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花哪有那耐心聽道士說話，看福娘幾人也已拜完回來，直接領(lǐng)著玉娘幾人就出了殿，點齊了人數(shù)這才點頭許諾她們可以自去逛逛了，只是每人身邊還需得有婆子陪著，她自己在廟門口等著。

    這話一出，哪還有人忍得了，歡呼著就帶自家的mama去有興趣的攤上選購，福娘當然不會和玉娘分開，姐妹倆攜著手一起去逛，外面人多她心慌哩，有五姐陪著才安心。

    說老實話，玉娘平日里買東西也只是等個貨郎挑著擔子上門，并沒出門采買過，那貨郎賣的價格昂貴不說，種類還稀少，統(tǒng)共兩個背簍能裝多少東西。

    和他一比，眼下的廟會就如同百貨市場一樣，由著人盡情挑選，怎么能按捺住自己的購物欲呢。

    玉娘握了握手腕，摸到幾個硬疙瘩才安心，她那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手腕上緊緊系著條手帕，帕子里頭包著玉娘辛苦攢的幾錢銀子。

    她和金盞不同，當初就是李mama花錢買來的女兒，所以每個月并沒有月例，只是節(jié)日過年的時候李mama給個紅包完事。

    以前四姐在時，她不愛動彈，又嫌棄金盞蠢笨，便經(jīng)常的叫玉娘跑腿。雖然態(tài)度惡劣，可是總會給上一筆跑腿費，眼下她這一走，玉娘就斷了條穩(wěn)定的財路。

    玉娘那些首飾和衣服可都是有數(shù)的，但凡沒看見詢問起來，臟了破了都得有證據(jù)，更別說想去賣了，那金銀鋪子都在十街外面，玉娘就是想去也沒法單獨出門。

    不過眼下嘛，快樂的時候誰愿意想糟心事。

    玉娘也不管之后的收入問題，橫豎看李mama的意思，在端午節(jié)她是要和鄭家別苗頭的，那時候光是賞錢都有一大筆了。

    現(xiàn)在玉娘手里捏著這點小金庫，便自覺還夠用，有了底氣連說話都大聲了三分，還敢開口問價格了。

    廣場上地方大，擺攤卻像是隱隱之間有章法，最中心那一塊是雜耍百戲的地盤，然后是賣首飾珠寶，日用品的，最外邊一圈才是賣吃食的，石橋里沿著山門是賣香料鮮花的，借著石橋和人流斷開，好讓女客們可以安心挑選，慢慢欣賞。

    拜神從里邊出來，玉娘自己不愛看熱鬧，便穿過中心地帶，先去了日用品那里逛了一圈，先大略看了一遍，然后才挨個挑揀。

    走了好一會兒，玉娘才買了一把桃木梳子，粗頭粗腦倒不像其他木梳梳齒細密，但用這種梳頭，能按摩頭皮，放松精神，玉娘上輩子就買過好幾把，確實有點用。

    福娘對這些不感興趣，左右看了看，倒是在書攤子上挑了一塊好墨和兩把空白折扇，“我這幾日想了半首詩句，等我做完寫上，到時候生日送你。”

    “你倒是會盤算，還有一個多月才到呢，現(xiàn)在就備好了禮?！庇衲锏纳帐撬脑露?，趕著端午前滿了十四，福娘的生日是十一月，比玉娘小半年。

    “那我再寫一幅對聯(lián)給你，你要福延新日還是慶壽無疆?！备Ｄ锿敌Φ溃骸耙嗷蚴墙活i鴛鴦并蒂荷花，我都寫給你?！?/br>
    “好哇，連我都敢取笑?！庇衲飻Q著她的腮幫子，“等回去了再給你好看，現(xiàn)在人多，不好施展?！?/br>
    “你也怕——”話沒說完，忽聽得人群中有人驚呼一聲落水啦。

    什么什么？

    逛會的人群立馬就停下了腳步，看見石橋那果然有人高喊快救人等話，連忙圍了過去。

    玉娘是知道縣城人的性子的，沒有娛樂的生活就想看熱鬧，她暗道不好，趕緊扯著福娘就往攤子后面走，還招呼著劉媽快護著人。

    這會子不能停腳，得往邊上走好讓周圍那些人上前去，省得被推擠，散開了就麻煩了。

    只是人實在太多，一擁而上，小小的攤子擠不下三人，玉娘只得讓兩人蹲身，自己摟著那嵌進石頭里的長木桿子，宛如泰山攀著藤蔓一般不撒手，晃晃悠悠搖搖擺擺，又有劉媽抱著腳兩處生根才沒被擠帶過去。

