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謝翾問。

    “他們不是獻(xiàn)上了鮮血，而是……死了?！兵P洵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他轉(zhuǎn)身想往楚逢星與楚逢雪的方向走去，但他也只邁了一步，便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

    這股阻攔他的力量，顯然又來自另一方勢力，這道無形的屏障沒有黑霧那般富有攻擊性，它更像是橫亙在此處的規(guī)則，讓鳳洵不得不往后退。

    謝翾看到鳳洵皺起了眉頭，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如此強(qiáng)烈的怒意。

    “走吧?！敝x翾拽住了他的袖子，“黑霧只是阻攔我們，并沒有發(fā)起攻擊，它在邀請我們進(jìn)去。”

    她猜，那團(tuán)惡心的混沌要之所以現(xiàn)在沒有動手，是因?yàn)樗阉鼈円剿α扛鼜?qiáng)的地方，以保證它一定能把他們殺了。

    而那位面之外、窺伺此處的混沌力量之處竟然在梧桐樹的中央。

    “鳳凰是它……”謝翾自言自語，似乎有些疑惑，不然如何解釋梧桐樹的中心是那混沌的巢xue呢？

    但鳳洵的聲音馬上響起：“不是?！?/br>
    他似乎在解釋著什么，謝翾愣了愣，她平靜答道：“你又不是鳳凰?！?/br>
    楚逢川與楚逢雪一道死去，令謝翾驚訝，但并未引起她情緒的波瀾，見鳳洵似有怒意，她決定還是勉為其難安慰他一下。

    “走吧，進(jìn)去了才能給他報仇?！敝x翾說。

    鳳洵的眉頭微皺著，他的靈魂被困在這具人類的軀體里，不得而出，而他方才連那道黑霧都破不開，這就是孱弱的凡人。

    “還不開心？”謝翾問。

    鳳洵靜默著沒有說話。

    “百年之后，他們還是要死去?！敝x翾說，“我們都有壽命的上限?！?/br>
    她想，果然在她面前的是個人，若是冥界的神明一定不會糾結(jié)于一兩個人的生命，因?yàn)樗麄冄壑兴吹降氖澜缣^廣大，人類的渺小生命就像塵埃。

    他們舉步走入梧桐樹的中心，看著這巨樹內(nèi)部廊道上刻畫著的古老壁畫，謝翾問鳳洵：“這是當(dāng)初鳳凰留下的印記嗎？”

    “不是?！兵P洵搖頭，他從未在樹里留下什么東西，他當(dāng)初的神繭當(dāng)初只是湊巧落在了梧桐樹上，這里只是他降臨此界的地方，并沒什么特殊的意義，他是神，對于家也沒有概念，天地都是他的居所。

    “這里的壁畫都是皇族留下的？”謝翾問。

    “也有其他人?！兵P洵的視線掠過梧桐樹深處的模糊圖案，在那里還畫著一些人。

    謝翾湊上去看，圖騰的角落處畫著一群人圍繞著一個圓形物體跪拜。

    “他們在祭拜太陽嗎？”

    鳳洵搖頭。

    “那么圓，是月亮？”

    鳳洵繼續(xù)搖頭。

    他頓了頓說道：“是蛋——孕育鳳凰的神繭?！?/br>
    “人類誕生于神明之前？”謝翾驚訝，她很快抓住了其中的關(guān)鍵。

    鳳洵點(diǎn)頭，在他降生以來，人類祭拜的神繭只是一個沒有生命的力量源泉，他在持續(xù)不斷散發(fā)著神力，直到它流淌到人間，化作可造萬千奇跡的靈力。

    “那片空白的是什么？”謝翾看到壁畫延續(xù)到一定距離就變成空白的了，再往后才是歌頌皇族統(tǒng)領(lǐng)世間的畫面，從鳳凰降生前到皇族延續(xù)，中間空了很大一塊信息。

    “被抹去了?！兵P洵的手指撫過那些完全淹沒于歲月中的印記，語氣低沉又惆悵。

    謝翾眨了眨眼，她對人類的歷史并不感興趣，便沒再問，只是更往深處走去。

    等到他們抵達(dá)梧桐樹中央的時候，只見中心處高大祭壇上方站著一位高大男子，他舉起的手腕上紋飾著雙尾的黑蛇。

    其余皇族中人——包括皇帝也匍匐跪在地上，對祭壇中央逐漸出現(xiàn)的黑霧虔誠祭拜，謝翾到最角落處把楚逢星的臉抬起來，只見這位前太子殿下雙眸失神，似乎被什么東西攫取了心神。

