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她擺出一副和善模樣，一根纖指按在楚逢雪的唇上，“他們很危險，你躲在冥獸背后?！?/br>
    她的模樣好看，說話柔聲細語，態(tài)度也和善，楚逢雪呆呆點頭，只將謝翾當(dāng)成了好人，聽著她的話躲進了冥獸身后，靠了過來她才發(fā)覺這冥獸有多暖和，這讓她對謝翾的信任多了好幾分。

    前方，鬼差已穿過濃霧來到謝翾身前，他們不認(rèn)得謝翾，卻認(rèn)得鳳洵的那匹冥獸。

    “姑娘，你可曾見到有鬼影過去了？”走在前方的鬼差對謝翾報出自己所屬的閻羅殿，她現(xiàn)在是鬼修，身上的氣息凝實強大，地位在普通鬼差之上。

    “沒有，酆都霧大，你們看錯了?！敝x翾漫不經(jīng)心地撥弄著身邊冥獸的毛，特意將鬼差的視線往這里引，她知道鬼差發(fā)現(xiàn)不了楚逢雪，她只是想惡意地嚇一嚇這姑娘。

    沒想到鬼差并不敢正眼看冥獸，只行了一禮便離開了，他們也覺得是自己看錯了。

    待鬼差走遠，謝翾將躲在冥獸身后的楚逢雪拉了起來。

    “謝謝……”楚逢雪嚇得眼淚都落下來了，只拉著謝翾的手不斷感謝。

    “這里是酆都，你一個生魂是怎么過來的？”謝翾將她拉到冥獸背上，讓她環(huán)著自己的腰，朝前走去，一邊問道。

    她需要了解一下人間的情況。

    “我我我不知道——”楚逢雪抱緊了謝翾，周圍的幻境太陰暗，只有眼前這個看起來面目和善的姑娘能給她安全感，“我……我在宮里的迎春宴上喝了點酒，感覺暈乎乎的，讓侍女扶著我回去歇著，等醒過來之后就在這里了?！?/br>
    謝翾低眸一看，環(huán)在自己身前的手腕上垂著珍貴的飾品，想來這姑娘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兩人正交談間已來到酆都城外，謝翾還打算拘著她再了解一些人間的細節(jié)，她抖開自己擋風(fēng)的大氅，蓋在了楚逢雪的身上，將她身上的陽氣全部遮蓋，冥獸身形高大，她們兩人躲在上邊并不引人注意。

    入城之時，銅甲將軍將巨斧橫了下來，身體里的魂燈灼灼燃燒，露出警惕之意。

    “你身后的鬼魂是誰？”銅甲將軍厲聲問道。

    “酆都城外撿到的失落靈魂，路上的鬼差讓我順帶將她帶回?！敝x翾頓了頓說道。

    “鬼差是哪一殿的？”銅甲將軍問。

    “第一殿的鬼差。”謝翾精準(zhǔn)報出自己遇到鬼差的名號，銅甲將軍核對無誤之后，將兩人放了進去。

    酆都城已來到白日，天上也不落雪了，顯出些熱鬧的氣息，楚逢雪跟著謝翾坐在冥獸上都看呆了。

    “這里就是人死了之后才會來的冥界，我……我現(xiàn)在算是死了嗎？”楚逢雪喃喃問道。

    “或許是。”謝翾思忖著應(yīng)當(dāng)是有人要對她不利，在酒里下了毒，她命大還存了些氣息沒死透，這才保留了生魂來到冥界。

    她知道自己藏了個人瞞不住鳳洵，但在他發(fā)現(xiàn)之前，她要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都問出來。

    謝翾尋了個客棧將楚逢雪安置好，后者感激得握住她的手道：“沒想到我來了此等險惡的地方也可能遇到你這樣的好人……不……好鬼？”

