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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平凡生活 第199節(jié)

    她那些錢都是孩子們和她那娘家弟兄仨貼補的,陳庚望都知道,連這幾年她那大兒和浦生倆人的錢沒要,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從不問。

    宋慧娟也的確沒想過瞞他,她手里拿了錢回來又不是一回兩回的事兒,何必去瞞他?

    這幾年明守成了家又有了孩子,手里難免緊張,浦生也是,家里倆孩子都正是成家立業(yè)得花錢的時候,哪還能要他們的?

    剩下這幾個人年年回來也還是給她塞錢,宋慧娟平日里哪有用得著錢的時候?就是最小的明寧,上大學的那錢也是陳庚望給拿的,無非是買幾塊料子,這也是賣了牲畜陳庚望放在那抽屜里的,夠她用上幾年也不成問題。

    但既然陳庚望這么說了,宋慧娟就不用孩子們的錢了,她想著要去那大醫(yī)院,手里總得是多拿點錢的。

    見陳庚望推出了洋車子,宋慧娟捂好了口袋,帶上門,沒等兩人走到村口,只等人扶住了車,她便坐上了。

    冬天本就是寒凜凜的,身下的洋車子一動,就卷襲了一股寒風,這風中帶著一股寒意,吹得人手臉冰涼。

    灰蒙蒙的天兒,瞧不見顏色的土路,唯有那手電筒照到的前方才有一絲光明,橘黃色的燈光猶如屋子里的白熾燈一樣,在這個黑乎乎的地方給人莫名帶了些希望。

    宋慧娟緊緊抓著身下的鐵座子,感受著臉上的寒風,身下崎嶇不平的小路,看著眼前呼嘯而過的景象,漸漸就看見了熟悉的村落。

    未進到村里,陳庚望就停下了車,道,“正等車哩?!?/br>
    宋慧娟下了車,顧不得被她落在身后的人,快步走到那站在路旁等車的兩人面前。

    老宋頭聽見腳步聲,抬頭就看見了他那閨女,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咋來了?凈瞎跑!”

    宋慧娟一點兒也不在意他說的話,反而問道,“吃飯了沒?”

    “吃了,”宋浦生接過一同來的陳庚望,走到他大姐身邊,“早起正芬來熬的湯。”

    宋慧娟點頭,將一直捂著的布巾掏了出來,塞給宋浦生,“這錢你拿著,也不知道那邊啥樣?!?/br>
    宋浦生如何肯要,“這幾年給你拿錢你都不要,這回去也不是就我自己,還有老二哩?!?/br>
    陳庚望卻是攔住了,開口道,“這算是我跟你大姐的心意,家里走不開,她也不跟著去,這錢得收下。”

    不教他們大姐跟著去雖說是他們弟兄仨自己商量著拿的主意,可眼下聽陳庚望這樣說,宋浦生也明白他不收下不行的,便先貼身放下了。

    宋慧娟心里百般苦,面上還是要多囑咐幾句,臨上車前還是重復著,“去了有啥事給我來電話……”

    直到那車卷起一股子土,只留下站在原地的兩人,陳庚望調(diào)轉(zhuǎn)車頭,道,“回去罷?!?/br>
    宋慧娟遠遠的往里看了眼他們那個家的方向,分明是看不見屋的,可就是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陳庚望看著人盯著那邊,便問,“回去看看?”

    宋慧娟搖了搖頭,收回目光,卻道,“走罷?!?/br>
    這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頭頂?shù)奶柭冻隽祟^,可并沒因此溫暖多少,坐在后頭的宋慧娟雖有人擋著些風,可身上的那股寒意進了院子還沒散。

    進了家門,人也是不得閑的,添水做飯,日子還得往下過。

    等了一整天,晚間正做飯的時候,電話就來了。

    宋慧娟忙去接,老賈只說是她兄弟,她接過,一聽,才知道是老二。

    “大姐,”宋浦為聽了他大哥說的事兒,就知道他大姐一定等著消息的,當即就打了電話,“爹跟大哥都到了,正吃飯哩,家里吃了沒?”

    宋慧娟原本還緊張的心,聽他這么一打岔,也松下了不少,“正做哩?!?/br>
    “做啥好吃的?我都想大姐做的烙饃卷菜了,”宋浦為還笑瞇瞇的問。

    宋慧娟也笑了,“等你回來就給你做。”

    那邊傳來了個小姑娘的聲音,“大姑,啥是烙饃卷菜?”