    在這里的還保有理智的不會只有她和鳳洵吧？謝翾與鳳洵對視一眼，他們的視線轉(zhuǎn)向祭壇中央，只見那位假國師旁若無人地將跪在他面前的沈懷抓了起來，此時的沈懷也渾渾噩噩，瞇縫著眼睛無力反抗，假國師抓起她的手腕，黑霧纏繞在她的身體上，隱隱有一枚雙尾黑蛇印記即將落在她的手腕。

    此時另一個入口處傳來了踉蹌的跑步聲，謝翾很快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她與鳳洵齊齊扭頭看去，只見紀(jì)亭煜浴血奔了過來，他身上竟然隱隱閃爍著金色的光。

    “大皇子殿下……小公主……”他的語氣有些絕望茫然，更含著滔天的恨意與堅(jiān)定的信念。

    “怎么了？”鳳洵馬上問道。

    “我看到奇怪的黑霧出現(xiàn)，我與大皇子殿下合力才能堪堪抵擋，這里太靠近皇脈中心了，我們的法術(shù)都被削弱到極致了……大皇子殿下說不能讓假國師主持陣法，不然召喚來的一定不是神王大人，其實(shí)他還可以抵擋黑霧片刻，但他選擇自戕，把所有的力量凝在血里，他的信仰太純粹了，身上竟然有些許神力，這神力與我身上的賜印相共鳴，幫我擋住了那團(tuán)黑霧……”

    “懷兒——”紀(jì)亭煜看到祭壇中央還在繼續(xù)著與那所謂神明的交流，他手中一道光芒打出，竟然激起了謝翾熟悉的金紅光芒。

    那蘊(yùn)含著些許神力的攻擊一下便將假國師擊倒在地，與此同時，從祭壇下涌出大量更加強(qiáng)大的黑霧，紀(jì)亭煜只來得及奔過去將沈懷護(hù)在身后，很快那黑霧便涌了上來，似乎要把他吞噬。

    謝翾與鳳洵兩人同時閃到他身前，堪堪將黑霧擋住，這一回界外混沌的力量強(qiáng)大許多，就算是謝翾也不得不施展出審判之力才能抵擋，鳳洵所棲息的人類軀體受皇脈影響，他施展法術(shù)也弱上許多，這讓他輕輕皺起了眉。

    鳳洵見那祭壇上的假國師即使被紀(jì)亭煜擊倒，還是堅(jiān)持伸出雙手繼續(xù)著對“神”的召喚，他扭頭沉聲對紀(jì)亭煜說：“還能和神明溝通嗎？”

    “神王大人他……不曾回應(yīng)過我，我能感應(yīng)到他在慷慨渡給人間神力，但他不愿意與我交流?！奔o(jì)亭煜頹然說道，他所信仰的神明更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符號。

    “繼續(xù)召喚，他會來的?！兵P洵垂眼說道，眼下能解決這界外混沌的只有他了。

    謝翾用盡全身力量抵擋著黑霧，她雖沒有說話，卻無聲地支持鳳洵的決定，她看得清自己的敵人，她的敵人不是鳳凰。

    她要滅的是皇室，要?dú)⒌囊仓皇侵x如扇和她背后的界外混沌。

    聽見鳳洵如此說，紀(jì)亭煜也繼續(xù)召喚著上界神王，謝翾感覺到身前的壓力越來越沉，鳳洵溫暖的大掌覆上了她的手。

    “阿翾?！兵P洵用自己的身體擋著黑霧，減輕著謝翾的壓力，因?yàn)樗@具人類軀體的限制，他肩膀與脊背被那黑霧撕扯得滲出鮮血，受傷的位置與他記憶中的那個懲罰一模一樣，鳳洵的眼眸微黯淡，但謝翾返身過來抱住他，觸到了滿手的血。

    “傻子，你在干嘛？”謝翾提高了聲喚他，“楚景尋？！”

