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不解望向她的小明安，宋慧娟便也走上去，“還是聽話些好，真惹了禍咋兜得住哩？”

    “那有啥?”陳庚運(yùn)放下開始掙扎著要下來的小子，“他小舅舅有出息哩！你還不知道哩？明振回來說浦華考了咱們公社第六哩，咱們公社可去了三百多號人??！”

    宋慧娟聽到這才明白小明安跟她說的是咋回事，心里不禁為她那小弟弟激動驕傲，但面上還是壓得住，“要不是庚運(yùn)大哥你說，我還真不知道，只怕還等著他來送信兒哩。”

    “這還不急，”陳庚運(yùn)繼續(xù)說道，“聽我家那小子說還得等，咋說也得年后了，那時候就能出結(jié)果了。”

    “啥結(jié)果哩？”宋慧娟對這些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腦子里也就有個印象。

    “錄取結(jié)果?”陳庚望一聽就猜出來了，畢竟他時時關(guān)注著外頭的大事，又三天兩頭往鄉(xiāng)里跑。

    “對，就是庚望說的這個，”陳庚運(yùn)點(diǎn)頭，“說這個錄取結(jié)果一出來，就能上大學(xué)了，浦華考這么好，還不是指定的事了?”

    “上大學(xué)?”宋慧娟被這個消息砸的暈頭轉(zhuǎn)向，她弟弟真的能上大學(xué)。

    陳庚望雖然知道他這個小舅子平時很下功夫，考得還不錯，但他還是頭一回把這人和這事聯(lián)系起來。

    可剛過了三五天，宋浦華就拿著一張紅紙來了陳家溝。

    宋慧娟沒料到會這么快，可見他一臉的激動，心里頭就大抵有數(shù)了，把人拉到身邊坐下，“咋了？”

    “大姐，”宋浦華從懷里掏出一張疊的方方正正的紙，小心翼翼的打開，捧到他大姐面前，“你看?！?/br>
    宋慧娟只少認(rèn)得幾個字，卻也認(rèn)認(rèn)真真的貼近了看，指著她認(rèn)識的那幾個字，“是你不是?”

    “是，是，”宋浦華說不出完整的話，只是不停點(diǎn)著頭，“是我，大姐?！?/br>
    宋慧娟雖然不明白這張紙上到底寫了啥，可受她這個弟弟的感染，也激動起來，握著他的手，“你跟大姐讀讀，可成?”

    “誒，”宋浦華盡力壓制著內(nèi)心的激動，張開了他的嘴巴，一字一句的讀給他的大姐。

    “宋浦華考生，今年高考評卷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現(xiàn)將你各科成績通知如下，政治六十五分，語文五十九分，數(shù)學(xué)七十八分，物理四十九分，化學(xué)三十六分，總分二百八十七分?！?/br>
    上面的讀完，下面也沒漏下。

    “南丘市高等學(xué)校招生委員會，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日。”

    第142章

    從磕磕絆絆到流暢自如,宋浦華讀完，他大姐從始至終都緊緊握著他的手。

    這雙手像小時候一樣，這雙手牽著他走遍了腳下的土地,帶著他摸索著苦難的世間，如今給他力量撐著他往前一步步走。

    宋浦華看那雙手輕輕撫過這張紅色的紙,那雙眼睛滿含著苦盡甘來的欣喜，他大姐對他緩緩說，“真好?！?/br>
    只這兩個字,宋浦華就明白了。

    他的歡喜他大姐都懂,他從不需要他大姐對說什么大道理，用那些書上的什么古怪文字,就這樣平平淡淡的兩個字，就足以讓他明白他大姐對他的心。

    “好好收起來,”宋慧娟看過最后一次,目光轉(zhuǎn)移到這個比她都高的弟弟身上,“我去給你做點(diǎn)吃的。”

    “不急，”宋浦華出口把人攔下,手指來回翻動折好那張紙,并沒有揣到懷里,反而放到他大姐的手里，“你替我收著罷?！?/br>
    “這不用了？”宋慧娟瞧著手里的紙問他。

    “我也不知,”宋浦華誠實(shí)的搖了頭，“你替我收著,要是還用我就來找你。”

    “你帶回去好好放起來,”宋慧娟雖然大字不識幾個,可也曉得這張紙的重要性，“放這兒回頭再教明實(shí)給你翻出來弄壞了,不成?！?/br>
    “我放你這兒最放心，”宋浦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guī)н^來的時候不覺著，這會兒我怕路上給丟了?！?/br>
    “成，”宋慧娟無奈，只得開始找地方，還要保險(xiǎn)，不能讓幾個小的翻出來弄壞了，更不能讓耗子給咬了，還得囑咐囑咐他，“以后這緊要的可別隨便就帶著往路上走，放家里教爹給好好你放著?！?/br>
    “知了，”宋浦華見他大姐忙著翻箱倒柜的，最后還是放在了一把上了鎖的小木盒子里。