    宋慧娟認出是菲菲,便跟她說起來,“和了面搟成餅放在鍋里烤的,炒點土豆絲……”

    宋菲菲聽過還不停的問,直到她爸爸來扯了電話,“大姑,下次回去我也要吃——”

    話沒說完,手里的電話就被宋浦為奪了過去,“下次再跟你大姑說,我還沒跟你大姑說完哩?!?/br>
    宋菲菲被擠走了,接著的宋浦為也沒什么正經(jīng)事兒,宋慧娟聽他說了好一通,掛之前還是囑咐他,“有啥事就來電話,爹在那兒得你帶著去看,你大哥也不熟那邊?!?/br>
    提起正事兒,宋浦為便嚴肅了許多,“我知,你在家別cao心,這邊有我跟大哥?!?/br>
    “成,”宋慧娟點了點頭,話別后掛斷了電話。

    回到家里,湯已經(jīng)煮好了,宋慧娟便提著勁兒坐下切起了菜。

    不論再如何,家里的日子還是得照常過。

    宋慧娟數(shù)著盼著,熬了三天,等來了宋浦生的電話。

    “咋樣?”宋慧娟的心還懸著,那邊遲遲不開口,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只能主動問。

    “先生說爹得做個手術(shù),”宋浦生不是一個人來打的電話,宋浦為也站在一旁,頭一句張開了口,后面的就好說了,“老二問了,也不是啥大事兒……”

    聽見手術(shù)二字宋慧娟便有些站不住,她上輩子是經(jīng)歷過一回的,那里頭的苦楚是旁人無法體會的,余下的話宋慧娟再聽不進去,她只是問,“非得做手術(shù)不成?”

    宋浦生明白他大姐初聞這個消息的震驚,他上午剛從先生嘴里聽見的時候也是一樣,他也同樣認為但凡牽扯到開刀做手術(shù)的就不是小事兒了。

    事實上,自從他們決定來大醫(yī)院的那天,就應該做好了心里準備的。

    宋浦生干巴巴的張了張嘴,一旁的宋浦為將電話接了過來,“先生說爹腦子里長了個東西壓著哩,取了就沒事了,個把小時就能出來?!?/br>
    宋慧娟聽得云里霧里,可她知道先生的話是比她這個婦人見識強的,宋慧娟便問,“跟老三講了沒?”

    “講了,”宋浦為看著他身邊熬了幾天極度憔悴的大哥,聽著他大姐顫抖的聲音,定了定心,抬手看了看手表,“老三這會兒該坐上車來了,不讓他來他不愿意,你就別跑了,有我跟大哥,還有老三,你在家等著?!?/br>
    宋慧娟也知道這樣大的事兒不能瞞,聽見宋浦華趕過去也并不意外,她只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等著消息難免心慌。

    宋浦為沒聽見他大姐的聲音,便繼續(xù)安著她的心,“這不是啥大手術(shù),先生見過的也多,有把握,你在家好好顧著自己,過幾天就能回去了?!?/br>
    宋慧娟等他說完,緩緩應了聲,“成?!?/br>
    掛掉電話,宋慧娟起身便要走,跨出門檻時被旁邊的老賈叫住,“嫂子,你咋了?”

    宋慧娟回過神,朝她笑了笑,從口袋里掏了錢塞給她,抬腳便走。

    站在路口同人說話的陳庚望時不時看著那院子里的人,這會兒見人走了出來,卻似聽不見身后老賈喚她,還低著頭自顧自的往院子里走。

    陳庚望還未隨著她轉(zhuǎn)身,便聽見有人驚呼一聲,“咋摔著了?”

    他轉(zhuǎn)身看去,那婦人已經(jīng)被人拉住了胳膊,正站在這附近說話的人都聽見動靜回了頭去看,陳庚望快步走上前,此時那婦人拍了拍褲腿上沾的土,說,“一眼沒瞧見,不是你拉住了,真是得摔著了。”

    隨手拉住宋慧娟的婦人笑了笑,“天黑了,再出來可得提個燈。”

    “是哩,”宋慧娟也笑了笑,“眼也不中用了。”

    陳庚望的腳步便停下了,等那婦人進了院子有一會兒他才跟了進去。

    沒見院子里亮燈,屋里也是黑乎乎一片,陳庚望掀開簾子,進了里屋,隱約看見那床沿上做了個人影兒。

    走到床邊,順手拉開燈,陳庚望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問,“那邊咋說的?”

    方才老賈喊她去接電話時,他也站在路口。

    “老二說先生要開刀做手術(shù),”宋慧娟兩手無意識的抓在了一起,他一問也就說了,她的心一刻都轉(zhuǎn)不動了。

    陳庚望明白了她失魂落魄至此的緣由,看著她一身的疲累無力,還是問道,“動哪兒?”