    聽到謝翾用這個陌生的名字呼喚他，鳳洵并沒有回應(yīng)她——他又不是楚景尋。

    “我至少還能抵擋一炷香的時間，你受皇脈影響，逞這個能做什么？”謝翾使勁推鳳洵，卻發(fā)現(xiàn)自己推不開他。

    “心疼我？”鳳洵竟然微微笑了起來，他當(dāng)然知道謝翾有能力對付黑霧，但他只是不想她受傷而已。

    謝翾瞪著他蒼白的臉頰，大口喘著氣，她哪里是心疼他，她才不會心疼他，她只是怕他死了。

    他的生命她早就預(yù)定好了，要死也只能死在她手上。

    最后，在鳳洵頹然倒下的一瞬間，謝翾將他高大沉重的身軀接住了，與此同時在一旁虔誠與神明溝通的紀(jì)亭煜也終于見到了他未曾謀面的神王大人。

    第57章 五十七刀

    當(dāng)那耀目金紅色光芒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 謝翾被刺得閉上了眼睛，先前環(huán)繞在他們身邊的黑霧驟然消失，她仿佛失去了力氣般往后跌去，卻被一只大掌扶住了后背。

    謝翾以為是自己身邊的那位“楚景尋”將她扶住了, 回頭卻看到終于降臨的神王大人身上華服散發(fā)的金光。

    而先前擋下大部分黑霧的鳳洵卻跪倒在地上, 手執(zhí)長劍堪堪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他低著頭, 唇邊滲著鮮血, 堪堪抬頭時卻看到了謝翾落在了神王的懷里。

    驟然積蓄起僅剩不多的力氣, 鳳洵想要沖上前去將謝翾從他的懷里拽出來，但此時的謝翾已經(jīng)將視線移開了。

    謝翾沒再看鳳洵,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這位神王大人側(cè)臉的輪廓上，他下頜的線條太過熟悉, 震驚得她張了唇卻沒能發(fā)出聲音。

    是父子的緣故嗎？他與鳳洵似乎有著一模一樣的下半張臉，謝翾沒空再去管負(fù)傷的“楚景尋”, 只是朝神王大人伸出手去。

    但他始終背對著她, 對于這樣的上界神明來說, 所有的人類都如塵埃。

    謝翾看著他輕描淡寫地將那界外混沌所產(chǎn)生的所有黑霧斬斷，這處祭壇終于顯出它原本皎潔無塵的模樣，他高大的身影借著梧桐樹上漏下的日光投下影子, 高大又沉默。

    他分明有這樣強(qiáng)大的力量, 卻不肯分一分神, 去將那膽敢窺伺這個世界的界外邪靈殺死，這就是無情的、將人間視作塵土的神明嗎？

    “你——”謝翾往前走了一步, “鳳——”

    鳳洵是你什么人, 你認(rèn)識鳳洵嗎？你就是鳳洵的父親嗎？謝翾腦海里冒出諸多問題，她的所有心神都落在眼前這個金光耀眼的神明身上, 卻沒看到身后鳳洵攥緊劍柄顫抖的手。

    神王大人沒有搭理她，只是朝后一拂手，想要將她擊退。

    謝翾自然不會就這么被他推開，她一定要見到這位神王大人的臉，所以在神王釋放神力的時候，她也使出了自己的審判之力對抗，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所掌握的力量與真正的神明相比就如螢火面對皓月，謝翾一點(diǎn)微薄的神力瞬間被擊散，她往后跌去，直直落在了鳳洵身邊。