    “大哥的未婚妻謝家小姐也是這般善良?！背暄┠ㄖ屑さ臏I水說道。

    謝翾眸光一閃，將她握著自己的手甩開了，她在思考要不要偷偷把這個生魂丟到寒冰地獄去。

    此時，她看到停在客棧外的冥獸已朝街道的另一頭跑了過去，似乎在迎接它真正的主人。

    在楚逢雪的房間里下了禁制，謝翾從窗臺上跳了下去，剛混入街道里的人群，她便看到遠處鳳洵將冥獸牽著，朝自己走了過來。

    第12章 第十二刀

    謝翾盯著鳳洵看了片刻，看他手里牽著的冥獸韁繩與這高大的小家伙一起消失，看他朝自己一步步走了過來。

    她不因為自己偷偷藏了個生魂感到心虛，只是默默看著鳳洵等他自己開口說話。

    只是不知為何，自己在面對他的時候本還想守著厲溫的教導(dǎo)，露出一個甜蜜笑容騙一騙他，但不論她扯了幾下嘴角，卻還是沒辦法在他面前做出虛偽的表情。

    鳳洵低眸，仔細端詳了一下她臉上奇怪的表情，只視線相觸的一剎那，他就知道謝翾又學(xué)會了新的東西——那些他不可能會教她，卻極為實用的東西。

    “倒也不必用在我身上?！彼椭^，對她輕聲笑，這笑容是真實赤誠的，他看起來像是一位還不諳世事的少年。

    謝翾眉頭緊鎖，她猜一定是鳳洵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法術(shù)保護，破除了自己虛偽的樣子。

    等著吧，她一定會找到能真正破除他防御的東西，所謂的酆都鬼王也不過是一位比較強大的神明。

    她跟在鳳洵身后，思考著自己與楚逢雪戛然而止的對話，那位該死的皇族的小姑娘很吵，一路上把自己的家底都交代光了，她說自己是皇族最小的一位公主，姓楚名逢雪，謝翾對所謂的皇族沒有太大了解，一些零星的信息也都是從那位“謝小姐”身上獲取的。

    之前她的靈識混沌，不通世事，所以獲取信息之后沒辦法將它們拼湊成有邏輯的片段，現(xiàn)在她終于能聽懂人話了，所以很快把自己身死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

    謝小姐與當(dāng)世太子有婚約，身份尊貴，而她自己在吞噬了身體里原來的那個懦弱少女后，又癡心妄想刺殺她，沒有高強的法術(shù)也沒有周詳?shù)挠媱?，她的刺殺行動——又或者說，一場愚蠢的報復(fù)行為宣告失敗，她被皇族懲罰，關(guān)進死牢，最后身上被剮了足足三千六百刀才死。

    謝翾撇了撇自己的嘴角，她恨自己為何在被鳳洵救起之后才被他教會世間道理，若是再早一些，在她還活著的時候，她一定會尋到更好的機會去復(fù)仇。

    鳳洵走在她身前，卻仿佛能捕捉她表情的變化，謝翾在他面前確實無所遁形，她思考時連帶著周遭的氣息都會產(chǎn)生細微的變化，他猜她又在想一些負面的事情了。

    “去客棧做什么？”他問。

    “我沒去?！彼m在說謊，但生硬的語氣擺明了她在說假話。

    “我看見你從客棧窗子上跳下來了。”鳳洵輕笑著揭穿她。

    “去——”被他揭發(fā)，謝翾下意識要說出真相，最后卻細眉一挑道，“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前些日子聽說你在面館里有些不舒服，回來怎么沒有與我說？”此事揭過，鳳洵絮絮叨叨問道。

    謝翾沒想到這件事都沒能瞞過他，她有些生氣了，眸底又出現(xiàn)些許戾氣：“鳳洵，你既然把我留在酆都，想來我與酆都里其他鬼修都差不多，你晚上也鉆進別的鬼修屋子里看他們在做什么嗎？”

    她現(xiàn)在連暗諷的話都能順暢說出了。

    “不是——”鳳洵愣了一下，馬上解釋，“是前幾日我去酆都城墻例行巡視的時候，遇到了引渡回來的幾位僧鬼，他們正好與我說起你?！?/br>
    “你騙鬼呢！”謝翾認(rèn)定了鳳洵在騙她。

    鳳洵頓了步子，側(cè)過身來仔細端詳她半天，一本正經(jīng)道：“倒也沒有騙鬼?！?/br>
    謝翾這才想起來自己就是鬼，她早就死了。

    她氣得大步往前走，沒有理睬他，鳳洵第一次被她誤會，便追著解釋，連那天的對話都一五一十說了出來：“那僧鬼說——‘您家的那位惡鬼姑娘心有邪障，前些日子在面館里被心障所迷，險些暈了過去，尊主您若是有空便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她?！?/br>
    謝翾聽著他解釋，倒真像那么回事，便放慢了步子，回身冷冷道：“好?！?/br>
    但鳳洵說著這話，現(xiàn)在才想起你僧鬼無心的措辭有些曖昧，什么叫“您家的那位惡鬼姑娘？”

    如此想著，他自己側(cè)過頭去，輕咳一聲，有些羞赧的樣子。

    從他見到謝翾開始，他就表現(xiàn)得像一位對情愛尚且懵懂的少年了。

    謝翾卻不懂，她踮起腳去研究他微紅的面頰，閑不下來的手又摸了一下他的臉——嘶，是熱的，或許是在寒冰地獄久了，她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酆都鬼王的身體溫度熱得很。