    “動頭,”宋慧娟長嘆了口氣,身上還是沒緩過勁兒。

    陳庚望看著她的模樣,起身出了院子。

    第246章

    陳庚望推門進來,將他方才給陳明實去了電話問的情況說給還坐在床沿上不安的婦人,“浦為尋得先生專做這樣的手術(shù),明實也在那兒守著哩?!?/br>
    宋慧娟倒是忘了給明實去電話問問,一聽見這個消息人就慌了神了,聽得身旁的人說起明實給來的信兒,她的心里并沒有因此安定多少,畢竟這不是感冒發(fā)燒吃幾帖藥的事兒。

    陳庚望明白家中老人出了這種事兒兒女心里難免要掛念,尤其是她這最是cao心的性子,說這幾句無非是盡量寬寬她的心,作用不大他也知道。

    夜深了,兩人的身影映在圍著床的一層床帳子,一前一后躺下,卻是一點兒也睡不下。

    早間天快亮時,陳庚望才聽得從枕邊的婦人處緩緩傳來一道綿長的聲音,他卻是沒再睡下,只靜靜聽著熟悉的呼吸聲睜開了眼,輕輕偏過頭看向了面朝他的這張已然滿是皺紋的面容。

    即使睡下了,她那兩個眉頭還是緊緊蹙著,眼下的烏青也布滿了細紋,漸漸綿延到鼻子兩側(cè)的溝壑中,幾十年前還是飽滿的面頰如今已經(jīng)松減的似乎只剩一層皮了。

    這幾年,她老的有些快,額上不知何時又生出了幾縷白發(fā),摻雜在原本烏黑濃密的頭發(fā)里太過顯眼,這些變化他竟也是不知。

    陳庚望眨了眨眼睛,將目光從枕邊的婦人面上收回來,坐起身披上衣裳下了床,掀開床帳子邁出一只腳,又回過身來看了眼那蜷縮在被子里的瘦弱身形,伸手拉住被子遮住了她的脖頸。

    待宋慧娟醒來時,天已是大亮了。

    她穿好衣裳出了屋,對面的門已經(jīng)打開了,她看了眼掛在墻上的掛鐘,聽著屋外張氏同人說話的聲音,走進了灶屋。

    空無一人。

    再進一步,掀開鍋蓋子,里面赫然放著一個饃饃,一碗紅薯稀飯,還有一個圓滾滾的雞蛋。

    這樣的飯,不用問,一看就知道是陳庚望做的。

    宋慧娟打了水稍稍洗漱,才坐在灶下端著還有余溫的碗吃了飯。

    飯后,舀點面,拌著水,和上個巴掌大小的面團子,面盆上蓋上一層布,將其放在太陽底下醒著。

    忙完這些,宋慧娟便進了屋,攪著紡車咯吱咯吱紡起了線,不找點兒事做,她心里就慌得很。

    陳庚望扛著鐵鍬還沒進院時,就聽見了那紡車咯吱著轉(zhuǎn)動的聲音,進了院,一眼就瞧見那婦人正坐在門檐下,一手攪著紡車,一手扯著線。

    那婦人似乎聽見了他的聲音,也抬頭朝他看過來,問,“晌午做湯面條罷?”

    陳庚望點了頭,將肩上扛著的鐵鍬隨意靠著墻邊放下,瞧著起身進了灶屋的婦人,仿佛昨日那般模樣的人只是他的錯覺,此時人還是好好的,與往常無異。

    抱了捆柴火放在灶下,陳庚望從身后抓起一把干樹葉,劃著一根洋火,兩者相遇,一滅一著。

    放進灶內(nèi),幾把干樹葉接連送進去,灶里的火生起來,鍋里的水漸漸被燒開。

    宋慧娟這邊聽見鍋里的水一沸騰,起身走近,掀開鍋蓋,將鍋排上的面條一把把撒入其中,使著勺子背推動幾下,早起洗干凈的干菜趁機也倒進去,再磕上幾個雞蛋,透明的蛋清逐漸變白,鍋蓋一蓋,便等上幾分鐘就成了。

    飯做好,陳庚望的還是那個大碗,給他盛上滿滿一碗,張氏用的是同她一樣的小碗,大半碗足以。

    至于她,大半碗是吃不下了,早起本就吃的晚,隨意挑上兩筷子就夠了。

    宋慧娟坐在灶下,勉強吃完,也是食之無味。

    忙完也沒回屋睡會兒,她沒再去動紡車,只抓了幾把的棉花,放在靠窗的那張小圓木床上,一層一層的鋪開,低著頭慢慢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