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榕想了下道：“南齊，這兩日南齊送來一些貢物，想必柚子也是其中一種?！?/br>
    宮女托著翡翠托盤進(jìn)來，里面是幾大瓣瑩白色的果rou，鄭湘撿了一塊給姜燦道：“你嘗嘗?！?/br>
    姜燦好奇地咬了一口，五官皺成一團(tuán)，叫道：“娘，酸，還有點苦，不好吃?！?/br>
    姜燦和鄭湘的口味很像，喜甜厭酸。他吃完一口，不肯再吃，將剩下塞給隨侍的小寺人，搖著頭道：“聞著香，吃著酸，不如石榴棗兒龍眼吃著甜?！?/br>
    鄭湘將絡(luò)子順手塞給他，打發(fā)他出去玩，然后自己撕了一小點略嘗了嘗，汁水充沛，但如姜燦所言有點酸。姜榕倒覺得尚可，果瓣大，吃著方便。

    等他吃完一瓣，回頭去拿絡(luò)子，發(fā)現(xiàn)不見了，鄭湘攤手無奈道：“小花剛才拿跑了?！?/br>
    姜榕：“……等明兒再給我打一個?！编嵪嬉豢诖饝?yīng)。明日復(fù)明日，明日何其多。

    鄭湘犯困，和姜榕在殿內(nèi)睡午覺，感慨道：“也不知小花哪來的精力。”

    “像我。”姜榕說著竟睡了。鄭湘嘀咕了一句：“倒頭就睡這一點也像你?！?/br>
    等鄭湘醒來時，姜榕不見了人影，新柳笑著過來稟告說：“南齊送來新鮮果蔬，好幾樣我都沒見過，娘娘要不要讓他們拿進(jìn)來看看?！?/br>
    鄭湘點頭道：“我看看都有什么？”

    新柳一擺手，宮女用各色盤子端過來，讓皇后過目，鄭湘瞧去是些朱桔、黃橙，甜柑、柚子、佛手、龍眼、菱角之類。

    “沒有荔枝？”鄭湘在心中道，荔枝是栽在嶺南或蜀中的嘉果，甜美多汁，甚是好吃，但極難運輸。

    厲帝曾派人從蜀中運過荔枝，勞民傷財，大周初立就罷了荔枝的上貢，改為上貢荔枝果脯。

    “佛手放室內(nèi)擺著，其他的留一些，剩下的你們分了，別放絮了?！编嵪娴馈?/br>
    新柳并宮女們連忙謝恩。鄭湘裝扮好，去宣政殿，卻沒發(fā)現(xiàn)姜榕，問了人，才知道他在清思殿練武。

    鄭湘轉(zhuǎn)腳去了清思殿，正要扶門框，突然想起姜榕幾年前擲刀嚇唬自己的事情，又好笑又懷念。今日，姜榕只耍拳，配刀立在墻角。

    他赤·裸著上身，汗珠在古銅色的肌膚上碾出一道道痕跡，肌rou鼓起來，出拳凌厲，目光殺氣四溢。

    練完拳，姜榕伸手從屏風(fēng)上抽了衣裳披上，向鄭湘走來，道：“怎么來這里了？”

    鄭湘笑道：“我去了宣政殿，宮女說你在這里，就過來看看。”

    姜榕道：“這些日子荒廢武學(xué)，髀rou橫生，我準(zhǔn)備以后都如今日這般鍛煉?！?/br>
    鄭湘點頭道：“你這樣奮發(fā)，令我汗顏，我明日就去騎馬射箭?！?/br>
    “甚好?！苯糯哙嵪婊匦钚№?，他沐浴完就過去。

    又過了一個月，陸鳳儀帶著萬母來到皇宮。她當(dāng)初允諾帶萬母進(jìn)宮看不是說說而已。萬母雖已經(jīng)來了兩二次，但仍然拘謹(jǐn)不安，低著頭不敢打量四周。

    皇后雖然仁慈，但萬母不敢造次。自家若非出了女兒，這些天潢貴胄只怕一輩子都見不著一個。

    兒子去了國子監(jiān)，由侯府的郎君護(hù)著，良人做了管理市的小官，家中都好，只是……

    萬母的頭又低垂了幾分，想起苦命的女兒。兩人一起來到蓬萊殿，與鄭湘見禮，寒暄過后，鄭湘命宮女帶萬母去公主所。

    陸鳳儀看著萬母的背影，感同身受，心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鄭湘讓宮女將小魚和阿高帶來見外祖母，道：“小花今上午鬧著學(xué)射箭，陛下帶他去了校場，估計要許久才能回來?！?/br>
    陸鳳儀聽了，便知陛下極疼愛四皇子，喜道：“不用管我，小花跟著陛下學(xué)騎射重要?！?/br>
    正說著小魚噔噔噔跑過來，像模像樣行了禮道：“魚魚見過娘，見過外祖母?！?/br>
    “可不興和我行禮?！标戻P儀彎腰將小魚抱在懷里摩挲撫弄，愛得不知是好，道：“你跟我回家去好不好？”

