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48節(jié)
推開門往院子里一看,那婦人正背對著他坐在井邊揉搓著什么,待他走近一看,才看見她手里的衣裳。 這時,那天還沒亮,太陽也沒升起來,只微微露出了一點(diǎn)霞光。 陳庚望回頭去看掛在正中間的掛鐘,才四點(diǎn)出頭。 早已聽到身后動靜的宋慧娟沒有回頭,直到將手里的衣裳洗好,才撐著墻站了起來,看著陳庚望有些不悅的面色,輕聲問道:“咋這么早就醒了?” 說著,不待陳庚望回答,便彎腰拾起了那盆,踮著腳后根便要走起來。 陳庚望看得她那趿拉著鞋的腳,還有那高高挺起的肚子,眉頭便緊緊皺了起來,一把奪過了她手里的盆。 宋慧娟便踮著腳后跟跟在了他身后,陳庚望聽得身后那婦人拖著鞋的拖拉聲,加快了腳下的步子,將盆隨手放在箱子上,轉(zhuǎn)身又走了出去。 腳下踏出門檻,一眼就看得那婦人才堪堪走了幾步遠(yuǎn),陳庚望大步上前,一把將人橫抱起來,踏進(jìn)了屋里。 陳庚望將人放在床沿上,又在床尾搭了根繩子,將那婦人洗過的衣裳一一晾曬了上去。 等他這邊忙完,端起盆往出走,只走到門前,盆里的水就順勢潑了出去,關(guān)了門,將盆往床下一放,擦擦手就見那婦人還穩(wěn)穩(wěn)地坐在那兒,沒上床。 “再睡會兒,還早,”陳庚望扶著她躺下,也跟著脫下衣裳,躺了進(jìn)去。 但這時,宋慧娟已經(jīng)不大困了,直直的盯著頭頂上的墻發(fā)呆。 陳庚望偏過頭,見她兩眼無神,便靠了過去,一把摟住了她的肩,對她輕聲說道,“等這茬莊稼種下,就去南頭燒磚。” “哎,”宋慧娟輕輕應(yīng)了一聲,那眼神依舊是波瀾不驚。 陳庚望聽得她那淡淡的口氣,心下一軟,思及她為了避嫌要這么早起洗衣,又繼續(xù)問道:“蓋三間房子夠不夠?” “房子?”此時宋慧娟才反應(yīng)過來,陳庚望說的那燒磚是為了蓋房子,是為了蓋他們住的房子。 “嗯,”陳庚望得了她的注意,又筆劃起來,“一間東屋,一間西屋,東頭再蓋一間廚房,院子里再種上兩棵香椿,你不是愛吃香椿炒雞蛋嘛,等到了來年春天就能吃個夠了……” 陳庚望這般說著,宋慧娟竟也跟著幻想了起來,可越想心越酸,他描述的那畫面和竟是上輩子差不多一般。 同樣是一個院子,三間磚房,院子里種著兩顆香椿樹,可不一樣的是這事本該發(fā)生在十年后,等陳庚興結(jié)過婚之后才分的家,那時他們才徹底分了出去,也才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宋慧娟偏過頭去看陳庚望,才發(fā)現(xiàn)他正低著頭在看著自己,那目光不同往常般堅(jiān)硬,倒有些柔和。 陳庚望伸出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淚,竟然放在口中嘗了嘗,又笑著對她說,“咸的?!?/br> 宋慧娟愣了愣,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昨日張氏的那番話想是讓他聽見了。 她本以為這事與陳庚望而言,聽不聽得到都是一樣,以他對張氏的孝順來看,這樣的事大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何況她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想到此時他竟會主動提起來。 至于這事到底要如何辦,他又如何能得了陳家二老的同意,宋慧娟便無心思慮了,終歸他才是他們親生的兒子,她只是一介外人罷了。 有些話她說不得,只能由他去說。 宋慧娟也不再問,任由陳庚望將她攬?jiān)趹牙?,撫摸著她的肚子,漸漸睡了過去。 等宋慧娟再醒來的時候,陳庚望已經(jīng)站在床下穿戴好了。 她便沒再躺下去,也跟著起了身。 等她收拾好,一眼就看見了床尾的盆,滿當(dāng)當(dāng)?shù)摹?/br> 他的臟衣裳。 宋慧娟看了看,拾起那盆作勢便要往出走,前面的陳庚望回過身來,深深看得她那高高挺著的肚子一眼,“現(xiàn)下不急,晚些時候再洗?!?/br> 宋慧娟便放下手中的盆,坐在了窗邊的凳子上。 吃過飯,該上工的都上工了,陳如英待在家里沒個滋味也坐不下,宋慧娟便讓她出去玩了。 宋慧娟便坐在井邊打了水,洗起了陳庚望換下的衣裳。 “有人嗎?” “有人嗎?” 宋慧娟還以為是錯覺,這個點(diǎn)人不都上工了嗎? “有,”宋慧娟朝外喊了一聲,踮著腳站起了身,“門沒扣,推開就能進(jìn)。” 她還未走得幾步,便瞧見了來人。 宋慧娟看著眼熟,一時卻想不起來。 “大嫂,”那人笑了笑,釋放善意,“這是大哥托我找人換的?!?/br> 宋慧娟低頭看過去,一沓子糧票。 “哎,”宋慧娟接過,“進(jìn)來喝口水吧?!?