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彼此交換了一個目光，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沉默持續(xù)了一會兒，陸衍慢慢清醒過來，霎時間失落帶來的壓抑感又一次扼住了他，他神色不受控的陰郁下來。

    ”……還有什么事？”陸衍聲音嘶啞沉緩，仿佛說話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

    “陸先生，其實……”一個醫(yī)生正要開口，萊爾做了個手勢：“你們先出去，我來跟他說。”

    病房的門重新關(guān)上。陸衍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模樣，萊爾坐在床邊，微低著頭，有點不敢跟他對視。他把一塊平板放到陸衍面前：“……你先看看這個。”

    陸衍慢慢抬起眼皮。

    那是一段監(jiān)控錄像，時間是昨晚。特護病房內(nèi)外靜謐異常，坐在病房會客廳的保鏢也一手支著臉頰打盹。就在這種萬籟俱寂的時刻，畫面發(fā)生了變化。

    陸衍一掃之前漠不關(guān)心的神情，下意識坐直了。

    凌晨兩點二十九分，他一聲不吭地從病床上坐起來，掀開被子，赤足往床邊走。他速度很慢，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很艱難，可神情卻異常急迫，像是面對什么期待已久，卻又不敢靠近的東西一樣。

    陸衍眉頭微皺，畫面上的的確確是他本人，可發(fā)生的這些事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監(jiān)控上的陸衍拉開窗簾，對面大樓的燈光映照過來，落在他眼底。

    監(jiān)控外的陸衍神情劇變，心里驀然升騰出一股寒意。太不對勁了，隔著屏幕他都感覺這種光刺激晃眼，可監(jiān)控里的自己居然眨也不眨注視了許久，只看狀態(tài)他是清醒的，可那副神情，卻分明是在看什么不存在的人。

    “你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沒有？”萊爾小聲問。

    陸衍心頭劇震，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監(jiān)控里的人，重復(fù)了自己夢里的期待和懇求，他執(zhí)著擁抱的愛人是虛幻的，但笑容是真實的，眼淚也是真實的。

    這分明就是夢中的自己。他讓朝思暮想的夢境混進了現(xiàn)實里！

    陸衍心亂如麻，一時之間理不明白這里面的頭緒，他鬼使神差地想起當(dāng)初質(zhì)問韓棠的場面——當(dāng)時韓棠的欲言又止的反應(yīng)，讓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從心底冒出來。

    “你的保鏢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就跑去找醫(yī)生。但醫(yī)生也沒遇到過這種事，沒敢亂動，直到你自己暈倒了，他們才把趕緊把你送去做檢查?！?/br>
    “醫(yī)生怎么說？”

    “說你最近精神壓力太大，睡眠也不足，其實不是什么大問題……”萊爾大概是想安慰他，少有的委婉起來。

    陸衍直勾勾盯著他，某種爆裂的情緒幾乎要抑制不住從瞳孔中沖出來：“你直接說?！?/br>
    兩人對視片刻，萊爾道：“sexsomnia。”

    “一種睡眠障礙，不多見，全世界加起來也不過幾百例。觸發(fā)條件因人而異，酗酒、抑郁、濫用藥品，都有可能導(dǎo)致這種異常，整個過程中病人自己沒有意識，哪怕折騰一整晚，第二天腦子里也沒有這段記憶。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治療辦法，只能靠藥物安撫。我請你的管家在家里找了找?！比R爾頓了一下，摸出一個小藥瓶推到他面前：“從你弟弟書房抽屜里找到的，幾個醫(yī)生確認(rèn)過了，是針對sexsomnia的安撫劑?！?/br>
    陸衍雙眼不知何時布滿血絲，他拿起藥瓶時手指都在顫抖。

    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天際，緊接著“轟隆隆”一聲，驚雷炸響。幾個月前的宿醉的夜晚，那持續(xù)了一整夜的暴雨，時隔多日，又重新在眼前浮現(xiàn)。

    那場近乎強*暴的占有，無所顧忌到近乎凌虐的侵犯，所有他事后不以為意的傷害，都實實在在地發(fā)生在他的寶貝身上。

    所以韓棠才會在第二天露出那種明顯哭過了的委屈表情，會在自己下意識把他推開時那么受傷。那之后的每一次，那些艷麗的痕跡，都是他留下的。

    他們中間并沒有第三個人，韓棠愛著的，偏袒給予的，只有他一個。他最在意的，橫在他們中間的那根刺，在此刻被拔出，可轉(zhuǎn)眼又以更深更重的力度刺進血rou里。

    這些事韓棠一個字都沒有說，他們明明已經(jīng)做盡了最親密的事，就因為他吝嗇于吐露哪怕一點點心意，使得韓棠一次次失望難過，所以他寧愿讓自己誤會，也不肯說出真相。

    陸衍不自覺按住胸口，原本以為不會有比看著韓棠墜海更痛苦的事情，但直到現(xiàn)在，他才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個開始。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萊爾看他那個失魂落魄的樣子，有點不忍心，但想了想還是一并交代了：“那天游輪上那個人的話應(yīng)該是故意刺激你的，你弟弟沒打算尋死，我當(dāng)時被困在上面，他趕過來是為了搶救我身上的數(shù)據(jù)包，后來我聽見上面發(fā)生了槍聲，爆·炸可能跟也這場亂戰(zhàn)有關(guān)，雖然我不清楚具體的情況，但如果沒有這場意外，你弟弟會跟我一起乘救生艇離開?！比R爾看他沒什么反應(yīng)，有點慌了，拿出手機把實驗報告一頁頁翻給他看：“你看這個，我們在錄入韓棠行為模式后，做過很多次模擬實驗，結(jié)果都一樣，沒有什么突發(fā)情況會讓他忽然選擇離開你，新搭建的模型我們試著加入了一些更大膽的假設(shè)，但目……目前……”

    萊爾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為陸衍忽然低下頭，將臉埋在掌心里，他身體蜷縮著，像是想將從未示人的脆弱藏緊，但還是止不住壓抑在胸口的哽咽。記憶深處許多不肯細想的畫面烙鐵一般，一寸寸燒灼他的身體，撕扯他的肝腸，疼到了極處，連靈魂都在煎熬中戰(zhàn)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