    李玉娘獨家防身術(shù)第二條，最熱鬧的時候往往就是最容易出危險的時候。

    玉娘雖然愛看樂子，可不想自己成為那個樂子，人多了還是避上一避，橫豎有mama們，縣城里發(fā)生了什么早晚能知道。

    也正是這躲避，玉娘才發(fā)現(xiàn)了古怪。

    瞧見人群里有人逆勢而行，一個穿著平常的婆子硬扯著個女童就往外走，邊走邊罵道，“才在家不是吃過飯了，又嚷嚷要吃什么？家里才多少錢你就這樣糟蹋，沒足厭的貪吃鬼，還不快跟我回家去！”

    這話乍一聽沒毛病，但玉娘眼力好，那女童外衣不見，只穿著單薄的里衣哭泣，這樣的天氣豈不是要生病的。再有，她那兩邊耳朵眼兒還戴了銀墜子，手指甲染了紅花，這樣的打扮可不像是個買不起吃食的窮人家。

    更別說那吃食攤子都在外邊，這婆子怎么說著反把孩子往外頭帶去？

    玉娘比劃了下距離，悄悄取下荷包攥在手里，看那婆子越走越近時用力一擲，見砸中了人忙裝好事者驚呼：“砸死人啦，出事了，砸死人啦！”

    什么什么？又有樂子！

    原本看熱鬧的人群急忙就往后邊兒瞅，果然看見一個摔倒在地的婆子，旁邊還有個使勁哭喊的女童來，“哎喲，這怎么回事？”

    “可了不得，你瞧這滿手的血，誰砸的？”

    “嘖嘖嘖，瞧把孩子嚇的?！?/br>
    “可不是，”玉娘擠在圍觀群眾里嘰嘰喳喳，“我的天爺爺，真心狠吶，我看砸這一下夠嗆，敢是有什么深仇大恨?！?/br>
    你一說起這個，大家就感興趣了。

    眾人齊齊地圍了過去，將那婆子包在當中逃脫不得，逛廟會的明眼人不少，仔細一看，就發(fā)現(xiàn)了婆子和女童身份古怪，“這孩子不像她家的。”

    “胡說！這就是我孫女，誒喲——”那婆子被石頭砸的又疼又暈，見人群包圍又急又慌，連傷口也不捂了，拉著人就要趕緊走。

    “等等，別走！”有看出來不對勁的堵著婆子的路急忙喝道，“這孩子不是你孫女，你是哪家的?！?/br>
    “我也覺著呢，這老婆子該不會是拐子吧，誰家丟孩子了趕緊看看?！庇衲锒阍趧尯竺鎵褐ぷ雍傲艘痪洌q如油鍋倒下捧涼水，頓時炸開了鍋。

    好哇，難不成真遇見了拐子。

    互相傳話間，就聽石橋那會有人驚呼：“小娘子！是我們家的小娘子丟了！別讓那拐子跑了！”

    玉娘瞧著那婆子灰白色的臉龐，心里了然她是逃不掉了，看著飛奔而來渾身濕漉漉的兩個婆子，還有后頭烏泱泱一群人，確定真是一家子才放下心來，深藏功與名，拉著福娘自逛別處去了。

    李玉娘獨家防身術(shù)第三條，人販子往往是聚眾活動，若是不一氣全捏死，就容易有同伙的來報復(fù)，所以能不出頭就不出頭，真出了頭當是別人出頭。

    作者有話說：

    跟著福娘學夸人，

    高情商：愛惜物件

    低情商：你好摳門啊

    第19章 陰德

    出了這么大的事，曇花哪里還敢讓她們多待，先是在石橋那逮住了小七銀花，后又在柳木筐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楚楚，蜜餞攤邊看見了玉娘和福娘，找齊了人就帶著她們坐上馬車回十街去。

