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時(shí)卿用食指沾了石榴花汁，在桌面上隨心所欲地作畫。

    他的手指纖長，握劍時(shí)遒勁有力、殺伐畢現(xiàn)，作畫時(shí)則綿柔溫吞、難掩情意，無論山川湖海還是花鳥蟲魚，都能躍然紙上，活靈活現(xiàn)。

    須臾，石桌上綻放出了一朵如火如荼的石榴花，與方才碾碎的那朵如出一轍，甚至更為嬌妍。

    云時(shí)卿凝視著這朵花，揶揄道：“花凋零后，還能以另一種方式再綻放出來。”

    言下之意，即使沒有了昆山玉碎蠱，他們之間的糾纏仍會(huì)繼續(xù)。

    ——只要同朝為官、只要立場不一，糾纏就會(huì)無休無止，綿延至死。

    正這時(shí)，酒樓的侍者引著御史大夫韓瑾秋穿過月洞門步入竹苑，柳柒當(dāng)即起身朝他走去，眉宇間笑意乍現(xiàn)：“韓大人?！?/br>
    韓瑾秋看了看石桌前那人，而后拱手道：“柳相?！?/br>
    柳柒帶著他來到雅室內(nèi)，云時(shí)卿仍坐在石桌前，沒有要跟過來的意思。

    侍者們迅速送來茶點(diǎn)小食，旋即依照柳柒的意思去準(zhǔn)備菜肴美酒。

    待雅室清凈下來后，韓瑾秋這才開口：“下官今日承柳相盛邀，倍感榮幸?！?/br>
    柳柒微笑道：“本官與韓御史一同入仕，緣分不淺?！?/br>
    韓瑾秋搖了搖頭：“只可惜下官的才華與能力都不及大人。”

    柳柒無奈道：“我也不與韓大人繞圈子打官腔了，今日邀韓大人來此，實(shí)為有事相求?！?/br>
    韓瑾秋不禁失笑：“柳相倒是勾起了下官的好奇心?！?/br>
    柳柒道：“西南苗疆有一個(gè)教派，名喚‘執(zhí)天教’，聽說執(zhí)天教里有位用蠱奇才，叫君嵐，原為教內(nèi)祭司，后來自廢武功脫離了執(zhí)天教，并改名換姓入了朝廷為官?！?/br>
    正在飲茶的韓瑾秋聞言一怔，握盞的手指不由收緊。

    柳柒又道，“聽說這位祭司在執(zhí)天教時(shí)嘔心瀝血研制出了一種奇蠱，此蠱頗為yin-邪，遇酒生香，可誘之情動(dòng)，中蠱者每月都會(huì)復(fù)發(fā)，需行床笫之歡方可暫緩蠱毒?！?/br>
    韓瑾秋倏地抬眸，面露訝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柒淡淡一笑：“曾聽人提及過?！?/br>
    韓瑾秋一錯(cuò)不錯(cuò)地凝視著他，幾息后說道：“這蠱確實(shí)很毒，既便是研制出此蠱的君嵐也大為震撼?！?/br>
    柳柒問道：“可有解蠱之法？”

    韓瑾秋緩緩搖頭：“沒有?！?/br>
    柳柒神色陡變：“為何？”

    事已至此，韓瑾秋也不再藏著掖著，遂開門見山道：“昆山玉碎蠱是我從古籍殘頁里習(xí)得的，配方不全，制出來的蠱甚是毒煞，無藥可控，唯有它自行破體而出方可得解。”

    柳柒顰蹙眉梢：“破體而出？”

    韓瑾秋點(diǎn)頭應(yīng)道：“嗯?！?/br>
    柳柒不解：“如何破體而出？何時(shí)破體而出？”

    韓瑾秋道：“蠱蟲靠吸食陽氣方可寄生，只要它吸食了足夠的陽氣，就會(huì)剖開中蠱者的腹部，從此離開宿體?！?/br>
    他說得如此云淡風(fēng)輕，可字字句句都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惡寒與恐懼。

    柳柒下頜緊繃，過了好半晌才再次開口：“此蠱是否會(huì)讓男子受孕？”

    韓瑾秋的神色再次變得詫異，卻不得不如實(shí)回答：“會(huì)，不過受孕的可能十分渺茫，可忽略不計(jì)。”

    見柳柒面色蒼白，韓瑾秋已猜測得八-九不離十了，一時(shí)竟不知該說些什么。

    沉吟幾息后又道，“男子若因此蠱受孕，腹中胎兒便與父體生死與共——父生子生、父亡子亡，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法子打落孩子。待瓜熟蒂落時(shí)，蠱蟲自會(huì)剖開腹部，與胎兒一同破體而出，從此不再受昆山玉碎蠱的滋擾，只是破體時(shí)要遭些罪罷了?！?/br>
    柳柒腦海內(nèi)空白一片，眼前一陣陣地模糊，仿佛置身于乾坤之外，無所入其目、無所入其耳、無所入其心、無所入其腦。

    ——本以為尋到制蠱之人便能得解，竟不想……

    此蠱無解。

    不僅沒得解，他甚至還要與腹中的孩子同生共死，直到十月胎熟，一切才能塵埃落定。

    雅室內(nèi)寂靜如斯，唯有檀香漫漫，更漏迢迢。

    柳柒艱澀地閉上雙目，良久后啞聲說道：“今日之事，還請韓大人替我保密?！?/br>
    “柳相放心，韓某定會(huì)守口如瓶?！表n瑾秋面上似有幾分歉疚，很快又道，“這等江湖之物怎會(huì)涉入朝堂？是何人給柳相種的蠱？”

    柳柒搖頭：“我至今還沒查出來是誰要害我?！?/br>
    韓瑾秋道：“自我離教后，昆山玉碎蠱便成了執(zhí)天教的禁蠱，除教主之外無人可以獲取?？墒恰麖牟桓缮娉⒅拢踔吝B中原也不曾踏足，為何會(huì)讓此蠱流入朝堂之上？”

    柳柒面上仍不見半分血色，語調(diào)卻甚是平靜：“韓大人所言的‘他’想必就是執(zhí)天教的教主沐扶霜，可否請大人幫我一個(gè)忙，肯請沐教主告知我是何人從他手里得到了此蠱?！?/br>
    韓瑾秋眼底閃過一抹難色，須臾后應(yīng)道：“下官量力而為?！?/br>
    蠱蟲之事沒日沒夜地困擾著柳柒，此刻得了一個(gè)堪比噩耗的消息，他自是無心留在此處與韓瑾秋飲茶用膳，待他離去后，韓瑾秋靜坐片刻也離開了竹苑的雅室。

    正當(dāng)他邁出房門時(shí)，云時(shí)卿抬手?jǐn)r住了他的去路：“韓御史，你是不是還有什么話沒有交代？”

    “你在門外偷聽？”韓瑾秋武功盡失，五感遠(yuǎn)不如以前靈敏，故而未能察覺到竟有人在外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