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從虛擬的恐懼中回過神來，賀時嶼的大腦依然一片空白，難以置信地瞪著漆黑的屏幕，胸口急促起伏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從后艙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云翊按下開關，一排儀表燈被重新點亮。熒熒的光線下，機艙內(nèi)看起來似乎回歸了正常。

    幾秒后，云翊的聲音似是從天邊傳來，清清冷冷，又好像隱隱帶著某種被壓抑的情緒。

    “機長，我想了解一下，剛才為什么不復飛？”

    賀時嶼其實直到這一刻還沒完全從剛才的情緒中出來。他的大腦混亂極了，無法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堅持降落，也根本沒有多余的精力和任何人去理性分析。

    “機長？能解釋一下嗎？”

    云翊重復了一遍。

    賀時嶼的語氣很生硬：“根據(jù)落地機場的跑道情況，和當時各項天氣數(shù)據(jù)，我判斷……可以降落?！?/br>
    “八級大風降落，就算你有把握可以做到，可是后來遇到風切變，在副駕兩次提醒你的情況下，你依然選擇降落。遇風切變要復飛，這是連飛行學員都知道的基本常識。所以我想了解一下，你當時是依據(jù)什么做出可以降落的判斷的？”

    云翊平靜的聲音里帶著一點嚴肅。其實聽不出什么情緒，但是落在賀時嶼耳里，卻是對他職業(yè)素養(yǎng)的質疑。

    他心里某個脆弱的地方像是被踩了一腳。

    遇風切變要復飛，他當然知道，不僅知道，簡直可以說已經(jīng)形成了肌rou記憶。所以他根本無法解釋，幾分鐘前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態(tài)，就好像是著了魔，又好像較著一把勁?？墒堑降资歉l在較勁……他也說不清。

    這么低級的失誤，冷靜下來回想，他無法相信會出現(xiàn)在他身上，更何況，還是在陸驍和云翊面前。陸驍就算了，不過偶像坍塌而已?？墒窃岂础?/br>
    賀時嶼心里煩透了，也根本靜不下心來去思考這個匪夷所思的情況。他只想迅速結束這場對話，盡快從這個糟糕透頂?shù)那榫持薪饷摮鰜怼?/br>
    賀時嶼破罐子破摔：“我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你就直接判我不合格吧?！?/br>
    說完，解開安全帶，站起身向外走。

    云翊叫住他：“等等，就算這一次結果不合格，我們也需要分析出問題所在?！?/br>
    “不合格就不合格，有什么可分析的？在你心里，我什么時候合格過？”

    這句話帶著明顯的火藥味，云翊愣住了。他隱約感覺到賀時嶼話里有話，但一時無法理解這怒氣從何而來。

    一旁的陸驍更是滿臉震驚地看向他。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能讓平時工作中一向冷靜克制的賀時嶼說出如此帶著情緒的話。

    眼看兩人都不說話，氣氛僵持不下，陸驍想緩和一下，便低聲叫他：“時嶼，你冷靜點，云教官沒這個意思。他本來工作就很忙了，還來陪我們……”

    這句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簡直像往火藥桶里扔了一把燃燒的火苗，直接炸開了賀時嶼內(nèi)心最難以言說的那個點。

    工作繁忙？沒錯，昨天消失了一整天，我是以為你工作繁忙體諒你，結果呢？你在干什么？！

    賀時嶼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全是早上明瀾裹著浴巾的樣子，還有那句輕飄飄的“他也約了你？”憋了一上午無處宣發(fā)的酸澀，夾雜著剛剛低級失誤的難堪，各種情緒糾纏在一起化成一股邪火直沖頭頂，他怒視著云翊：“是，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不該打擾你，我浪費你寶貴時間了！”

    賀時嶼吼完，就要向外走。

    就在他經(jīng)過云翊身邊的時候，云翊突然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沉聲道：“時嶼，等一下?！?/br>
    云翊轉頭對前面一臉驚恐的陸驍說：“不好意思，陸驍，我想和他單獨談談?！?/br>
    “好好?！标戲斆Σ坏貞缇拖霃倪@詭異的氣氛里脫身了。

    陸驍離開后，云翊率先打破沉寂。

    “你怎么了？”

    見賀時嶼不說話，云翊放緩了語氣，輕聲說：“你今天狀態(tài)不對。想和我聊聊嗎？”

    賀時嶼沉默。

    云翊咬了咬唇，斟酌著措辭：“一開始的導航失效，你處理得很果斷，也很完美。只是后面……那不是你的正常水平。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是，作為飛行員，把私人情緒帶上飛機是大忌。哪怕是模擬機?！?/br>
    “我相信這些不用我說，你都明白。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是個意外，但我希望你能記住，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意外，以后都不要再有了?！?/br>
    賀時嶼還是冷著臉，一言不發(fā)。

    云翊嘆了口氣，只能繼續(xù)：“你明天就要參加機長試了，我希望你……不管有什么心結，先放一邊，專心飛好下一次。好嗎？”

    “回去好好休息，調整一下，如果有什么需要，還是可以隨時來找我?！?/br>
    云翊說完了。

    令人焦灼的一段沉默后，賀時嶼突然抬起頭。

    “云翊，你對每一個和你上過床的人都這么關心嗎？”

    云翊驚訝地挑起眉看向他。

    賀時嶼毫不躲閃地直視著他，唇角勾起冷笑：“是不是只要自己送上來，但凡有點姿色，你都可以來者不拒？”

    賀時嶼說完，沒再看云翊一眼，徑直走了出去。

    越來越厚的烏云漸漸裹住了整片天空，早上就開始醞釀的那場暴雨到現(xiàn)在還沒有落下來，氣壓低得讓人心慌意亂，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氣息。才下午五點多，天色已經(jīng)昏暗如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