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那顆珍珠
過幾天,水苓拿到最新的報紙。日本軍率十一萬人馬侵略南洋,馬來半島上的檳城、怡保、吉隆坡相繼失守。 兩個多月后,1942年2月15日,英國駐馬來亞英軍沒有貫徹丘吉爾戰(zhàn)斗到底的指令,向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五萬英軍成為俘虜,一千多名華僑組成的星洲義勇軍被迫解散,日軍進城對受降華人展開屠殺。 水苓二月底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接連幾天都吃不下飯,又吐又發(fā)燒,直到三月收到一封匿名信才緩過一口氣。 徐謹禮在信中說道,雖然義勇軍死傷慘重,但他并沒有受傷,在隊伍解散后轉進了馬來半島的森林中進行游擊戰(zhàn),日后沒有辦法再給她寫信,讓她不必太過擔心。日軍不敢進入熱帶雨林,那里相對來說要安全很多。如果他出事,會將她的珍珠耳環(huán)托付給別人寄到美國,如果一直沒消息,那就是沒事。 關于馬來半島上的華僑游擊戰(zhàn)報導實在太少,更別談美國的報紙,幾乎沒有任何報導,水苓在等待的時日里只能默認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日子過起來實在太難熬,42年一整年水苓都沒有聽到他的任何消息,她只能默默關注戰(zhàn)爭進程,搞投資、賺錢、籌資捐款。 43年的夏天,水苓那天上午正和女傭辦完匯款回來,還沒到家就看見杰登夫婦守在門口匆忙趕過來說他們收到了信,徐謹禮被送到了紐約Daytop village(日頂村)的柯里醫(yī)院療傷,讓水苓趕緊過去,最好帶上充足的現(xiàn)金。 水苓聽到這個消息心跳得飛快,又立刻和女傭折回銀行取錢,加了足夠的油,直接開到了日頂村。 水苓踩著皮鞋,腳步匆忙小跑著到了醫(yī)院立刻詢問前臺,最近接診的華裔病人,有沒有姓的發(fā)音是Zhao和Hsu的。 護士立刻反應過來:“噢,有一個,他欠費了好幾天,家屬再不來我們只能將他轉院了?!?/br> 水苓將手提包拉鏈拉開,里面是一整包的美金:“我有錢,請帶我去?!?/br> 護士小姐rou眼可見地熱情了很多:“好的,您請和我來。” 上到醫(yī)院二樓最東邊的病房,護士一打開門水苓就看見徐謹禮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連接著很多醫(yī)療器械,身上和上半張臉纏著非常多的紗布,臉上還戴著供氧面罩。 水苓幾乎在看見他的那一刻就要站不住,被女傭扶住了身體,轉頭強撐著問:“請問主治醫(yī)生呢?我要了解我老公的病情,支付醫(yī)療費用?!?/br> “請稍等,我這就去叫醫(yī)生?!弊o士說完關上門離開。 女傭適時地退到門外等待,把時間留給水苓。 徐謹禮的上半身裸露著,下腹的傷口大到半腹,水苓拿手對比過,紗布包裹寬度明顯長于她手掌。 再等她向上看去,徐謹禮眼部都被紗布裹住,左半張臉連著頭都被裹扎著。 “他的眼睛怎么了?怎么全身這么多傷口?”水苓眼淚直滾,甚至都不敢伸手去碰徐謹禮。他現(xiàn)在看上去太脆弱,她生怕一動就能弄疼他,讓他這樣睡著可能會好受一點。 沒多久門口有人吵吵嚷嚷的,水苓聽見女傭在和一個小青年吵架,以防吵到徐謹禮,她先開門去看看什么情況。 她擦干眼淚斂著眉,神情不像往日溫和,看著門口的倆人語氣有些責怪的意思:“什么事這么吵?” 小青年穿著較為破舊的便裝,臉色看上去也不太好:“你們是誰?憑什么進我們隊長的病房?” 女傭氣得臉都紅了:“夫人,我解釋過了,他就是不信,簡直是神經(jīng)病!” 水苓一聽是徐謹禮的隊員,火降了下來:“我是你們隊長的老婆,我姓水,你們隊長有和你們說過嗎?” 