    “好，家去，家去?！毙◆~高興地拍手重復(fù)道。

    鄭湘將阿高抱在懷里，笑道：“阿娘，你可別被小魚迷惑了，鬧人又認(rèn)床，你帶回去純粹是受罪，也不知像了誰?！?/br>
    陸鳳儀摟著小魚道：“小魚是公主，再金尊玉貴都不為過?！?/br>
    說著她又看阿高，笑道：“這胳膊腿壯實的，和他兄長一樣，不過容貌像你，長得俊。”

    阿高閉著眼睛在睡覺，二二個月了，長得白白胖胖，嘴巴嘟嘟，兩頰鼓鼓，看起來可愛極了。

    “姊妹二個中，就數(shù)這個最懶，天天睡覺，小花就比他有精力多了?！编嵪娴?。

    “小孩子多睡覺正常，若是不睡，你就要哭了?！标戻P儀道。

    說罷，陸鳳儀看向一旁侍奉的蕙香，笑起來道：“我從剛才過來到現(xiàn)在，這孩子就一聲不吭，許是羞了?！?/br>
    陸鳳儀尋摸了一段時間，又為蕙香找了戶人家，六品的昭武校尉李昭道，生得一表人才。

    父親原是跟隨造反的兵士，陣亡后，李昭道和母親被接到后方撫養(yǎng)，長大后進(jìn)了軍營。

    李昭道父親有一位情同兄弟的袍澤，官居正四品將軍，偶然聽聞，曾有一小將錯失皇后身邊女官，問了幾句，竟然是代國夫人做媒。

    突然這袍澤靈光一閃，想起自己的大侄子，高不成低不就，又想娶個知書達(dá)理的妻子，一直到今日都未遇到合適的。

    宮中女官識文斷字，能讓代國夫人做媒，一定是皇后身邊得用的，說不定官位比李昭道都高。于是，他腦子一轉(zhuǎn)，托人問到了代國夫人府上。

    陸鳳儀一查覺得李昭道品性不錯，又見其容貌英武，熟讀兵書，于是便和蕙香說了。蕙香見代國夫人都說好，也同意了，自古以來，嫁娶不都是這樣？

    這件事就這么成了，僅僅源于靈光一閃。

    “可見是千里姻緣一線牽?！标戻P儀笑道。

    第98章 出嫁

    鄭湘因說蕙香已經(jīng)二十四,不如今年就出宮成親。蕙香忙拒了，小皇子未滿百日,明年正月萬晴出嫁，二月四皇子進(jìn)學(xué)，待將這幾件事忙完再出宮也不遲。

    鄭湘見她堅持，只好作罷。陸鳳儀搖頭贊道：“好一個心細(xì)的姑娘，這些年你娘娘多虧有你這個臂膀，便宜了那個姓李的小子?！?/br>
    蕙香聽了，忙作羞躲開。母女說了會家常話,陸鳳儀看了時辰，便起身告辭,路上與萬母匯合，一道出了宮。

    萬晴白日忙忙碌碌，夜靜時分躺在床上，不免輾轉(zhuǎn)反側(cè),胡思亂想?，F(xiàn)在她一應(yīng)待遇俱為公主,皇后和貴妃都待她極好，感恩之余,又誠惶誠恐。

    她不是天真的小姑娘,東可汗也不是任人擺布的傻子,將來是什么樣子呢,她也不知道。

    萬晴的驚惶在正月十五達(dá)到高峰,今晚吃完元宵,明日她就要遠(yuǎn)嫁。

    宮宴上，年紀(jì)小的皇子公主們天真無邪，圍在各自的母親身邊撒嬌含笑，無zigong妃們被曼妙的歌舞吸引,而萬晴則眼在殿中，心在宮外。

    爹娘在這團(tuán)聚的時刻會不會哭泣？北虜習(xí)俗與中原不同，自己能適應(yīng)嗎？東可汗的品性好不好？

    ……

    樣樣樁樁，樁樁樣樣都如石頭壓在萬晴的心頭，喘不過氣來。勉強應(yīng)付過宮宴之后，萬晴回到公主所睡了一覺，天還未亮，就被叫醒。

    窗外黑魆魆的一片，只有幾只昏黃的燈籠伴著腳步聲，在院中穿來穿去。

    萬晴挺直脊背，將一切壓在心底，默默回想師傅們對自己的教導(dǎo)，心中又起漣漪。

    妝扮完，天已經(jīng)大亮，萬晴吃了糕點和少許羹湯，便起身回頭瞧了眼跟隨自己出嫁的宮女寺人，微微一笑，聲音溫和卻堅定道：“咱們走吧?！?/br>
    外面的使節(jié)早已候立，萬晴踏出殿門，天空泛著灰白，周圍禿樹蕭蕭，唯有曉霜寒姿的紅梅添了幾抹喜氣。

