就唱紅臉。”

    第278章 懸賞

    奴仆們聚在一起商量過后，又各自分開去照料各自負責(zé)的事，隋玉等他們分開后，她進帳篷看望丁全。

    丁全昏昏沉沉歪躺在地上，頭上松松垮垮地裹著白布，神色痛苦又掙扎，隋玉看出他應(yīng)該是陷入噩夢中，走近喊兩聲。

    “?。俊倍∪悦缘傻尚褋?，他看了隋玉一眼，又恍惚好一會兒才認出人。

    “主子，我又夢到那晚的鬼火了?！彼Z帶后怕。

    隋玉：“……那不是鬼火，你別神神叨叨的，自己嚇自己。你感覺如何？沒再起高熱了吧？”

    丁全的頭發(fā)被燒得沒多少了，好在因為帶了帽子，起火后他反應(yīng)過來甩了皮帽，又有隋玉和小春紅及時追過去滅火，只是后頸皮和側(cè)臉燒傷兩塊疤，以及頭皮燒出大片大片的水泡。隋玉安排人耗了一罐子涼水給他反復(fù)沖洗，之后連驚帶嚇外加受涼受傷，高熱兩天才有所好轉(zhuǎn)。

    “頭疼，我一動就疼。”丁全說。

    “那我就不帶你走了，你跟宋老冬留這兒養(yǎng)傷，宋當家會安排兩個下人照顧你們?！彼逵窠淮?，“我給你留一個月的口糧，傷勢好轉(zhuǎn)后，你們可以自行去若羌尋個活兒賺口糧，等我們回程路過再捎上你們。也可以跟著回關(guān)的商隊先一步回去，正好趕上家里春種，你跟二黑以后就留家里種地算了。”

    提及二黑，丁全下意識問：“主子，你不怕我逃跑？”

    隋玉輕笑一聲，說：“我看你是燒糊涂了，回去了你還有碗飯吃，在關(guān)外，你就是運氣好死不了，也會再遇一個像胡都尉一樣的主子。行了，不跟你叭叭了，你繼續(xù)睡?！?/br>
    出了帳篷，隋玉看見宋嫻也從另一頂帳篷里出來了，二人對視一眼，一起去找徐氏和李氏的商隊。

    徐氏商隊兩個燒傷的客商傷勢不重，一個傷在手上，一個傷在耳朵上，不影響趕路，所以隋玉通知隔日就啟程的事，兩個商隊的主事人齊齊答應(yīng)了。

    “提兩條駱駝腿過來?！崩畲螽敿疫汉纫宦?，他轉(zhuǎn)身說：“玉掌柜，你跟宋當家各提只駱駝腿回去，那晚燒死的駱駝個頭不小，我們打算做成風(fēng)干rou，忙了幾天，還剩不少，帶在路上不好帶，你們各提走一些回去。”

    隋玉道聲謝，問：“你們的駱駝都找回來了？”

    “找回來了，這沙漠里除了我們沒旁人，沒人使壞，駱駝丟不了?！崩畲螽敿胰鐚嵳f。

    隋玉往戈壁灘上看一眼，在戈壁灘里失蹤的兩頭駱駝不知道還能不能再找回來。

    事情說定，李氏客商抬著兩只駱駝腿送來了，隋玉和宋嫻再次道謝，勞人家多走幾步，幫她們送去商隊交給仆從。

    徐大當家看了宋嫻兩眼，他聽說了宋家家仆叛逃的事，更是目睹了砍殺賊奴再拋尸的場景。

    等隋玉和宋嫻走遠，徐大當家?guī)е┛礋狒[的意味說：“李兄，你猜猜，接下來一路，這兩位女尖兒的商隊還會不會出亂子?！?/br>
    隋玉和宋嫻在客商中略有名聲，獨有的兩位女商，俱是精明強干的性子，削尖了頭一門心思鉆營，所以有“女尖兒”的稱號。

    李大當家略有思索，說：“應(yīng)當不會，敢跑的人已經(jīng)跑了，剩下的不管是忠心還是膽小，看付諸行動的賊奴被砍殺了，有小心思的也會摁下心思?！?/br>
    徐大當家笑一下，說：“兩個女尖兒有些手段，這是她們走商第幾年了？今年才出現(xiàn)奴仆叛逃的情況。”

    李大當家沒再接話。

    一夜過后，商隊啟程，戈壁灘外的沙漠上只留下一頂帳篷，宋老冬親自選了兩個信任的奴仆，帶著丁全留在原地養(yǎng)傷。

    一聲鶯啼叫醒了關(guān)外的春天，雪山上冰雪融化，山澗蜿蜒的溪流出現(xiàn)水色，半山腰的向陽坡，雪水滋潤春土，青綠之色在晃晃幾日中，悄無聲息地蔓延在山麓間。

    干涸的溪流有了水，困苦了整個冬日的牲畜紛紛聚在河邊，為了爭搶好位置，河邊經(jīng)常出現(xiàn)牛羊打斗的畫面。

    過著游牧生活的牧民騎著馬驅(qū)趕羊群遷往春牧場，路上聽到響亮的駝鈴聲，他們紛紛停下，用冬天攢下的皮毛跟商隊換結(jié)實的布料。

    冒著紫色花苞的青草地上鋪開一匹淺紫色的粗布，確定布匹沒有殘缺和污漬，穿著袍子的婦人滿意點頭。

    花歲春用不算熟練的羌語替隋玉傳達意思：“這一匹布要用六張羊皮換?！?/br>
    婦人沒意見，她也沒法討價還價，他們要遷往山上的春牧場，等不到第二個漢人商隊過來。

    生意做成，商隊繼續(xù)走。

    隋玉和宋嫻的貨主要是為了帶去大宛交易，路上遇到羌人會行個方便做些零散的生意，但不會大量出手。

    牧民們忙著遷徙，商隊跟他們擦肩而過，羊叫聲、牛叫聲跟駝鈴聲漸行漸遠。

    天黑后，商隊在若羌國的邊緣停歇，四個商隊各買了一只羊，當晚就宰殺了，一整夜，沙漠和綠洲接壤的地方rou香彌漫。

    遠離匈奴的牧民生活得安定又祥和，牧民們過著游牧的生活，一年四季都在遷徙，他們沒有固定的居所，布料和香料以及糧食全靠過路的商隊捎帶，故而這里的人對過路的客商很是友好。隋玉和宋嫻打頭帶領(lǐng)著商隊從若羌國穿行，行路半個月，完全沒遇到地痞無賴或是劫道搶貨的人，還收獲了當?shù)啬撩褓浰偷膔ou干和酥油。

    宋嫻沒在若羌國看見逃走的三個賊奴，她托會羌語的花歲春跟牧民們打聽了，他們紛紛搖頭，表示沒看見她口中的漢人。

    宋九一共帶了六個奴仆叛逃，抓回了四個，逃走的三人牽著駱駝跑了，追趕的人沒攆上，他們偷走的綢緞也沒奪回來。

    “等回來的時候，我們再打聽打聽。”隋玉說。

    宋嫻點頭，“我以后出關(guān)的機會多，他們最好祈禱別再遇上我，但凡讓我看見，他們就是賣身了我也要再買回來，耗財也要斬斷他們的生路。”

    張順看了眼走在旁邊的人，宋家的家仆聽到這話抖了一下，垂著的頭恨不得埋進褲襠里，一副被嚇破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