小戰(zhàn)士犯了難,撓了撓頭:“我是今年新來的,沒聽說過隊長的私事,他不太說自己的家事?!?/br> 水苓從她的脖子里拿出那一顆珍珠做成的項鏈:“那你有看過他帶著這個珍珠嗎?是我給他的?!?/br> 小戰(zhàn)士一看到那顆珍珠,恍然大悟:“原來隊長的珍珠是老婆給的。” 說完覺得不妥,自己捂住了嘴,而后誠懇道歉:“抱歉夫人,我不知道您是他老婆,隊長之前被jian細出賣過,副隊特地交待過我對待所有接近他的人都要小心?!?/br> “沒事,謝謝你,辛苦你了?!彼呤掌痦楁?,打量了一下他,發(fā)現(xiàn)他手臂上也有傷口,處理得很潦草,“待會兒醫(yī)生來了,你也把身上的病看看,我付錢?!?/br> 小戰(zhàn)士特別不好意思,臉都紅了:“不用不用,我們和隊長比,那都是皮毛傷。” 水苓心里像是巨石轟然滾了下來:“他怎么傷得那么嚴重,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戰(zhàn)士剛要張口解釋,醫(yī)生恰好到了。令水苓意外的是,這醫(yī)生竟然是個華裔,怪不得徐謹禮能在這家醫(yī)院沒有付錢的情況下被留到現(xiàn)在。 這位高高瘦瘦的醫(yī)生戴著副棕框眼鏡,整個人看上去很和氣:“您好小姐,您是他的家眷是嗎?如果可以的話,請和我來診室詳談,有些話不方便在這說?!?/br> 水苓很快應允:“行,麻煩您帶路?!?/br> 醫(yī)生在診室里關上門,邊倒茶邊和水苓說:“請問您是他的?” “我是他老婆?!彼哳櫜簧厢t(yī)生給她倒的那杯茶,急于知道徐謹禮的情況。 “是這樣的夫人,您先生在被送到我們醫(yī)院時渾身就有大量的感染傷口,失血嚴重,還伴隨發(fā)燒。他目前已經(jīng)擺脫了生命危險,但你也看到了,他身上的紗布有多少,哪些地方被縫合過,最大的傷口是下腹,結合那位士兵的口述,約莫是審訊時逼供造成的,感染嚴重,只能將潰爛壞掉的部分切除。以及,他的左眼由于被挖去眼球后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也有感染的情況,觸發(fā)了交感性眼炎,以后另一只眼睛還看不看得見……也很難說?!?/br> 水苓手緊捏著手提包的皮帶:“我有足夠的錢,無論什么醫(yī)療方式,只要能盡力救治,你們盡管說?!?/br> 醫(yī)生給她遞上紙巾,看著女人柔弱憔悴的模樣,不是很忍心,猶豫兩秒神情凝重地開口:“除此以外,還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br> 醫(yī)生低垂著眉目,眼中流露出憐憫和惋惜:“他似乎在短期內(nèi)被注射過毒品進行逼供,您可能還得帶他去戒毒。關于戒毒這個問題我們這里并不專業(yè),我給他注射過鎮(zhèn)靜劑。阿片類藥物會對鎮(zhèn)靜劑和安定產(chǎn)生耐受反應,他的用藥量是一般人的五倍多,效果還不明顯,期間甚至出現(xiàn)過呼吸抑制而導致窒息的情況,現(xiàn)在仍舊比較危險?!?/br> 水苓心絞痛得呼吸困難,紅著眼睛,邊抽噎邊問:“請問我該怎么辦?帶他去哪治療比較合適?” 醫(yī)生轉身拿起鋼筆寫下一個醫(yī)院名:“他所被注射的毒品很有可能是海洛因,我推薦你盡快帶他轉去這里進行戒毒,如果你錢夠的話。這家私人康復中心有目前最為先進的戒毒業(yè)務,而且醫(yī)療水平也可以信賴?!?/br> 水苓拿著那張紙,醫(yī)生又寫了一張紙:“我的大學同學在那家醫(yī)院做醫(yī)生,他研究的方向就是阿片類藥物成癮性治療。你到那可以告訴他是我推薦你去的,這是他的聯(lián)系方式和姓名。我待會再開一張轉院證明手續(xù)和病歷,將他轉到那家康復中心?!?/br> 水苓看著他的胸牌,給人鞠了一躬:“謝謝您,楊醫(yī)生,衷心感謝?!?