/br> “不了不了,”那人擺擺手,就要往出走,“您給大哥說一聲就成,我那兒還忙著。” “好,”宋慧娟也笑著招呼,“路上注意安全?!?/br> 等人走了,宋慧娟看了看,少說也有一百多斤。 她不知道他是從哪折騰的,想起前些日子浦生提起陳庚望送了些糧票過去,她這才明白原來陳庚望暗地里早已托人換了糧票了,不知今兒是怎么回事,竟送到了她手上。 她要是知道從哪換來的就好了,也能告訴浦生去換了。 沒一會兒,陳庚望回來了。 他半路上遇見了劉緯強(qiáng),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趕回來了。 一進(jìn)院子就見那婦人正坐在水井邊洗衣裳。 “東西在哪?” “抽屜里,”宋慧娟站起身,揉了揉酸沉沉的腰。 陳庚望瞥了一眼,大步進(jìn)了西屋。 一聲“鑰匙呢”從屋里傳來,震得人耳朵疼。 “這兒!” 宋慧娟抱著盆往回走,那人的身影已經(jīng)邁著大步走了過來。 她彎腰放下盆,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鑰匙遞過去。 他一把抓過,另一手抓起了那盆放在了繩子下。 宋慧娟看著他的身影,走過去從盆里拿起衣裳往繩子上搭。 透過窗戶,宋慧娟看到那人模糊的動作,越發(fā)確信他是真的有法子。 他手里那厚厚的一沓,看起來不少呢,想來這一回也不是第一次了。 “剛剛有個男同志送過來的,”宋慧娟進(jìn)了屋內(nèi),坐到窗前的凳子上捯飭著棉花。 陳庚望查過一遍,拿出其中的一部分,走到那婦人身邊,“這些你收著?!?/br> 宋慧娟抬眼去看他,放下手里的棉花,接過那沓子糧票便放在了桌角,又低頭去捯飭棉花。 陳庚望見她低著頭一個勁兒地忙活那些棉花,一個笑臉也沒,冷哼一聲,抬起腳便走出了陳家的大門。 待那動靜漸漸遠(yuǎn)去后,宋慧娟便無奈地?fù)u了搖頭。 晌午陳庚望吃過飯進(jìn)了西屋,就見那婦人還在那桌前忙活。 陳庚望看了一眼,也不說話,蹬了鞋,直接上了床,往里一歪。 等他再醒來,那婦人竟然還坐在那兒,看這樣子根本沒上床睡覺,頓時火冒三丈。 “怎得,那幾斤棉花值當(dāng)你挑了一遍又一遍,不要命了?”陳庚望的語氣冷冷。 宋慧娟沒有理會他,手上的動作不停。 陳庚望吃了癟,下了床上前就要拽人。 “試試,”宋慧娟回過身,遞給他一只鞋底子,“小不???” 陳庚望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也不接,反倒有些生氣,“我的鞋你還不知了?” 宋慧娟笑笑,“那倒不是,試試總好些,要是不合適了我還能再改改?!?/br> 陳庚望看她一眼,接了過去,順勢坐在她身邊,比劃著試了試,任由她左看右看,問東問西。 “正好,”宋慧娟自言自語了半天,臨了給出個答案,又拿起針篦篦頭發(fā)繼續(xù)縫,也不管身旁的人立在那兒,沒個反應(yīng)。 這時,那上工的哨聲響了起來,陳庚望換了衣裳便出了門。 聽到那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宋慧娟才放下了手里的鞋底子。 果然,這一次她猜對了。 宋慧娟一時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悲傷。 破了這個口子,或許她能問出換糧食的法子,可她心里還是忍不住的難過起來。 陳庚望這樣的人,能隱約向她透露出要分家的想法,已是不易了,想到他塞給自己的那八十斤糧票,她也是該為他做些東西回報(bào)給他的。 盡管她清楚地知道這其中不乏含有上輩子的緣故,但現(xiàn)下這輩子只怕她已是不能安然無恙的離開他了。 既然他愿意拿出幾分的心來對待她,她便用她的方式稍稍回報(bào)些他,只是她的這顆心卻是不能給了他的。 曾經(jīng)給過了一次,他既是不肯要,現(xiàn)如今卻是再沒有道理要再重蹈覆轍一次的。 有些事明知守不住便罷了,唯獨(dú)這顆心早已被她的孩子們兄弟們裝滿了,沒得多余的地方騰出來給他了。 現(xiàn)下的日子,便先這么過著吧,他給得她幾分,她便竭力回報(bào)他幾分罷。 想通了,自然也就放下了。 宋慧娟又撿起那一只鞋底子,繼續(xù)縫了起來,可眼眶卻莫名的泛了酸。 到了晚間做飯時,她便又熬了些漿糊,鋪在另一只鞋底子上,忙過了一天也才堪堪做了一只半。 宋慧娟沒有再熬下去,直到第二天才又重新忙活起來,這一雙布鞋,要稍稍做的厚些,少說也得三天的工夫。 待到三天過后,宋慧娟才算是做完了這雙布鞋,拿著水熨斗熨好之后,便放在了床尾的那口樟木箱子上。 這日晚間陳庚望回來時,陳家的燈已經(jīng)熄了,那婦人也已經(jīng)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