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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28節(jié)

    她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但她是不大在意的,婆媳矛盾未必不是一種法子,何況忍得太久了,她早就不大想忍了。

    可張氏卻被她這副模樣激得更生氣了,不顧陳如英的阻攔,拐著小腳便走了進(jìn)來,沖著里屋便吼道,“你還怨我不成?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你說說你們到底鬧得什么事?不是這個病了就是那個病了,我請朱二嬸他們來瞧,你不愿意了?”

    此時背對著門口的宋慧娟閉了閉眼,終究隔離不開那些自覺往耳朵里鉆的聲音,只得彎下身子撐了撐。

    坐在床上的陳庚望將這一幕看進(jìn)眼里,干巴巴的張了張嘴,臨了,淡淡說了句,“娘,您去歇會兒吧,我想睡會兒?!?/br>
    陳庚望開了口,張氏只看了幾眼窗前的那道身影,便轉(zhuǎn)身出了門。

    這時,屋里只余下兩人,他不開口,宋慧娟也不言語,就那么坐在窗前發(fā)呆,連打發(fā)時間想做件衣裳也做不成了。

    沉默的時間太久,宋慧娟只覺得骨頭都僵硬了,便淡淡開了口,“明兒你就別做兩份工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好好想想,好聚好散,這樣的日子你夾在中間也不好過?!?/br>
    半晌,身后的人都沒動靜,安靜的宋慧娟以為他又睡著了,便回過頭去看,可就那么巧,兩人的目光直直的撞在一起。

    不等陳庚望看個清楚明白,宋慧娟已經(jīng)低垂了眉眼,側(cè)過身,微微彎著身子,雙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穩(wěn)穩(wěn)地托著。

    就這樣,陳庚望也從那道背影里看出了一份疲憊來。

    第29章

    四月的天,太陽灑滿了院子,照到人身上,只覺得暖乎乎的,可陳家的西屋里,卻冷得很,屋子里的人仿佛是被凍住了一般。

    陳庚望的目光緊緊盯著那道身影,看她閉著眼,直直的睫毛被光照著,影子落在眼瞼下,眉頭蹙著。

    上輩子他不怎么關(guān)注她的樣貌,只在結(jié)婚當(dāng)晚仔細(xì)看了一回,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沒什么出奇的,唯有那道眉毛生的溫潤些,至于睫毛,就不大記得了。

    她走后,家里只剩下一張照片,是那年他過六十大壽時明寧折騰著兩人去鄉(xiāng)里照的,那照片后來就成她的遺照了。

    性格也不大一樣,有些像,可也有些不像。

    上輩子她若是和人生了氣,表面上不說什么,但一等到關(guān)了門,一定要嘮叨兩句。那時只覺得她和別家的婦人沒什么區(qū)別,不識得多少字,愛湊熱鬧,但被自己說過幾回就不大去了。

    有時表面上聽了他的話,背地里還是和那些婦人湊在一起,但好歹還記得家里有他這么個人,時時記得回來做飯洗衣。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她要離婚,要帶著孩子走,或許還要和她那竹馬一起走。

    說起離婚,他不確定她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仔細(xì)想來,第一次提及是在三月份,難不成她早在那個時候就已經(jīng)做了夢?

    陳庚望仰頭盯了會兒房梁,才偏過頭看著那道背影,淡淡的問道:“為什么選這個時候?”

    此時的宋慧娟被太陽曬著,有些昏昏欲睡,冷不丁聽見這話,猛地直起身子看過來,疑惑地目光無聲地問詢著。

    陳庚望故作坦然地對上了她的目光,為她解釋道:“為什么現(xiàn)在離婚?”

    現(xiàn)在?!