    他像是烈火，赤誠無私地、灼灼耀目地燃燒著

    鳳洵沒阻止她逾矩的行為，他低眸看著她，視線柔和沉凝。

    “臉紅紅的。”謝翾思忖著臉紅的意思——這種男女間的相處反應(yīng)，鳳洵是沒教過她的，厲溫更不可能，所以她對這一塊的知識儲備還是空白的。

    “嗯。”鳳洵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按下來，他的喉頭動了動，似乎在壓制著什么情緒。

    “是受了什么傷？”

    “不。”

    “那為什么紅？”

    “不知。”

    鳳洵這確實不是假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偏偏碰見謝翾這樣就會臉紅。

    “你瞞著我——這是什么禁忌的功法嗎？”謝翾滿腦子想著和力量有關(guān)的事。

    鳳洵：“……”

    他捉著謝翾的手沒松開，索性就這么牽著她往前走去，只將自己的背影留給她，省得她每天問些奇怪的問題。

    謝翾是個最擅長與他對著干的人，她伸出沒被他牽著手，戳了戳他的后背：“鳳洵，你又不說話了，想瞞著我就直說，我會想辦法去問別人的?！?/br>
    為了防止謝翾將“酆都鬼王在她面前臉紅了”這種事放到外面去到處亂說，他很快扯了個理由：“情緒變化就會臉紅。”

    “你為什么情緒變化？”謝翾開始追根問底，“人類……有什么情緒嗎？”

    到目前為止，她能感知到的情緒似乎只有仇恨一種，順帶著還有某些事成功之后產(chǎn)生的快意——那是所謂的快樂嗎？她想她不曾擁有那樣的東西。

    “情緒要你自己去體會?！兵P洵成功將話題轉(zhuǎn)移了，他還是牽著謝翾的手悶頭往前走，以防止她又開始東碰西碰。

    “如果是仇恨的話，我想我每時每刻都在體會?！敝x翾想了想，認(rèn)真說道。

    此時夕陽已經(jīng)落幕，天上又開始飄雪，鳳洵因為她的這句話頓住了步伐，他回身看她：“謝翾，如果是仇恨，我希望你有一天能了結(jié)它。”

    “虛偽！”謝翾知道就是他把自己關(guān)在酆都，不然她早就回凡間了！

    鳳洵被她這句話逗笑了，他看著她眸子里怒意與怨氣，抬手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袋，順帶將她頭頂?shù)穆溲┓鏖_。

    “拘著你，是我的責(zé)任；救起你，是我的私心?！彼J(rèn)真看著她，微笑著說道。

    此時飛雪襲來，落在他的面頰上，一粒雪花撲進他面頰的淺淺酒窩上，謝翾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鳳洵笑著的時候臉上會有這般可愛的酒窩。

    他似乎經(jīng)常笑，又似乎從未笑過，又或者他的許多笑容并不是真實的？就如厲溫所言，那只是一種禮貌性的偽裝？

    眼見著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謝翾呆呆地、下意識伸出手去，碰了一下面上因為笑容帶出的酒窩，好奇地輕輕戳了戳。

    第13章 十三刀

    她冰冷的指尖觸到他的酒窩，將天上落下的雪花也按住了，她的體溫與冰雪無異，但鳳洵的身體溫度將這雪花融化了，連帶著讓謝翾也感覺到了些許暖意。

    “我發(fā)現(xiàn)了。”謝翾湊近僵硬著身子的鳳洵，仔細盯著他那雙有著攝人心魄美麗的桃花眸，“鳳洵，你平時笑的時候，臉頰上沒有這個窩?！?/br>
    鳳洵：“……”我假笑都被你看出來了。

    他淺笑著點頭，面上的淺淺酒窩還未消失。

    “這是真實的象征嗎？”謝翾問。

    “或許是？”他很有耐心地回答她滑稽的問題。

    “虛偽?！敝x翾冷冷哼了一聲，將手收了回來。

    鳳洵唇邊噙著的笑意有些無奈：“謝翾，你會對我笑一笑嗎？”

    謝翾撇了撇嘴說：“我不會笑?！?/br>
    在不久之前，她才剛對一個自己痛恨家族里的子嗣露出甜美善良的微笑，可她偏偏就在他面前，沒了虛偽模樣，仿佛被真實烈火燃燒之后的——赤|裸的人。

    鳳洵抱著懷里的竹劍，看著謝翾走進屋子里，他獨自一人在落雪的小院里發(fā)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謝翾在二層的屋子里，將窗戶打開了，她探出大半個身子，想著自己或許該多了解他一些，畢竟——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