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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12節(jié)

    宋慧娟聞言,抬起頭就見趙學(xué)清穿著一身草綠色的軍裝朝她走來,那眼中綻開的笑意好似黑夜中一簇溫暖的火焰,暖得人心也明亮起來。

    從前見到這么暖人心的笑容,宋慧娟便覺得他的日子未來一定是明亮的,如今再見,才覺得那些磨難真正離他而去了。

    “等會兒啊,”趙學(xué)清揚揚手,又轉(zhuǎn)了回去。

    等他再出來時,手里就推了那輛鳳凰牌的自行車,拍了拍后座,問道,“出去走走?”

    “現(xiàn)在?”宋慧娟仰頭看了眼頭上漆黑的天空。

    “不走遠(yuǎn),”趙學(xué)清笑著看她,一半溫暖一半苦澀,看得人不忍拒絕。

    宋慧娟笑著點了頭,“去哪?”

    ——

    漫天的星光落在身后,兩人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到底宋慧娟也沒坐上趙學(xué)清的自行車。

    他沒重提,她沒多問。

    宋慧娟問了許多外頭的新鮮事,趙學(xué)清都侃侃而談,只是要說起這農(nóng)地里的事來,趙學(xué)清就是個花架子了。

    從農(nóng)地里往回走,路上已經(jīng)見不到人影了。

    “你想捎啥啊?”宋慧娟想不出趙學(xué)清會要自己捎什么,從他走后,他家那座院子就空了下來,就是有什么東西只怕也難找了。

    徐徐微風(fēng)吹來,擾亂了額間的黑發(fā),來回掃在鼻間,也掃在人的心上。

    趙學(xué)清看著那簇自由的黑發(fā),緩緩說道,“算盤?!?/br>
    “算盤?”

    “嗯?!?/br>
    “這時候哪用得到那個???”宋慧娟想要提醒他,現(xiàn)在這時候哪能把這些東西往外拿,何況那物件必定是他祖上傳下來的。

    就算她真能把那算盤給他捎回來,不說別的,就他住的那地方人來人往的,搞不好就叫人發(fā)現(xiàn)了,那劈里啪啦的聲音怎么能藏得?。?/br>
    “我不用,”趙學(xué)清見身旁的人為他擔(dān)憂,那額上眉毛不自覺的翹了翹,“可現(xiàn)在放在那屋子里,也不安全。”

    宋慧娟皺了皺眉頭,“你還記得在哪兒不?”

    趙學(xué)清停了下來,想了會兒,說,“應(yīng)該還在后屋里,當(dāng)時走得急也不大記得到底在哪兒了?!?/br>
    宋慧娟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你要是沒啥用處我就不給你捎來了,我要是找到了就先放起來?!?/br>
    “行?!壁w學(xué)清倒沒再反駁,一口氣答應(yīng)下來。

    看著漸近的陳家大門,趙學(xué)清從口袋里掏出了個藍(lán)布巾遞過去,宋慧娟沒接,那手就一直伸著,好像宋慧娟不接下來就不肯收回去似的。

    “不是給你的,給宋大叔?!?/br>
    “浦生浦為都能掙工分了,餓不著凍不著的,”宋慧娟將他的手推回去,“你自己在這山溝溝里還不知道的過幾年哩,往后總有用的地方。”

    趙學(xué)清也不和她再推托,直接塞到了她手里,“我一個人能用多少,再說了我不還有那個當(dāng)官的爹嘛,怎么也不會受苦了。”

    聽他這么說,宋慧娟便沒再拒絕,只當(dāng)是為他和那算盤一起存著了。

    上輩子曾聽說那雷新平當(dāng)官后娶了個新老婆,又生了個姓雷的小兒子,和趙學(xué)清的關(guān)系就不大好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個什么情況。

    趙學(xué)清撥了撥手邊的鈴鐺,轉(zhuǎn)移了話頭,“要不明兒你騎自行車回去罷,來回快得很。”

    宋慧娟盯著那锃亮的自行車,連連搖頭,“這大玩意兒嚇人的很,我可不敢騎?!?/br>
    “這和咱們小時候騎得那木輪子的一樣,許是你忘了罷?”

