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香撥 第24節(jié)
皇甫南環(huán)抱雙臂,望著蒼茫的夜色發(fā)呆。這個時候,麟德殿的宴早結束了,皇甫佶去哪了? 她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 第33章 寶殿披香(二十三) 又是一個徹夜不眠的良宵。 寄附鋪里埋伏了十多個南衙的翊衛(wèi),今夜不該他們輪值的,可沒人敢掉以輕心,都穿了鎧甲,或坐或站地聚在燈下。 這里是阿普篤慕從宮城回宅子的必經之處,也是夜景最繁華的地段。人們都樂得瘋了,癡了,披星戴月地載歌載舞,比起盂蘭盆那晚興致半點不減。 皇甫佶聆聽著金鉦的聲音,“快二更了。”他靴尖一挑,靜躺在地上的配刀飛起來,被穩(wěn)穩(wěn)抓緊手里?;矢タ觳降酱扒?,盯著熙攘的街口。 “那里有一個?!庇腥酥钢鴺窍?。 皇甫佶認得,那是阿普篤慕的隨從木呷。比起阿普篤慕的入鄉(xiāng)隨俗,木呷還是一身蠻橫之氣,頭上梳著椎髻,身上披著鳥羽獸皮,胳膊和腳板飛快地甩著跺著,把蘆笙吹得響亮歡快。那是南詔舞隊在御前表演過的“跳月打竹歌”。 把目光自咧嘴大笑的木呷臉上移開,皇甫佶很有耐心,“先別輕舉妄動,等三更。” 他們早謀劃好了,待夜深人靜,“魚都進了網”,分頭把守住宅子的前后門,再把所有的南蠻人自睡夢中揪起來。 打的是蛇,阿普篤慕是各羅蘇的“七寸”。扼住了各羅蘇的咽喉,就是砍了西番的一條臂膀。 “來了!” 鏘鏘亂響,是眾人搶著去握刀的聲音。皇甫佶“噗”一聲,吹熄了桌上的油燈,寄附鋪的樓上頓時陷入沉寂的黑暗中。 歡聲笑語的舞隊往閭里去了,半輪皓月掛在薦福寺佛塔的頂上,照得天街亮堂堂的,銀霜似的地上拖著一人一馬的影子,是才從宮城值宿出來的阿普篤慕。沒有隨從,也沒有燈籠,他走著走著,勒馬停住了,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多少有點落寞的樣子。 皇甫佶正要動身,見阿普篤慕停在坊門下,想了一想,他調轉馬頭,往南去了。 “跟著他?!被矢ヒ徽泻?,眾人都很有默契,無聲地奔到街上,遠遠地跟在阿普篤慕后頭。 江畔的涼棚底下,放完焰口的僧眾都已經散了。沿河兩岸,夜風漾漾,彩紙剪成的衣衫鞋帽,“呼啦”一下被火星點著了,墜落進幽暗不明的河里。紓鬼的鐃鈸還在寺里蒼蒼地敲著。 經過yin祠,有沙門在呢喃著金剛經,“佛告須菩提:凡所有… 又是一個徹夜不眠的良宵。 寄附鋪里埋伏了十多個南衙的翊衛(wèi),今夜不該他們輪值的,可沒人敢掉以輕心,都穿了鎧甲,或坐或站地聚在燈下。 這里是阿普篤慕從宮城回宅子的必經之處,也是夜景最繁華的地段。人們都樂得瘋了,癡了,披星戴月地載歌載舞,比起盂蘭盆那晚興致半點不減。 皇甫佶聆聽著金鉦的聲音,“快二更了?!彼ゼ庖惶簦o躺在地上的配刀飛起來,被穩(wěn)穩(wěn)抓緊手里?;矢タ觳降酱扒?,盯著熙攘的街口。 “那里有一個?!庇腥酥钢鴺窍?。 皇甫佶認得,那是阿普篤慕的隨從木呷。比起阿普篤慕的入鄉(xiāng)隨俗,木呷還是一身蠻橫之氣,頭上梳著椎髻,身上披著鳥羽獸皮,胳膊和腳板飛快地甩著跺著,把蘆笙吹得響亮歡快。那是南詔舞隊在御前表演過的“跳月打竹歌”。 把目光自咧嘴大笑的木呷臉上移開,皇甫佶很有耐心,“先別輕舉妄動,等三更。” 他們早謀劃好了,待夜深人靜,“魚都進了網”,分頭把守住宅子的前后門,再把所有的南蠻人自睡夢中揪起來。 打的是蛇,阿普篤慕是各羅蘇的“七寸”。