    下車時小七利索的就跳下了馬車，緊催著徐嬸再去打聽情況，這瓜要是不吃明白，她晚上睡覺都睡不好。

    頭里因為自己跑得快，聽到石橋那里出事了小七就鉆了過去，被人群攔著硬是沒趕上第二波熱鬧，不知道后續(xù)劇情快把她急死了。

    有她在，玉娘就如同擁有了新聞報紙一般，什么街面小道消息都能及時了解，比她自己出去打聽還快。

    曇花本來只是想帶著幾個小的去放松放松，沒想一來就出了這么大的事，進了門朝李mama疲憊道：“怪不得以前咱們出去，mama們總不情愿，我現(xiàn)在可了解了，唉，怎么這么多的麻煩事，才出去一趟就遇上了，我之前在長安幾個月也沒碰上?！?/br>
    李mama之前就攔過，這會聽了不禁嘲笑她道：“那你還充什么師傅樣子，我之前還當你是轉(zhuǎn)性了，記得以前數(shù)你最會偷懶，現(xiàn)在倒是能扛起事來，原來還是這么不經(jīng)累?！?/br>
    “不經(jīng)累才顯年輕呢，像你cao持一家子，都快成我媽了?！睍一ê吡艘宦?。

    “去去去，不過隨口夸一句，你越發(fā)上臉了，哎呀——福娘你怎么了？”李mama還待和曇花說笑，眼睛一掃，忽然見著福娘倚靠在玉娘身邊，臉色不大好，急忙中斷了話語，上前探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觸手溫熱，還好還好，倒不像是著涼，問清楚只是走多了路累著了，李mama才松口氣。

    趕緊讓玉娘扶著福娘回房休息，又怕出事驚嚇到她，忙叫了魯嬸把自己常吃的安神丸拿來，煮了姜糖水讓福娘吃了好安睡。

    順帶著也沒忘記玉娘，也煮了她那份，只是玉娘不愛吃丸藥，自己倒了一杯姜糖水，坐在窗下慢慢喝著，走了這一天，她也有些累。

    玉娘沒等多久，及至晚飯前，小七就興沖沖上門來了，得意道：“可算被我打聽清楚了。”

    費了她好大功夫，連過夜都等不及就跑著來李家分享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兒？”福娘半臥在床上揉著眼睛，還有些沒睡醒，在廟會那會她只記著自己被玉娘一推，捂著耳朵蹲在攤角，后來又被劉媽緊緊護住視野受限，全程迷迷糊糊的。

    “嗐，我和你們說吧，這事兒鬧得可大了，被拐的是溫舉人他們家的孫女，聽說就只有她這一根獨苗，那叫一個寶貝，請了縣里四五個大夫過去瞧病呢，許大夫也過去了?！?/br>
    “溫舉人氣得抓住了拐子當場就把人給送縣衙門去了，咱們縣老爺親自審問呢。”小七嘴里嘖聲稱奇，“要不是這一出，誰知道他們家還能和知縣老爺搭上關(guān)系，多少年沒看見縣老爺處置案情了?！?/br>
    這話說得確實，清平縣里這位知縣夏老爺，實在是位閑人，從七年前來此之后就一直主張黃老思想，追求尊重自然、無為而治的理念，從來不愛cao持縣里事務(wù)，只好清談學問，縣里一應(yīng)大小事務(wù)全都由縣丞主薄典吏管理，以至于清平縣人都快忘記這位青天大老爺長什么模樣了。

    這會拐子挾持女童之事，竟然能讓他老人家親自開堂審問，可見溫舉人家和縣令的關(guān)系不淺。

    不過嘛，縣令老爺離玉娘這些平頭百姓實在太遠，玉娘到目前還沒見過正兒八經(jīng)有品級的官咧，只年末的時候巡檢司派人過來收平安費時，見過兩個辦事的差力，連胥吏都算不上，勉強算是個衙門臨時工。

    “拐子？不是有人落水么？”在旁偷聽的金盞疑惑道，劉媽和她說是有人落水呀？

    “不許插話，先聽我說完！”小七瞪了金盞一眼，繼續(xù)道：“咱們出廟之后沒多久，不是就聽見有人喊落水了么，原來是那拐子故意喊的，趁著人多就把那個小丫頭給擄走了?！?/br>
    “那婆子還特意扒了衣裳裝著石頭丟到水里，倒像是真有孩子溺水了似的，把溫舉人家跟著出門的那兩個婆子嚇的呀，沒看清就著急忙慌跳進河里去找。她自己倒裝沒事人一樣夾著孩子往外頭走?！?/br>
    要不是被石頭砸的叫出聲來，引起大家伙的注意，說不準這孩子就真被這樣拐走了。