    還是他把她接住了，鳳洵單手握住劍柄，長劍沒入祭壇下的樹身之中，在神力洶涌之下穩(wěn)住了自己的身形。

    縱然謝翾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他還是緊緊把她抱住了。

    “他是神。”鳳洵看著神王，對謝翾說道。

    “就算是神，我也要看看他的臉?！敝x翾掙脫了鳳洵的懷抱，逆著刺目的光沖了上去，她始終沒找到自己沉淪于無盡痛苦時所見的那一點(diǎn)光芒究竟來自于何人。

    她覺得是鳳洵，但她親手、親眼驗(yàn)證過，并不是他。

    那會是與他有著相似臉龐的、他的父親嗎？謝翾不知道答案，但她一定要追出個結(jié)果來。

    審判之力再次展開，謝翾沒有回頭，義無反顧地朝著那束光芒奔了過去，神力蕩開的氣浪再次席卷上鳳洵所棲身的這個凡人軀體，他也會受傷，亦有生命的盡頭，這就是人類。

    鳳洵看著謝翾的背影，他越過她垂落發(fā)絲的肩頭，看到金光盡頭的神王終于轉(zhuǎn)過了身子。

    他有一張與鳳洵一模一樣的臉龐，每一根線條、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沒有區(qū)別，唯獨(dú)他的那雙眼睛帶著神性的漠然無情，而無鳳洵的悲憫善良，究竟慈悲是神，或是無情才是神呢？謝翾看著他那張與自己在混沌中所見一模一樣的臉，愣了許久，這是鳳洵，又或者是別的人呢？

    神王大人沒有看謝翾，他只是在與謝翾身后的鳳洵對視，最終，他那雙如海洋般浩瀚的眼眸微微閉上，更加強(qiáng)大、無法抵御的神力蕩開，在解決此處混亂之后，他將梧桐神樹里的所有人驅(qū)逐出去，只有謝如扇被留在了神樹里，隨著那界外混沌與此界的聯(lián)系被切斷，她也徹底沒有了呼吸。

    真正的神明就是這般強(qiáng)大，只需要一抬手便能將為禍人間的界外邪靈消滅，他分明有這樣的能力卻不動手，究其原因只是因?yàn)樗⒉辉谝膺@人間與蕓蕓眾生，冷酷、無情，這才是神明。

    謝翾失去了意識，只記得在不斷朝后涌著的氣浪里，有人一直緊緊抱著她，懷抱溫暖且堅(jiān)實(shí)。

    這樣的神明，怎么會有鳳洵這樣的孩子呢？謝翾不理解，她的額頭抵在鳳洵的肩頭，低聲喚：“鳳洵?！?/br>
    或許是知道她此時意識混沌，鳳洵像是承認(rèn)了自己身份似的，低低應(yīng)了聲：“我在?！?/br>
    他的大掌搭在她的腦袋上，望著梧桐樹上出現(xiàn)的鳳凰虛影，喃喃道：“不喜歡他嗎？但是……我們的臉明明一模一樣。”

    謝翾沒聽清楚他說了什么，只是徹底昏迷過去，待醒來時，他們所有人都被逐出了皇脈——謝翾甚至還沒來得及實(shí)施自己斬斷皇脈的計(jì)劃。

    大皇子與小公主一起被黑霧殺死，此事皇帝心知肚明是誰做的，只是望著死去的楚逢雪的尸骨，他似乎有些失神，他試圖再次入內(nèi)呼喚那界外的混沌，卻再沒聽見回應(yīng)，無奈，皇帝只能將此事宣稱為針對皇族的刺殺，回京之后正常舉行謝翾與鳳洵的婚禮。

    鳳洵在梧桐神樹里受了重傷，要修養(yǎng)一段時間才能好，謝翾被那位神王大人的真容擾得心神不寧，只想快些回冥界問問鳳洵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在婚禮舉行之前，她已分次暗中離開京城，將分封各地的皇族子嗣先行解決，多處皇族屬地都出現(xiàn)混亂，地方無人鎮(zhèn)壓，戰(zhàn)爭四起，為了穩(wěn)定局勢，皇帝只能將謝翾與鳳洵的婚事提前，用一場喜事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謝翾捧著一碗湯藥，遞到了鳳洵面前，小聲問：“好些了嗎？”

    凡人之軀孱弱，更何況那日是鳳洵為謝翾擋下了大部分的黑霧侵襲，他的傷倒是重，不過修養(yǎng)了這么多日，也差不多好了。

    鳳洵望著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從謝翾手中接過湯藥，喝了一口，苦澀的滋味蔓延在舌尖。

    謝翾甜甜笑了笑，或許是知道他不久之后就要死了，所以對他格外溫柔，她塞了一顆糖放在他的嘴里。

    “這是我去外面——”殺皇族后裔的時候順道買的，謝翾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生硬道，“去外面買的?！?/br>
    “嗯?！兵P洵長睫輕顫，頷首應(yīng)道。

    他凝眸望著她，許久沒再說話，倒是謝翾鉆上了他的床榻。

    “新婚之前照規(guī)矩雙方不能見面?！兵P洵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