扼住了各羅蘇的咽喉,就是砍了西番的一條臂膀。 “來了!” 鏘鏘亂響,是眾人搶著去握刀的聲音?;矢ァ班邸币宦?,吹熄了桌上的油燈,寄附鋪的樓上頓時陷入沉寂的黑暗中。 歡聲笑語的舞隊往閭里去了,半輪皓月掛在薦福寺佛塔的頂上,照得天街亮堂堂的,銀霜似的地上拖著一人一馬的影子,是才從宮城值宿出來的阿普篤慕。沒有隨從,也沒有燈籠,他走著走著,勒馬停住了,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多少有點落寞的樣子。 皇甫佶正要動身,見阿普篤慕停在坊門下,想了一想,他調轉馬頭,往南去了。 “跟著他。”皇甫佶一招呼,眾人都很有默契,無聲地奔到街上,遠遠地跟在阿普篤慕后頭。 江畔的涼棚底下,放完焰口的僧眾都已經散了。沿河兩岸,夜風漾漾,彩紙剪成的衣衫鞋帽,“呼啦”一下被火星點著了,墜落進幽暗不明的河里。紓鬼的鐃鈸還在寺里蒼蒼地敲著。 經過yin祠,有沙門在呢喃著金剛經,“佛告須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爾時世尊而說偈言: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到了明德門前,城樓上懸著煌煌的燈火,監(jiān)門衛(wèi)的守兵把阿普篤慕擋住了。 “他要出城?”有人疑道,隨即意識過來,南衙早已密令監(jiān)門衛(wèi),不得隨意放人出城。阿普篤慕只有折返了。 誰知阿普篤慕和監(jiān)門衛(wèi)的人勾了勾肩膀,又把腰間的魚符拿了出來,給守衛(wèi)查驗過后,轟然一聲響,最右的城門打開,阿普篤慕跨上馬背,出城去了。 皇甫佶立即反應過來——他的腰牌是假的!“要逃!” 十來號人發(fā)足狂奔,沖到城門下,將南衙的令牌一亮,牽過幾匹馬,沖入夜色,踏碎了銀霜。 追出數(shù)十里,碧雞山靜臥在眼前,松風陣陣搖曳著樹影。碧雞山火之后,山上的行苑還沒來得及修繕,就這樣空置了?;矢ハ埋R,翻出火折,照亮了眼前焦黑的松枝。 “進山搜嗎?”旁人猶豫了,“烏蠻人擅長鉆林子,小心偷襲?!?/br> “他身上沒有暗器。”皇甫佶沉穩(wěn)地說。阿普篤慕之前在宮里值宿,皇帝的眼皮底下,除了一把刀,毒箭彈弓之流,是沒法夾帶進去的。 叫兩人回城去報訊,皇甫佶把火折別回腰里,借著月光撥開迎面的松枝,才兩個月,山上的野草又齊小腿高了,“找被馬蹄踩斷的草?!?/br> 追著草痕到了山腰,濃云把月亮遮住了,沙沙的林葉聲中夾雜著嗷嗚低吼,是虎豹,還是豺狼?幾人背抵背,忐忑地停下了。山火時獸苑里逃走了不少猛獸,興許還在山間游蕩。一匹孤零零的馬被丟在林子里,也在不安地噴著鼻息。 “可能是人學的。”見眾人都退卻了,皇甫佶也不勉強,他把刀脫鞘,割斷半截礙事的袍子,“我去看一看。” 踩過萋萋的亂草,皇甫佶循聲穿過林子,隱約可見山下零星一點燈火,是皇甫家的私廟——碧雞山起火那天,皇甫南就在廟里。皇甫佶臉色微微地一變,老虎的低吼聲驟然停了,腳下被絆了一下,皇甫佶低頭一看,是只被胡亂甩開的烏皮靴。 皇甫佶瞬時橫刀當胸,疾風過耳,一個人影自樹上無聲落下,像只迎面騰躍的野獸,猛地把他撲倒?;矢ッ济莺莸匾粩Q,險些悶哼出聲,阿普篤慕的左膝跪在了他的右臂上,刀脫了手,被他一腳踢飛。 阿普篤慕自己的刀也丟開了。他揪住皇甫佶的衣領,給了他一拳。 皇甫佶把阿普篤慕掀翻,飛快退了幾步,腰間還有短弓。他引弓張弦,動作敏捷得讓人看不清,頃刻間,箭簇對準了阿普篤慕的胸口。 阿普篤慕的聲音還很鎮(zhèn)定,“你右手折了,可別射偏了?!?