    “沒忘,這可不一樣,這要是跑起來可快得很,”宋慧娟還是不敢,這看著好像大差不差,可一旦騎起來快的可不是一點半點,要是不小心摔著了那不了不得。

    趙學(xué)清笑著嘆了口氣,“唉,你還這么膽小……”

    宋慧娟想起那時候,也笑出了聲。

    ——

    那邊的陳庚望從隊長家談完事,便和幾個社員一道往回走。路上,幾人說起玩笑話來,有位稍年長些的男同志竟指導(dǎo)起陳庚望來,“庚望,今兒那事可不能給弟妹說?!?/br>
    還沒等陳庚望說什么,后面的一個半大孩子就接了上來,“我大哥才和你不一樣哩。”

    這樣孩子氣的話惹得眾人哄然大笑,內(nèi)里還是因為這年長的男同志是個出了名的妻管嚴(yán),也是個好說話的,就連這比他小一輩的也嗆到他頭上了。

    眾人笑歸笑,這男同志該說還是說,“你可別不信,我這可是活了三十幾年得出來的經(jīng)驗,不說我,就說你們,有哪家的婆娘知了這事不鬧騰的。”

    眾人想想這話說的也是,沒得哪家的婆娘知了這種事還不鬧騰的,最多有些鬧得輕些,要是攤上個厲害的,不鬧個痛快是絕不肯罷休的。

    陳庚望聽了不由得想起那婦人,要是擱在前幾個月她許是會鬧上一鬧,現(xiàn)在不大會了。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兒變了,但從那天她提了離婚的事后就不大對勁了。

    眾人說笑一番,見這當(dāng)事人還是不放在心上,也就散了,走到那岔路口時,十多個人只剩下了陳庚望和陳庚強。

    “誒,那不是趙學(xué)清嗎?”

    陳庚強看著陳家大門前站著的那兩人,直直的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了口,待反應(yīng)過來時身旁的陳庚望已經(jīng)走上前去了。

    陳庚強見狀也不多留,提起步子就往家的方向跑了去,待回到了家,才后知后覺的頹了臉。

    第11章

    春日的夜里還帶著寒氣,一時分辨不出是從人身上散來的還是這夜的寒潮所致。

    兩人交匯,陳庚望將視線從那雙握著車把的手挪開,開口問道:“這么晚還沒回去?”

    趙學(xué)清神色如常,笑著應(yīng)道:“沒呢,這就回了。”

    陳庚望點點頭,沒得多言,抬起步子便往前走去。

    徒留原地的趙學(xué)清盯著他推開了門,隨著那老木門吱呀一聲,人就消失在了視線中。

    搖了搖頭,嘴角翹起一絲苦澀的笑,修長的腿一伸便跨上了自行車,呼呼的風(fēng)卷著人向東而去。

    ——

    宋慧娟前腳才推開門,還沒來得及將那藍(lán)布巾放進(jìn)樟木箱子里,身后就響起了一陣疾步聲。

    沒點燈的屋里,比院兒里還黑上許多,宋慧娟便趁此匆忙收回了手。

    目力尚好的陳庚望看得清清楚楚,掃了眼那婦人揣在口袋的手,冷冷地問道:“怎得還沒睡?”

    “出去溜了會兒彎,”宋慧娟順勢從樟木箱子那側(cè)的床頭起了身,拉出床下的盆鎮(zhèn)定自若的出了門。

    陳庚望盯著那背影好一會兒,猛地彎下身拉出床下的另一只盆,大步跟了上去。

    跟了兩步,見那婦人進(jìn)了廚房,便也低頭跟了進(jìn)去。

    宋慧娟聽得身后的腳步聲,也不聲響,自顧自地拿起水瓢,舀了一瓢半溫的水倒進(jìn)盆里,看著被那雙大手放到灶臺上的搪瓷盆,猶豫一瞬,將剛舀起的水倒了進(jìn)去。

    看著婦人一個勁兒地往他這盆里添水,陳庚望瞥了眼那左手邊的盆,許是那盆里的水太少,自己盆里的水太多,陳庚望心頭的那股子邪火莫名壓下了不少。

    “夠了?!?/br>
    手上這瓢水還沒倒進(jìn)盆里,那低沉的聲音便制止了她,隨即那聲音的主人伸手端起盆走了出去。

    宋慧娟沒覺得有什么意外,將那瓢水倒進(jìn)了她手里扶著的那只舀了一瓢水的盆,她沒出去,就坐在后面的柴火堆里泡了腳。

    這樣的陳庚望曾是她所熟悉的,沉默冷淡卻還有點子人情味。

    但她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錯覺罷了。

    能眼睜睜看著親生的兒女遭難卻不伸手的人,哪里還會有啥人情味?