    低頭看見微微隆起的小腹,宋慧娟大約明白了他說的現(xiàn)在。

    說實話,她自己何嘗沒想過,為什么上天讓她在這個時候回來,再早一點,即使他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只要沒孩子,情況總比現(xiàn)在容易,又或者為什么不再晚點,再晚點孩子們都生下來了,她也不用再熬那么久了。

    偏偏是現(xiàn)在,看似前后都有出路,但這兩條出路都太難了,不論選哪條路都不是好走的。

    宋慧娟望著從窗外灑進(jìn)來的陽光,兩眼渙散,緩緩地說道:“之前年紀(jì)小沒想明白,但有些事經(jīng)歷過一回就明白了,仔細(xì)想想或許現(xiàn)在正好,就是離了,你也好找,不至于耽誤了你,許是老天爺特意安排的罷?!?/br>
    宋慧娟說完,竟抬起頭朝他笑了笑。

    陳庚望聽著她避而不答,又見她露出難得一現(xiàn)的笑意,心下警鈴大作,面上卻是如何也笑不出來。

    她說她經(jīng)歷過一回。

    經(jīng)歷過一回?!

    是了,她應(yīng)當(dāng)也是做過夢的,知曉了那些事,所以一定要離婚。

    這樣溫和的話,不是現(xiàn)在的她能說出來的,像是一個旁觀者,無謂悲喜,更像是一個看透了事情的真面目的老人說出來的。

    陳庚望的心口一點一點的僵硬,連帶著身子也一點一點的失了溫度,仿佛墜進(jìn)了冰窖里,那漫天的冷意兜頭而下,浸入骨髓一般。

    但還好,他所能想起的只到他死后,其余的便不曉得了,那她應(yīng)當(dāng)也是如此的。

    這么想著,陳庚望仿佛再一次找到了得以喘息的空間,面上便得以重新恢復(fù)了往日的鎮(zhèn)定,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為什么一定要離婚?”

    他想不明白,不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她能為了什么離婚呢?

    為了婆媳矛盾?可上輩子不是也那么過來了嗎?

    為了孩子?可眼下孩子還沒生出來呢?

    更何況如果真是為了孩子就更不應(yīng)該離婚了,她一個人那么點公分怎么能養(yǎng)大一個孩子呢?

    還是為了她那個竹馬嗎?

    即使已經(jīng)過了一輩子,她還放不下嗎?

    上輩子他能裝作不知,這輩子自然也能,她對她那竹馬的情意已經(jīng)深厚到這地步不成了嗎?

    陳庚望壓下心中亂入的想法,還是等著她的回答。

    宋慧娟背過了身,看著窗外直直打過來的陽光,刺的人眼睛發(fā)酸,緩緩開口道:“時不時地鬧上這么一回,就夠人受得了?!?/br>
    還未等她說完,陳庚望便出聲打斷了她,“哪家的婆媳過日子沒吵兩句嘴的,便是做頓飯,也免不了鍋勺碰鍋沿。”

    宋慧娟聽完連頭也沒回,只嘆了口氣,“這也算不上什么,其實沒什么一定的理由,我只是覺得日子不該這么過下去,這樣干耗著的日子難熬得緊,熬得心累?!?/br>
    這時,那仍坐在陰影處的陳庚望便徹底低下了頭。

    是啊,婆媳矛盾這樣的事上輩子也算不上什么,她只覺得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難熬,心累……

    熬?!

    這樣沉重的字擊中了他飄浮不定的心,終究是一擊即敗。

    他沒想到,上輩子的三十多年竟然是她一天天熬出來的,或許對她而言,她走了也是解脫了吧。

    可是,哪家的日子不是那么過得呢?

    終究還是她的心不在他這兒,或許和她那竹馬在一起,日子便能好過多了罷。

    陳庚望終于松了口,緩緩地說道:“我應(yīng)了?!?/br>
    “昨兒夜里你說的那事,我應(yīng)下了?!?/br>
    此時,聽到這話的宋慧娟竟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過身去看他。

    從古至今,婆媳矛盾就不是個能輕易化解的,太多的人為此鬧得整個家都雞飛狗跳的,雖說上輩子陳家沒鬧成這般,但也好不到哪兒去,身處中間的兒子自然也不好過。

    可不拘到底是因為什么,如今他能考慮清楚答應(yīng)了,反倒對他們都好。

    “那……”宋慧娟看著他泛著不正常紅色的臉龐,頓了頓,“等你好些了就去鄉(xiāng)上辦吧?!?/br>
    陳庚望卻擺了擺手,抬起頭對她說,“你不用這么快答應(yīng),先聽我說完也來得及?!?/br>
    宋慧娟點點頭,沒有插話,生怕他下一秒再改了主意。