    “是誰丟的石頭，還真是做了好事?！备Ｄ锔锌艘宦暎@可是救了那孩子一命，要不然被拐子拐了，或賣或養(yǎng)，一輩子與親人分離不得團聚，多可憐。

    “奇就奇在這！”，小七拍桌道：“抓著了拐子，那溫家娘子是千恩萬謝啊，想要找出救了自家孩子的恩人來，可哪想問了個遍都沒人出來認呢。倒是有幾個想要冒領(lǐng)，可一問他們是用什么砸的，愣是一個人都沒說準?！?/br>
    這么憑空出現(xiàn)又消失不見，實在是奇異。

    “那玉皇廟的老道倒是出來說了，說溫舉人家素有陰德，是玉皇老爺派遣了身邊天兵天將過去解救，溫舉人他們家還真信了，出了三兩三的銀子買香燭供奉玉皇?！?/br>
    這話聽得福娘金盞都有些愣神，難不成真有神鬼，照應(yīng)靈驗？

    玉娘牙齒咬著腮幫子rou，努力不露餡，也跟著裝出震撼的樣子來，心里卻在嘀咕，這道士還真會見縫插針，難怪做的好生意，一說起廟會都往玉皇廟里跑。

    等著第二天五人相聚，經(jīng)過一晚上查問，事情鬧得就更離奇了，還有言之鑿鑿說看見了玉皇下旨給土地公，土地婆在地里抓住拐子腳，土地公用拐杖打的人。

    也有和尚叫嚷，說不是玉皇，是一位路過的羅漢瞧見了此事，特意用金環(huán)打的。

    傳來傳去，以至于李mama今日上香時，還特意買了四會產(chǎn)的柑桔，供奉給菩薩好保佑保佑自家，興許來習慣了也能順手丟個金環(huán)。

    玉娘對李mama的實用性拜神精神真是嘆為觀止，也不知自家mama哪里來的自信，覺著菩薩會因為幾個橘子就來串門。

    倒是等其他人到了，談起昨天的事才知道了砸人的確有留下東西，不是什么神佛使的神通。

    銀花的jiejie紅花現(xiàn)就做著衙門里一位衙頭的生意，從她那里知道的更加詳細。

    “我jiejie說了，縣老爺一發(fā)簽票，那拐子就嚇得什么都招了。她原姓倪，是個外鄉(xiāng)來的，之前在外縣就拐過好幾個孩子，賣了不少銀錢，去年不知怎么招惹上了坐地虎劉二，這才逃到此處來，身邊銀錢不夠使，聽說咱們縣三月三辦廟會，才想重cao舊業(yè)干這個狠毒營生。”

    “卻不想才出手就被抓了個正著，據(jù)她交代，除了自己一人外，還有個同伙，是溫舉人家跟出門的管家兒子，不過那小子腿腳快，見著婆子落網(wǎng)，他趕緊著回家收拾包袱就跑了，現(xiàn)在還沒抓著，縣老爺已經(jīng)發(fā)了海捕文書，各處查找捉拿。”

    “這人可真是可恨，竟然和外人串通了下手，天打五雷轟的，怎么不劈死他！”銀花咬牙罵道，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拐子，當初她也是如此被拐來了此處，不知名姓沒有親眷，就像個孤魂野鬼。

    只是她的命沒有那溫家小娘子命好，中途能被人救下來。

    要不然，溫家千寵萬愛養(yǎng)出來的姑娘，被那拐子賣了，清水入了泥可不就一輩子都完了。

    她們既為抓著了拐子高興，也為那女娃娃逃過苦難高興，花娘這行當?shù)目嗵幪啵l愿意好姑娘也落得此處。

    玉娘也高興，倒不是為溫舉人家給的賞銀，常言道，救人一命，如七層浮屠，她這也算是救了人命。

    好心情直到入睡都沒改變。

    福娘昨天睡了許久，今日精神頭還好，便讓玉娘先睡，自己拿了帕子清理起昨日外出時披襖上的灰塵來。

    經(jīng)過下午那一遭，人群擠來擠去肯定臟了，這衣服又不能過水，褪了顏色就不新了，因此只能用手帕或撣子拍打擦拭。

    收拾的時候她順帶著玉娘的衣服也擦拭了遍，忙乎一陣才從衣架上收起準備疊著放進箱柜，移開大件衣服，底下只剩下了一個小青布荷包，福娘若有所思，看了床上一眼。

    去廟會時，她記得玉娘明明多帶了個紅布荷包，里邊石頭還是自己也幫著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