/br> 楊醫(yī)生把她扶起來:“不必不必,希望他能早日康復,也希望……這場仗我們能贏?!?/br> 即使身在海外,大家這時心系的也是同一種夙愿,水苓擦干眼淚,再次道謝后出門去辦理程序。 當天她就付完各樣醫(yī)療費用,帶著徐謹禮轉院前往楊醫(yī)生推薦的那家私人康復中心。 徐謹禮被醫(yī)療車送過去,小戰(zhàn)士跟隨水苓他們一起坐車前往。 到了康復中心,水苓拿著聯(lián)系方式問前臺Soon醫(yī)生在不在,她受到他同學的推薦,過來找Soon醫(yī)生對他丈夫進行治療。 隨后又把那個小戰(zhàn)士拉過來:“還有他,也需要進行治療,請問去哪里掛號就診?” 水苓將小戰(zhàn)士交給女傭帶他進行治療,她跟著護士去找孫醫(yī)生。 孫醫(yī)生一頭黑色自來卷,已經(jīng)在徐謹禮到之后不久趕到了病房里,看見他的情況揉著頭驚呼Jesus,怎么沒等人死了再送過來。 說完一轉頭看見水苓就在門口,好像是病人的老婆,趕忙用中文道歉:“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只是感慨他受傷得太嚴重?!?/br> 水苓知道他是無心的,搖了搖頭。 孫醫(yī)生笑瞇瞇地說:“好,那能麻煩您先出去嗎?我先了解一下他的具體情況?!?/br> 水苓看著林林總總的儀器幾乎占滿病房,護士們都圍著徐謹禮打轉,幾乎沒有她能站的地方,依言退出病房,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待著。 她看著手表,等待了十足煎熬的半小時,孫醫(yī)生從病房里走出來,水苓立刻站了起來,被他拍拍肩:“沒事,我們坐著說吧?!?/br> 他坐到水苓身邊,看上去并不如楊醫(yī)生那樣憂心的樣子。 “有個好消息,還有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水苓篤定:“壞消息。” 孫醫(yī)生挑了挑眉,驚訝于她此時的冷靜:“是這樣的,他的情況太嚴重,我初步估算過,醫(yī)療費可能會達到百萬。” 這對水苓來說真是壞消息中最好的消息,她松了一口氣:“您不用擔心錢的事,給他用最好的治療方式就可以?!?/br> 孫醫(yī)生了然地點頭:“好,那我就直說了。他的身體素質(zhì)相當強,恢復速度很驚人,所以性命肯定沒有危險。我當醫(yī)生這么多年,像這樣的病人也只見過兩三個,印象里上一次接診到類似的病人是一位游泳健將,您先生大概和他差不多。他也是橫著進來,大踏步豎著出去的,您可以放心我們的治療水平?!?/br> 水苓吃了一顆定心丸,心里好不容易放松了一點:“好的,萬分感謝,另外我想問問他什么時候能醒?” “難說,看他的身體素質(zhì),可能三五天,也可能一星期。他的身體情況不能再使用什么其他手段進行催醒,只能等他自己醒?!?/br> 水苓點頭表示理解:“那下面該怎么辦?他的治療方式是什么呢?”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和您說的,麻煩您跟我來。”孫醫(yī)生帶水苓去門診室,打印了一份現(xiàn)成的文件給她。 “麻煩您在展開治療前,先簽署一下這份文件。” 水苓拿起來看看,是一份搶救免責協(xié)議,她現(xiàn)在的英語水平已經(jīng)足夠她看懂這份證明,卻因此讓她更加心焦。 孫醫(yī)生看她的表情不太好:“這只是常規(guī)手續(xù),所有進來的病患都會簽署這樣的協(xié)議,不是什么病危證明,您不用太擔心?!?/br> 水苓咬著唇和醫(yī)生借了一支筆,簽署了協(xié)議:“現(xiàn)在能和我說一下治療方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