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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46節(jié)

    再出來,關(guān)大夫身上背了個木箱子,陳庚望一把接過來背在身上,急急忙忙往回趕。

    這時路上已經(jīng)有些淹了,低洼處的水能淹到膝蓋了。

    寂靜的夜里,雨下得令人心焦,時間像靜止了一般,直到陳家的大門被人推開,“?!钡匾宦曋匦?lián)軇恿藪扃姟?/br>
    陳庚望回來了。

    待關(guān)大夫把過脈后,便出了西屋。

    陳庚望繃著臉走上前,問道:“關(guān)大夫,咋樣?”

    “脈象紅大跳動,跳動過快,原吃些藥就能好,”說到此處,關(guān)大夫頓了頓,“可現(xiàn)在她還有身子就不好吃藥了,只能用冷水降溫,過了今夜要是能降下溫就沒啥大礙了?!?/br>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今夜要是退了燒一切都好,要是沒退就得灌藥了。

    屋里沉默一片。

    “哎,還辛苦老哥哥跑一趟了,”老陳頭笑著站起來打破僵局。

    “這倒沒事,這藥留下,夜里再退不下去燒,先喂上兩片,”關(guān)大夫從藥箱子里倒出幾片白藥片,用白紙包好了遞給陳庚望。

    陳庚望接過那紙團(tuán)子,手下緊緊地握了握。

    “雨大,就不留你了,”老陳頭起身將人送到門口,拎起一個竹籃子遞過去,“這雞蛋拿上給家里的娃娃吃?!?/br>
    沒等關(guān)大夫拒絕,陳庚望便接過了籃子,“我送您,”又披上蓑衣伸出手請關(guān)大夫先行。

    關(guān)大夫點(diǎn)點(diǎn)頭,“哎?!?/br>
    陳庚望一手提著籃子,另一手提溜著煤油燈,臉色陰沉。

    “庚望,也不用這么憂心,”關(guān)大夫盡量寬慰著,“今夜好好守著,一夜過去就好了。”

    “哎,”陳庚望猛地想起什么,又問,“她昨兒晚上崴著腳了,貼了兩片艾葉沒事吧?”

    “那沒事,平時能泡泡艾葉水也好。”

    煤油燈照著路面,兩人徐徐向前。

    過了大路,正要轉(zhuǎn)彎,迎面跑過來一個身影。

    “庚望哥,別走,”那人影跑到面前,呼呼喘著大氣,“隊長找你嘞,東地恐怕要淹,得通知社員都去挖溝排水。”

    “好,等我一會兒,”陳庚望轉(zhuǎn)頭要繼續(xù)往前走。

    “庚望,你去忙吧,地里頭的事要緊,”看他猶豫,關(guān)大夫往前指指,“就到了,我自己能回。”

    “好,多謝關(guān)大夫了,”說罷陳庚望便朝他揖了揖手,隨即與那人轉(zhuǎn)身離開了。

    狂風(fēng)驟雨間,好些地勢較低的田地已經(jīng)漫了水,今年的收成鐵定是要受損不少。

    陳庚望挨家挨戶地喊人,不知不覺竟到了自家門口。

    他看得一眼那扇小窗,便沒有進(jìn)去,把爹和老二叫出來就要抬起步子離開,但手里猛然碰到那團(tuán)紙,腳下的步子便停下了。

    陳庚望還是轉(zhuǎn)身進(jìn)了西屋,一眼就瞧見她那張小臉,走近了才看清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再往下看,她竟一直緊緊蹙著眉頭,嘴里還說著那些胡話。

    他聽得她反復(fù)喊著那兩個名字,心中一震,緩緩低下頭湊近了便聽得她一直隱藏在心底的秘密,也知了發(fā)生這一切的源頭。

    “明寧,別喝藥,別……”

    只聽得這一句,陳庚望便愣住了,滿身的冷意浸入血液,凍住了軀體,也凍住了他的心。

    原來那些事她早已經(jīng)知道了,原來如此……

    怪不得她想盡了法子一定要離婚,怪不得她現(xiàn)下這般態(tài)度,原來她早已經(jīng)知曉了。

    陳庚望不敢再聽下去,可腳下沉沉,竟一步也走不得,她的那些囈語陸陸續(xù)續(xù)地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他的眼前再一次浮現(xiàn)出那些畫面。

    那是個冬日的中午,他尋了幾個人聚在一起玩牌,還未散場,他那小女兒便回來了。

    她騎著輛三輪車,帶了兩個孩子,對他說要把這孩子放他這兒,她想同那孩子們的爹離婚,之后去外地打工。

    這話才說完,他便當(dāng)著孩子的面冷了臉,怒斥道:“原先就說不要你嫁給他,現(xiàn)下還離甚?這不就是你百般求來的日子?”

    他那小女兒流著淚,一個勁兒地說她錯了……

    他看著那兩個半大點(diǎn)的孩子仰著頭看他,嘆了口氣,便進(jìn)了里間取了個存折給她,“離婚這事不能亂說,眼下還是先把孩子養(yǎng)大吧?!?/br>
    他那小女兒聽完,淚流滿面的瞧著他,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那存折非但沒接,還被她狠狠甩在了地上。

    他怒極,指著她斥道:“你還想作甚,這么傲的性子不知是隨了誰?”