    “放這兒好，”宋慧娟按上鎖，指指自己的那口樟木箱子，“回頭我忘了你也知道，鑰匙也在里頭?！?/br>
    小搗蛋鬼這會兒睡醒了，翻過身，不同常人般撅著小屁股頭頂著床倒著起身，“我看看，我看看?！?/br>
    “你看啥?”宋浦華一伸胳膊就把人摟進(jìn)了懷里，“還認(rèn)識我不?”

    小搗蛋鬼點(diǎn)點(diǎn)頭，卻不出聲喊他。

    “我是誰?”宋浦華又問。

    小搗蛋鬼還不回答，兩只眼睛滴溜溜直轉(zhuǎn)。

    “我是誰啊？”宋浦華伸出了魔爪，撓在他小外甥的癢癢rou上，“你不記得了？”

    大的小的，都是孩子。

    宋慧娟從被子里拿出衣裳，要給小搗蛋鬼穿，“先把小襖穿了，省得凍著了。”

    宋浦華自覺接過來，“小舅舅要給明實(shí)穿衣裳了，來罷！”

    宋慧娟起身，邊挽袖子邊問，“晌午想吃啥?我這就去做?！?/br>
    “啥都成，”宋浦華抬頭朝他大姐一笑，又低下給他小外甥穿鞋，“小明實(shí)想吃啥?”

    “甜！”小搗蛋鬼一點(diǎn)兒也不知羞。

    “甜?”宋浦華錯過了這小搗蛋鬼的成長，不大理解。

    “不能吃了，”走到堂屋取饃筐筐的宋慧娟聽到，立即拒絕，“再吃糖牙就得掉光了，沒了牙就啥都吃不了了?！?/br>
    這話唬剛一兩歲的小搗蛋鬼還是有用的，再過一段時間就不好說了。

    宋慧娟取了剛準(zhǔn)備好的油條，丸子，燒一鍋熱騰騰的蛋花湯，喝上一碗能把人身上暖的熱乎乎的。

    陳庚望回來，見了宋浦華，兩人站在院子里說了好一會兒，宋慧娟透過窗戶看了一眼，轉(zhuǎn)頭又忙鍋里沸起的湯。

    飯后，宋浦華帶著三個孩子玩了一會兒才離開。

    陳庚望坐在堂屋削鞋底子，對面的婦人低頭編著蘆花，一層一層疊加，冬天里布鞋不保暖，便穿上毛窩子取暖，兩個小的還在床上呼呼睡著，人小覺也多。

    轉(zhuǎn)眼到了大年三十，宋慧娟手頭閑了下來，三個孩子卻不肯閑著，在院子里不是跑就是跳。

    好歹是平平安安過了一年，三個小的跟著大人串門走親戚，到了大年初二，一家人就出門向西。

    到了大宋莊，宋慧娟才知道三十晚上谷正芬為他們宋家添了個小侄女。

    宋家都想著沒兩天她就要來，也就沒過去送信，好在這次她來是帶著提前給小娃娃準(zhǔn)備的新衣新鞋的。

    “爹，我把這衣裳先送過去，”宋慧娟拿出那包袱，轉(zhuǎn)而安排起幾個小的，“你們跟著姥爺，我去瞧瞧小meimei去?！?/br>
    小搗蛋鬼還不明白他娘說的是啥，老老實(shí)實(shí)坐在他姥爺懷里吃糖果子，至于明守更是聽話，直接點(diǎn)頭，小明安也跟著點(diǎn)頭，她倒不是聽話，只是沒什么興趣，那小meimei指定還不好說話，更不提能跟她玩兒了，有她小舅舅帶著她更好玩兒。

    宋慧娟交代好，就先去了西頭宋浦生那座新宅子去了。

    這新蓋的青磚瓦房在西頭一片草泥房子里頭很顯眼，大門敞開著，聽到從里頭傳出的聲音。

    “小娃娃啥時候才能睡醒哩？”

    “我哪兒知道，”谷正芬如實(shí)說，“我也是頭一回當(dāng)娘哩?！?/br>
    “少說也得再等一個月，”宋慧娟抬腳進(jìn)去，瞧見他們夫妻倆頭挨頭圍著孩子看。

    “大姐，”宋浦生夫妻倆紛紛抬起頭。

    “教我瞧瞧，”宋慧娟放下包袱，走上前去，“長得俊，這小嘴兒隨正芬?！?/br>
    “大姐，你咋看出來的？”宋浦生難得問這樣孩子氣的話。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宋慧娟笑了，轉(zhuǎn)而看向谷正芬，婦人生產(chǎn)后的虛弱rou眼可見，“沒少受罪罷?”