/br> “衛(wèi)府兵擅闖城門,是死罪?!被矢サ墓铱嚨煤芫o,“夜里暗,就算失手射死你,陛下又能說什么?” “你們皇甫家的人都這么惡毒嗎?”阿普篤慕有些憤怒,“我都沒想過要你死。” 皇甫佶淡淡道:“我也不打算要你的命。陛下特意叫我送阮咸給你,你該回去領賞謝恩?!?/br> 想到皇帝,阿普篤慕嫌惡地把臉別到一邊,“不稀罕?!?/br> 話音未落,皇甫佶的手驀地一低,霜雪似的箭芒往腳踝而來——這是他擒獲猛獸慣用的手段。阿普篤慕飛身將烏皮靴往皇甫佶面門上踢去,皇甫佶躲閃不及,又被他拽住衣領,重重地拖到地上。清風中有淡淡的血腥氣,是阿普篤慕中了箭,皇甫佶精神一振,反手去草叢里摸索他的弓弦,“咔”一聲輕響,弓被壓斷了。 沒了兵器,兩人在林子里扭打起來?;矢サ挠冶壅哿耍话⑵蘸V慕反剪雙手制住。胸口劇烈地起伏著,他一扭頭,近在咫尺間,瞥見了阿普篤慕雪白鋒利的牙齒,晃動的珊瑚耳串。他的衣衫也被撕扯開了,月亮半隱半露,照出背上猙獰兇悍的虎紋。 皇甫佶頓悟,赤手空拳,他不是這烏蠻人的對手。 “你走吧?!彼敛华q豫地說,然后左臂奮力一揮,衣領從阿普篤慕的十指下掙了開來。 阿普篤慕一瘸一拐地退開,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他手里握著皇甫佶的馬鞭——自從在南衙第一眼看到皇甫佶腰間的竹鞭,他就覺得很不順眼。和皇甫佶纏斗的目的,就是為了把它薅下來。 皇甫佶也急了,“這上面刻字了,還給我?!?/br> “什么字?我不認識漢人的字。”阿普篤慕看也不看,把鞭柄折斷,“這是蒼山的龍竹,你們漢人都愛到別人的家里偷和搶嗎?”他搖著頭,一揚手,竹鞭被無情地投進了山澗。 一聲尖銳的呼哨,自皇甫佶的唇間沖出,夜鳥“撲棱”地凌空而起。 阿普篤慕詫異地看了一眼皇甫佶,“怪不得……”好好的阿姹,在皇甫家長成了一個jian詐善變的女人。 有人應聲而來,阿普篤慕把刀背叼在嘴里,縱身一躍,滾下了山坡。 皇甫佶追上兩步,他的人影已經不見了。 用割斷的衣袍將手纏起來,皇甫佶見眾人搜尋無果,便默默地騎馬回城。天邊的青靄中已經透了白,上朝遲了的官員正急急地拍馬——要去南衙覆命了?;矢ナ婵跉猓榜{”一聲,一馬當先,疾馳至木呷等人的住所,見正門大開,兩名翊衛(wèi)在外頭徘徊,皇甫佶頓感不妙,拔足沖進堂上。 堂上,廡房里,都空無一人,榻上也是冰涼的。只有幾個灑掃的站在院子里。“蠻子們都去跳舞了,”答話的人迷迷糊糊的,“一晚上沒人回來。” 案頭的紙頁飄到靴前,皇甫佶拾起來,借著朦朧的天光一看。 碧云涼冷驪龍睡,拾得遺珠月下歸。 是他私下題贈給皇甫南的詩。 “城里搜了嗎?”他問旁人。 “監(jiān)門衛(wèi)說,咱們剛出城,有另一撥人拿著南衙的令牌,也說是去追南蠻,他們就沒有仔細查驗。”想到要去御前回話,眾人臉上都無奈至極,“今天陛下要出明德門為鴻臚卿送行,什么也做不了了?!?/br> 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皇甫佶心想,好狡猾的阿普篤慕。 第34章 寶殿披香(二十四) 門口剛一有響動,羅帷就“唰”地被扯開了,皇甫南一夜沒合眼,雙目仍炯炯有神,“是阿兄回來了嗎?” “不是……”紅芍張開嘴,又遲疑了。 和鄭家的婚事昨天在御前透了風,皇甫夫人干脆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來了,新裁的細絹堆在窗前,才打的簪釵也用同心匣盛了來,皇甫南被催促著,繡了半朵芙蓉,也放在案上,旁邊的兔毫黑釉瓶里,插著八娘子送的一支丹桂。 