    可他那小女兒再也不理他了,站起身將孩子抱上車便走了。

    后來他便托大女兒那錢送去,原以為這事便這么過去了,誰料到還不過三日,他的大女兒便打來了電話,哽咽著對他說,“明寧喝藥尋死了……”

    他聽了這話,身子猛地一顫,一時竟站不穩(wěn)了。

    出事后,他去見了一面,但那兩個小孫子看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恨意,不止恨造成這一切的他們的爹,也恨上了他。

    他的那三個孩子也是如此,老三更是毫不客氣的冷嘲暗諷,從那起老大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這個家也四散零落了。

    從那以后,這個家就徹底散了。

    他一日日坐在院子里,望著這空蕩蕩的院子,偶爾才能回想起來原來的時候,那時這個院子里總有幾個孩子跑來跑去,還有一個婦人訓(xùn)斥著他們。

    那時這院子不止他一個人,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院子。

    他來不及思考這些事她到底知了多少,她是從哪知道的這些事,她又是何時知的這些事,他只能確定一件事,這件事他不應(yīng)該知道,永遠(yuǎn)也不。

    “明寧!”

    聽得她猛然喊了出來,他才回過了神,可此時她已經(jīng)醒了過來,那雙杏眼直直的對上了他,滿腔的恨意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不留一絲余地。

    但他心下一驚,來不及躲避,便見她閉了閉眼,好半晌,才重新睜開眼來,問他,“我咋了?”

    陳庚望見她此刻眼中無波無瀾,咽了咽guntang的喉嚨,壓下心中的驚思,“發(fā)燒了。”

    說著,探出了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已然好多了。

    不等她開口,陳庚望便起身倒了一缸子溫水來,將她扶起來,喂了幾口,看著她再睡下他才起身趕緊去了下一戶人家,臨出門前又將陳如英叫去看著她。

    聲振屋瓦,家家喧鬧,他的心也亂了。

    而此時本應(yīng)該睡下的宋慧娟卻睜開了眼睛,她冷靜下來,回想起自己剛剛做的那一場夢,心里便疼得厲害。

    準(zhǔn)確的說,那并不是夢,而是真真實(shí)實(shí)發(fā)生過的,她親眼看見她的女兒哭著求他,可他無動于衷,有的只是不耐煩。

    但宋慧娟又清楚地知道不管那天去求他的是誰,陳庚望都會去應(yīng)下來,伸出把手幫幫。

    因為陳庚望一輩子就是那樣的人,他懂得責(zé)任,他也擔(dān)得起責(zé)任,但這一切都抹不掉他對孩子們的薄情寡義。

    甚至她會懷疑孩子們是不是他的孩子,怎么對別人就那么有情有義,唯獨(dú)對自己的孩子就那么薄情寡義?

    她想不明白,可能這一輩子也想不明白。

    她的腦袋越想越沉,但還沒來得及想出個所以然來,腦袋已然沉沉罷了工。

    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夜。

    第二日,云消霧散,勞作一夜的人們抬頭望去就是仍舊是陰沉沉的天兒。

    田地里積水排出了不少,但老天還繼續(xù)下著雨,好在這排水溝已經(jīng)挖好了,不然怕是要把人都累死了。

    隊長做了主,今兒都休息一天,這幾天隊里排了人來看著地里,有事就吹哨子通知。

    陳庚望等人走完又蹚到河邊瞧了會兒漸低的水勢,安了心才回家。

    老遠(yuǎn)就看見廚房里冒著炊煙,腳下不覺加快了步子。

    這么快就好了?!

    低頭進(jìn)去一瞧,心中有些失望,“娘。”

    “哎,回來了,”張氏抬頭看著門邊的人,“去洗洗吧,等會兒就能吃飯了?!?/br>
    陳庚望點(diǎn)點(diǎn)頭,“慧娟還燒著嗎?”

    “好多了,夜里醒過來一回現(xiàn)在又睡過去了,”張氏心下有些不滿,但還是面上如常,起身滅了火,“去瞧瞧吧?!?/br>
    “嗯?!?/br>
    陳庚望進(jìn)了屋,拍了拍趴在床沿上睡著的陳如英。

    “回去睡吧,”他壓低了聲音,指著門口擺擺手示意。

    陳如英點(diǎn)點(diǎn)頭,悄聲關(guān)上了門。

    陳庚望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好多了,至少沒那么燙手了。

    掀開被子一瞧,還是那件衣裳,領(lǐng)口有點(diǎn)大,隱隱約約的渾圓,還好自己特意給她套了件衣裳。

    “嗯~”地一聲嬌吟,登時嚇得他手里的被子滑落下去。

    還好,人沒醒!

    第50章

    陳庚望拉上被子,扭頭去看被忽略的腳,那腳面已經(jīng)腫起來了,青紫色一片,兩片艾葉干的皺起了角,眼下不大好撕,等人醒了再撕吧。

    待陳庚望吃過飯,沖了沖身子,上床補(bǔ)覺時,她還睡著,臉色看著也好多了,沒夜里看著那么嚇人了。

    等宋慧娟醒來,已經(jīng)到晌午了,嘴巴干得很,嗓子也痛地發(fā)不出聲。

    她想起來喝口水潤潤。

    什么東西?!

    宋慧娟低垂著眉眼注意到了身上的禁錮,一條胳膊。

    黝黑黝黑的。

    她又掙扎了一下,身旁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也醒了。

    “咋了?”

    宋慧娟用那沙啞的聲音,勉強(qiáng)說道:“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