    注意到她臉上的欣喜,陳庚望不自覺的閉了閉發(fā)澀的眼睛,聲音低沉道:“我應(yīng)下這事也不是現(xiàn)在,等你把這孩子生下來再辦也不遲,且這孩子不論男女你都是帶不走的。”

    即使張氏請了那么些長輩來看,且都說這肚里的孩子是個女娃娃,但如今他是知道的,何況不論男女都是他陳庚望的種。

    這時,陳庚望沒有再說下去,靜靜等著她的回答。

    宋慧娟也沉默了,從始至終她都只有一個條件,就是孩子。

    但誰料到現(xiàn)在這孩子反倒成了束縛在腳上的一條鏈子,她沒辦法割舍,可又拒絕不了離婚的誘惑。

    陳庚望不急,半仰著頭,雙手枕在頭下,靜靜地等著。

    半晌,宋慧娟思慮許久,斟酌著開了口,“要是個女娃便歸我吧,男娃就留下來?!?/br>
    聞言,陳庚望偏頭看過去,緊緊盯著那隆起的小腹,等著她的后續(xù),而宋慧娟也不負(fù)他望,繼續(xù)說道:“朱二嬸他們看過了,說是個女娃娃哩?!?/br>
    宋慧娟說完,抬頭去看陳庚望,誰知,他不應(yīng)是或不是,反倒朝她笑了起來。

    陳庚望笑罷,看著她,問了一句,“女娃娃?”

    宋慧娟被他問的心里發(fā)慌,不知應(yīng)不應(yīng)當(dāng)點頭,但還是點了頭,硬著頭皮說,“是,朱二嬸他們看過了?!?/br>
    說完,又急急補充道:“女娃娃沒甚用,凈是拖累,以后你再娶難找人家,還是跟著我罷?!?/br>
    陳庚望看了她一眼,想起她那竹馬,語氣便有些嘲諷,“跟著你?你以后不再嫁了?”

    宋慧娟抬起頭,直直的對上他那還沒來得及彎下的嘴角,保證道:“我不嫁。”

    親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后爹呢?

    可真要是跟著他,那她就更不放心了,還是老話兒說得好,有了后媽就有后爹,何況本來就不遭這親爹的待見呢?

    “你不用擔(dān)心,你要是不信我能發(fā)誓,我絕不會再嫁,這孩子也不會有后爹,也隨著你的姓,你要是想見就來見,我也不攔,這樣成不?”

    陳庚望對上她信誓旦旦的目光,一時分不清楚,她到底有沒有恢復(fù)記憶?

    她要是恢復(fù)了,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那竹馬莫不是白等了?

    可她要是沒恢復(fù),那就更稀奇了。

    宋慧娟見陳庚望遲遲沒有反應(yīng),便又發(fā)起愁來,她說成這樣還不行嗎?

    “不用你掏錢養(yǎng),我自己能掙工分……”

    她還沒說完,陳庚望便再次打斷了她,冷冷說道:“也行,你要是不再嫁,女娃就能跟著你,可要是男娃還得留下來?!?/br>
    宋慧娟想再次向他強調(diào)這肚里的孩子已經(jīng)是女娃的事實,可陳庚望仍舊說道:“到底是男是女,就等你生下來再說,不親眼看見我是不相信的。”

    陳庚望說完,便又躺了下去,反倒是宋慧娟更發(fā)愁了。

    好不容易能離婚了,可他要親眼看見才肯放人,她明明知道肚里是個男娃,可現(xiàn)在也沒了法子。

    等他親眼看見,就算到時候能離了婚,只怕孩子也帶不走了,她是狠不下心把孩子留給他的。

    宋慧娟低下頭,兩眼渙散地望著地上斑駁交雜的影子,不知怎么才能度過這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