    望著門外那模糊的身影,宋慧娟只疲憊的閉了閉眼,待她緩過來,盆里的水已經(jīng)徹底涼透了,一如她左胸口的那顆心。

    這水是晚間做飯剩下的,放到現(xiàn)在已然不大熱乎了。

    宋慧娟擦了擦腳,便端著盆起身關(guān)了門。至于那陳庚望還坐在那冰冷的石頭上,不知發(fā)的什么呆。

    等宋慧娟進(jìn)了屋,沒聽見什么動靜,才把那口袋里的藍(lán)布巾掏了出來,壓在了枕頭下面。

    待她臨睡過去前,還沒聽見潑水的聲音,不知什么時候,身上的被子猛地一沉,隱約覺著陳庚望跨了進(jìn)去。

    這家夫妻倆冷冷清清,西頭那家卻鬧翻了天。

    當(dāng)天夜里,陳庚強這邊愁的原地直打轉(zhuǎn),屋里的楊春麗盯著倆臭小子洗過腳上了床,一出了門就聽陳庚強講了個來回,心里氣他嘴上沒個把門的,便伸出手狠狠地往陳庚強腦袋上戳了一手指,道:“你那眼咋就那么明呢,這么黑的天兒你都能看見,就你的眼亮……”

    陳庚強只得站著不動,嘿嘿賠笑臉,由著他媳婦罵,那屋里的臭小子聽見了動靜,一個兩個的便探出了頭,扒著窗戶作怪嘲笑他們這爹。

    陳庚強不敢在這氣頭上反駁,只得背過身光張嘴不出聲,一個勁兒的沖那倆小子擺手,示意道:“別——裹——亂?!?/br>
    等他轉(zhuǎn)過頭來時,楊春麗正好將那一幕看個正著,那火氣是壓也壓不住了,隨即彎腰撿起墻頭的掃帚,拎起來就朝那爺仨兒扔了過去。

    “老的小的,都不讓人省心?!?/br>
    那屋里的倆小子見狀猛地縮回了小腦袋,老老實實的躺在床上,倒為難了陳庚強,只得伸出頭上前說盡了好話。

    “去去去,你們姓陳的去鬧去,我不管了?!?/br>
    ——

    待到第二日早間,天微微亮,漸漸升起的太陽散著嫩黃的光芒時,宋慧娟就起了床,扭頭看向身旁,陳庚望還睡著。

    好不容易能回去一趟,宋慧娟便盼望著能早些過去,這樣就能在娘家多待些時間。

    這時候的女人,很少能回娘家,大多是過了什么中秋節(jié)之類的,一年到頭能回去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能數(shù)的過來。平日里不是上工掙工分,就是在家伺候老的照顧小的,哪還騰得出時間來回娘家呢?就是真能回得了娘家,一般也是當(dāng)天去當(dāng)天回,畢竟進(jìn)了人家的門就是人家的人了。

    宋慧娟早早燒了水,熱上幾個菜卷子,也不用炒菜了。吃了一個,又拿上一個,這才挎著竹籃子出了門。

    今兒除了要回一趟大宋莊,宋慧娟還打算去鄉(xiāng)里的供銷社買點東西。

    鄉(xiāng)里的供銷社離陳家溝不遠(yuǎn)不近,得有三四里地,從供銷社也能走回大宋莊,就是繞了點路。

    雖說這天才大亮,可路上的行人已經(jīng)不少了,都是附近十幾個村的。趁著天不亮早些趕路,等到了供銷社就能直接買東西,這么一省,就是那離得遠(yuǎn)的人也就不耽誤回家做晌午的飯了,更不會浪費了下午半天的公分。

    宋慧娟挎著籃子直奔供銷社而去,不用特意抬頭去看那門上的牌子,一般都是哪兒人多奔哪兒去就對了。

    宋慧娟提前把票和錢攥在手里,以防到了柜臺人擠人的時候就被偷了。

    “別擠,別擠,”一位穿著軍大衣的女同志拿著個大喇叭朝外面喊道,“排好隊,慢慢來,東西都多著哩。”

    宋慧娟摟著籃子,好不容易排到她跟前了,她這手里的票還沒掏出來,身后就竄出來個小姑娘。

    “來一斤方酥,一斤奶糖?!?/br>
    供銷社的同志還沒說話,這小姑娘就從身上的列寧裝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紅色的紙幣放在那高高的柜臺上。

    那售貨員好似看不見一樣,對被擠在后面的宋慧娟問道:“同志,你要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