綠岫急得要跳腳了,忙跑到榻前,“是三郎,蜀王府的三郎,” 她緊緊扣住皇甫南的十指,心頭通通跳,“三郎請你去崇濟寺,夫人不知道,去吧,娘子!” 自從言官重提段平案被皇帝申飭之后,李靈鈞跟皇甫府就疏淡了,連皇甫達奚也絕口不提蜀王府。這個名字陡然在耳邊響起來,簡直有點陌生,皇甫南臉色淡了,“不去?!?nbsp;“天不亮就來傳了話,這會說不準人還在等著。”綠岫睜大了眼睛,她也預感到了什么一樣,激動得臉孔發(fā)紅,“興許,三郎會借這個機會求陛下開恩,把娘子嫁給他!” 皇甫南笑了,“你在做夢?” 綠岫訕訕地,“看在三郎親自下水捉魚的份上……” 墻里跳進了“野貓”,魚池已經跑空了?;矢δ线€掛心著皇甫佶的去向,沒精打采地起身,從黑釉瓶里拿出丹桂,在手上轉了轉,她看著外頭嗒嗒滴水的屋檐。 臨行時天公不作美,所有人的心里大概都不暢快。 “去吧,把話說開了也好?!本G岫還在不甘心地慫恿,“今天陛下帶著滿朝的人出明德門送鴻臚卿,萬一三郎為等你去遲了……” “綠岫在房里守著,紅芍再去打聽打聽,阿兄到底去哪了?!被矢δ习褯]繡完的芙蓉扔下,梳了丫髻,穿白衫青裙,手里一把碧油傘。 “娘子,你要去崇濟寺?”綠岫追出來,壓著嗓門問。 皇甫南用手指在唇邊比了比,踩在濕漉漉的青石磚上。那把碧油傘被撐開了,像朵蓮葉,沿著院墻到了角門,倏忽不見了。 崇濟寺的大雄寶殿上,皇帝要賜給西番的金剛經被移進了金匣,等著護送佛寶的十名北衙禁衛(wèi)們在廡房里吃茶閑聊。 李靈鈞背靠香案,伸長腿坐在蒲團上,望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門口剛一有響動,羅帷就“唰”地被扯開了,皇甫南一夜沒合眼,雙目仍炯炯有神,“是阿兄回來了嗎?” “不是……”紅芍張開嘴,又遲疑了。 和鄭家的婚事昨天在御前透了風,皇甫夫人干脆緊鑼密鼓地張羅起來了,新裁的細絹堆在窗前,才打的簪釵也用同心匣盛了來,皇甫南被催促著,繡了半朵芙蓉,也放在案上,旁邊的兔毫黑釉瓶里,插著八娘子送的一支丹桂。 綠岫急得要跳腳了,忙跑到榻前,“是三郎,蜀王府的三郎,” 她緊緊扣住皇甫南的十指,心頭通通跳,“三郎請你去崇濟寺,夫人不知道,去吧,娘子!” 自從言官重提段平案被皇帝申飭之后,李靈鈞跟皇甫府就疏淡了,連皇甫達奚也絕口不提蜀王府。這個名字陡然在耳邊響起來,簡直有點陌生,皇甫南臉色淡了,“不去?!?/br> “天不亮就來傳了話,這會說不準人還在等著?!本G岫睜大了眼睛,她也預感到了什么一樣,激動得臉孔發(fā)紅,“興許,三郎會借這個機會求陛下開恩,把娘子嫁給他!” 皇甫南笑了,“你在做夢?” 綠岫訕訕地,“看在三郎親自下水捉魚的份上……” 墻里跳進了“野貓”,魚池已經跑空了。皇甫南還掛心著皇甫佶的去向,沒精打采地起身,從黑釉瓶里拿出丹桂,在手上轉了轉,她看著外頭嗒嗒滴水的屋檐。 臨行時天公不作美,所有人的心里大概都不暢快。 “去吧,把話說開了也好。”綠岫還在不甘心地慫恿,“今天陛下帶著滿朝的人出明德門送鴻臚卿,萬一三郎為等你去遲了……” “綠岫在房里守著,紅芍再去打聽打聽,阿兄到底去哪了?!被矢δ习褯]繡完的芙蓉扔下,梳了丫髻,穿白衫青裙,手里一把碧油傘。 “娘子,你要去崇濟寺?”綠岫追出來,壓著嗓門問。 皇甫南用手指在唇邊比了比,踩在濕漉漉的青石磚上。那把碧油傘被撐開了,像朵蓮葉,沿著院墻到了角門,倏忽不見了。 崇濟寺的大雄寶殿上,皇帝要賜給西番的金剛經被移進了金匣,等著護送佛寶的十名北衙禁衛(wèi)們在廡房里吃茶閑聊。 