    “沒啥事，”谷正芬低頭看著身旁的小娃娃搖了搖頭，“我就是沒給浦生生個男娃。”

    “這大閨女還不成?小子我還不稀罕哩，”宋慧娟還未開口，宋浦生先打消了她的顧慮。

    宋慧娟也明白她的心事，這人傳人的唾沫能把人淹死，“先開花后結(jié)果，咱們家就是閨女少，都盼著哩?！?/br>
    說罷，拿起自己帶來的包袱，拆開拿出里頭的小衣裳和虎頭鞋虎頭帽，“還好我做的大，我看這小閨女胳膊腿兒都長得不小，以后個子指定不矮哩?！?/br>
    “大姐咋還做?”谷正芬摸著軟綿綿的小衣裳，“前兒不是做了一套嗎？都是有定量的棉花，給她用了明實(shí)幾個哩？”

    “他們都有，”宋慧娟把小虎頭鞋一齊放在桌子上，“這是我當(dāng)姑的心意?！?/br>
    “浦生，你去爹那邊瞧瞧去，大哥也該來了，”谷正芬才想起這一茬。

    “急啥哩？”宋慧娟把人叫下，“正芬不能出去，好歹這時候也沒啥事，你在家多陪陪她，有啥事了你在身邊總是好點(diǎn)兒?！?/br>
    宋浦生倒不在意，“我等會兒就回來，你們倆說說話?！?/br>
    人走出門，宋慧娟就問起了這幾天的吃食，她也算是有些經(jīng)驗(yàn)，“尤其是頭幾天，可得小心些，有啥事自己不動手，就是給這小閨女換尿布，浦生能做的都用他，可不能留下病了?！?/br>
    大姑子實(shí)心實(shí)意的給她一一交代著這些得尤其注意的點(diǎn)兒，谷正芬都極認(rèn)真的記在心里。

    中午，他們一家人坐在一起，她這大姑子又特意跑過來給她送燉的湯，端著碗瞧見里頭盛滿的rou，谷正芬越發(fā)明白自己沒有嫁錯人家。

    宋慧娟同樣身為婦人，知道自己做的這些對于一個剛生產(chǎn)的婦人是多要緊的，自然不會覺得是給自己找麻煩。

    “大姐，快回去吃飯，我這兒沒啥要忙，”谷正芬知道她是好容易回來一次，哪里要把時間都浪費(fèi)在她身上，跟自己的爹娘兄弟說說話兒才好。

    “不急，我給你帶的早，他們還做著哩，”宋慧娟看著她身邊的小娃娃，“你慢慢吃，我教浦生給你還留了雞，等會兒你再吃點(diǎn)，不能光顧著孩子把自己忘了。”

    “我吃不完，這些就夠了，”谷正芬喝了幾口，“教明安幾個吃?！?/br>
    “他們能吃多少?”宋慧娟想起來，又問，“奶多不多？”

    谷正芬正喝著湯，停下來點(diǎn)點(diǎn)頭。

    “那就成，我怕你要是不夠了就教老大去街上買幾條鯽魚，”宋慧娟挨著想了一遍，總怕漏下什么要緊事，還是這對年輕父母身邊個沒有年長的婦人能時時處處照看著。

    安頓好她這大弟媳婦和她小侄女后，宋慧娟才趕了回去，一家人滿滿當(dāng)當(dāng)都等著她哩。

    “咋還不吃?”宋慧娟洗了手坐下來，“我不是說了別等我，我好好看會兒小侄女哩?！?/br>
    “吃！rou！”小搗蛋鬼見他娘回來了，手腳并用從他姥爺懷里爬出來，硬生生擠到他娘懷里。

    “小明實(shí)要吃rou??？”宋浦華歪著腦袋問他。

    小搗蛋鬼顧不得這些，直直的伸著手去指，“rou！”

    “成！”宋浦華說著就要下筷子去叨。

    宋慧娟把人攔下，“他就是看著新鮮，我給他夾，你們快吃。”

    這樣說了，大家紛紛動起筷子，至于小搗蛋鬼把那rou一拿到手里就樂呵呵啃起來了。

    小明安和明守兩個吃飯已經(jīng)不需要人看著了，但他們的舅舅們雖然面上都說著話，也沒有忘記他們，時不時給夾上一塊rou，那小碗被塞得滿滿的。

    一頓飯，大的小的，都吃的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