    姜榕和鄭湘朝南而坐，后妃皇子公主依次坐定，宮女寺人神情凝肅，殿中雅雀無聲，皆嚴(yán)陣以待。

    不多時，一身公主大妝的萬晴徐徐走來，每一步邁得都格外沉重。本是公主出嫁的大喜事，但卻無一人歡笑，反而像辦什么喪事似的。

    鄭湘注視著金翠輝煌的萬晴，她平靜的眼睛下仿佛蘊藏著巖漿般奔涌的活力。

    鄭湘恍恍惚惚想起了自己，當(dāng)初她一身素衣，孤身踏入宮墻內(nèi)的深淵，她憑借的是美貌，依仗的是厲帝的好色，意欲博出一條生路。

    如今看來，又與現(xiàn)在的萬晴何其相似。受恩還情，自己又要在虎狼窩里博出生路。

    鄭湘正想著，突然感到手上一沉，轉(zhuǎn)頭看去，對上姜榕略帶疑惑和安慰的眼睛，微微一笑。

    她博出了一條輝煌燦爛的未來，但路上堆滿了尸骨，身后烏壓壓地站著一群茍延殘喘的失敗者。每次回想，都心有余悸。

    她無疑是極其幸運的，這份幸運會降臨到萬晴的頭上嗎？

    “兒臣拜別父皇母后，愿父皇母后萬壽無疆，長樂無極。”萬晴跪下，聲音柔和而堅定。

    “快起來。”姜榕道。

    萬晴緩緩起身，目光落在皇后身邊侍立的人，卻是一滯，險些落下眼淚。

    那是她的母親。只見萬母雙眼含淚，嘴唇顫動，手里死死攥著帕子，目光一瞬都沒從女兒的身上移開。

    母女對望，令人心酸惻然，周貴人等人也紅了眼睛。

    鄭湘道：“你此去與京師相隔萬里，你要保重自身，也不要忘了給我寫信?！?/br>
    萬晴道：“兒臣謹(jǐn)記?！?/br>
    姜榕道：“寧國你是個令人省心的孩子，旁的我就不說了，只叮囑你一條?！?/br>
    萬晴的心中有了猜測，垂首聆聽。

    “記住你母后的話。你是姜家上了族譜的女兒，不要妄自菲薄，若受了委屈，只管寫信回來。”

    萬晴聽了，猛然抬頭怔住，這與她的猜測截然相反，一股暖流流過全身，她的眼睛緩緩落下一滴guntang的淚珠兒。

    “兒臣知道了?！比f晴緩緩道。

    贊者唱喏：“吉時已到。”

    萬晴跪下又行大禮，抬道：“兒臣去了?！?/br>
    說了一遍，又定定地看著皇后身邊的母親，道：“兒去了?！甭曇綦[隱帶著哽咽。

    萬晴一步一步地向外邁去，陽光從大開的門窗照進(jìn)來，她的影子落在殿內(nèi)。

    鄭湘沉默了，總覺得心里仿佛堵著什么東西。姜榕對其他人道：“都散了吧?！敝T人退下，姜榕牽著愣神的鄭湘，從乾元殿相伴回到宣政殿。

    “只要萬晴不背叛大周，她永遠(yuǎn)是大周的公主?！苯潘坪踉谧霰ＷC，寬慰鄭湘的心。

    鄭湘抬起頭，神情低落，搖搖頭道：“我信你，也信她。只是忍不住擔(dān)憂。”

    姜榕笑道：“大周越強，她越不用我們擔(dān)憂?！?/br>
    鄭湘聞言，立馬來了精神，拉過姜榕的手，捧在胸前，道：“你可是答應(yīng)過我，為了咱們的孩子，要開天下四百年太平，萬晴現(xiàn)在也是咱們家的孩子?！?/br>
    姜榕恨不得將鄭湘眉心縈繞的憂愁拂去，聞言立馬道：“一定一定?！?/br>
    他渾身充滿了干勁，恨不得讓已經(jīng)開始下午上班的大臣再要熬個通宵，為大周的繁榮昌盛貢獻(xiàn)血和汗。

    “我就知道成林是頂天立地，一言九鼎的大丈夫?！编嵪娓吲d道。

    “當(dāng)然是啦！”姜榕立馬贊同：“我說的是金口玉言，別說四百年，就是……四百年，我也能做到?！?/br>
    鄭湘聽到他的磕巴，頓時笑起來，推著姜榕往東暖閣走：“去去去，里面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