李靈鈞背靠香案,伸長腿坐在蒲團上,望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 昨天皇帝加恩,封他為東陽郡王,李靈鈞也換上了五章冕服,配有紫綬、水蒼玉,金銀鏤的革囊和佩劍被解下來放在地上。 有個白衫青裙的人影,在傾斜的傘下駐足。李靈鈞起先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還當那是誰家混進來布施的婢女。隨即,認出了那人手臂上纏的五色縷,他從蒲團上跳起來,“當啷”一聲,革囊和佩劍都被踢得老遠。 李靈鈞心里是雀躍的,但他克制著表情,只往前邁了一步,若無其事地笑道:“你來啦?” 皇甫南收起傘,走進殿來。外頭的天氣是灰蒙蒙的,佛像前一排長明燈,映得人面目如畫。 有人自廡房里出來張望雨勢,不等皇甫南開口,李靈鈞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皇甫南沒有作聲,也不掙扎,被他從殿門口拽到香案前。 皇甫南拂過發(fā)鬢邊的雨珠,動作那樣舒展,語氣那樣輕柔,“真要去西番?”她的話里帶著試探,“不爭了,不搶了?” “對,”一段時間不見,李靈鈞變了個人似的,沉穩(wěn)內斂了,在皇甫南手腕上停了一瞬,就放開了,“我去西番,陛下很高興。” 輕輕晃動的毓珠后,李靈鈞的嘴唇抿緊了,是忍耐,是自持。 皇甫南藏起心里的失望,也對他嫣然一笑,“祝你一路平安?!?/br> 見她轉身要走,李靈鈞難以置信地追上一步,“我一去,可能幾年,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京都了,你沒有別的話?” 皇甫南低頭想了想,說了句沒來由的話,“如果以后在隴右相會,你別為難我阿兄?!?/br> 李靈鈞琢磨著這句話里的深意,隨即把注意力都轉回皇甫南身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段平的事嗎?” 皇甫南意外地轉過身來。 李靈鈞道:“我在蜀王府聽了一些話——圣武朝京都失陷,陛下幸蜀,南衙衛(wèi)府兵諫,當時段平是翊府郎將,陛下的親衛(wèi)?!?/br> “這些我知道?!被矢δ响o靜道,“是廢太子指使的,要陛下處死寵妃韋氏,因為陛下私下許諾了韋妃,如果她生了皇子,就廢嫡長而立幼?!?/br> 李靈鈞垂眸道:“陛下被逼無奈,命段平去將韋氏賜死,韋氏不肯就范,這時外頭喧嘩,說是兵諫的禁衛(wèi)們已經闖到了御幄前,陛下一時著急,奪過段平的劍,親手刺死了韋氏,還在她肚子上補了一劍?!崩铎`鈞也習慣了天家的寡情,仍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當時……韋氏已經有孕在身了,裝殮的人說……是個已成型的男胎。” 所以,皇帝才常年被噩夢纏身,唯恐惡鬼索命?;矢δ鲜竦負u頭,“所以我阿耶就成了陰附東宮,戕害皇子的邪黨。” “陛下很忌諱提起那個還沒降世的皇子。因為當時西番兵兇,藩鎮(zhèn)作亂,行宮里只報了韋氏病亡,回鑾之后,段平就被貶到了云南。昭德十年,段平求見皇甫達奚,想打聽陛下對韋氏之死是不是已經釋懷?!崩铎`鈞看向皇甫南,“另外,段平還泄露了一個秘密給皇甫達奚——當初和韋氏一同被賜死的,還有韋氏膝下一個剛足歲的公主。段平手下留了情,沒有把那個氣息奄奄的公主埋在西嶺,而是丟棄在了當?shù)厝说男U洞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