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穿成和親公主后 第120節(jié)
明窈腳下飄忽,繞開無數(shù)吊唁的族人,直接進了氈帳內。 帳內只有青杏在,她頭上亦帶了絹花,只出乎意外的是,她換了一身大越宮裝,是很淺的杏黃色,又在外面蒙了一層白紗。 青杏跪在床邊,見首領和公主進來,默默往旁邊退了退。 明窈走到床邊,只見莫拉阿嬤平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棉被,僅露在外的面容上,仍含著一抹慈祥的笑,便是不睜眼,也能讓人感覺到她的和藹。 “什么時候?!泵黢郝曇羲粏?,輕飄飄的,仿佛失了人氣。 青杏領悟,恭敬回道:“就在昨日子時?!?/br> 可這個回答只叫明窈心中更痛:“昨天夜里……我要是能再快一點,稍微快上一日回來……”是不是就能見到莫拉阿嬤最后一面了呢? 青杏叩首:“公主,莫阿阿嬤去前特意叫奴給您留了話。” 明窈猝然轉頭:“是什么?” “阿嬤叫公主千萬不要自責,她早知大限將至,就算公主和首領不出去,她也是要將您支走的,阿嬤說,她不愿見到您哀忸的樣子,哪怕是去了,也只愿記著您的笑容。” 就在她話音剛落,明窈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 雖有莫拉阿嬤留話,可從情理上,明窈仍不能解脫。 她抬起手,慢慢將手指落在莫拉阿嬤臉上,描摹著老人的面龐輪廓,又摸過她娟秀的眉眼,她想,莫拉阿嬤年輕時,一定也是個很漂亮的姑娘。 當她的再一次握著莫拉阿嬤的手時,壓抑了許久的淚再也控制不住了。 滴滴答答的淚珠盡落在棉被上,偶有兩滴打在莫拉阿嬤手上,又被明窈慌亂地擦去。 她小聲說:“我沒有哭哦……阿嬤您別誤會,我是在笑的?!?/br> 說著,她竭力扯了扯嘴角,無奈表情過分猙獰,并沒有很好看。 但不管是青杏還是狄霄都沒有提醒她,任由她說著笑,卻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表情。 明窈在床邊坐了許久,帳外仍有無數(shù)吊唁的人,腳步聲零散不斷,可帳里始終靜悄悄的,連呼吸聲都微不可聞。 狄霄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只管陪在旁邊。 也不知過了多久,當明窈已經看不清莫拉阿嬤面容時,她才恍然發(fā)現(xiàn),天已經黑了。 明窈抹了抹眼角的淚,親自點燃了帳內的燭火,直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青杏衣著上的變化,她眼神微微閃動,問:“怎換了衣裳?” 青杏再次叩首,說:“回公主莫拉阿嬤還給您留了手記,您看過就知道了?!?/br> 從莫拉阿嬤離世到現(xiàn)在,已經將近一天一夜了,念桃守了前半夜,青杏則守了這一整個白天,而她們兩人始終跪在旁邊,守著最后的禮。 大越的禮。 青杏跪行到一個方桌前,從桌下摸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又遞給明窈。 明窈今日哭了太久,她的眼睛又紅又腫,稍微一點用眼,眼睛都會發(fā)出抗議的疼痛來,但從拿到冊子那刻起,她是一定要看完的。 狄霄沒有制止,他能做的,也不過是將燭火點得更亮些。 手記被掀開,講述了一個草原女人的一生。 可直到看過手記,明窈才知道,原來莫拉阿嬤和她有著莫大淵源。 莫拉阿嬤并非土生土長的草原人,她出身大越皇庭,是當朝皇帝的親jiejie,按照輩分,明窈該稱她一聲姑母。 莫拉阿嬤本名明婧,是先皇最信任的大長公主,大長公主自幼精于兵政,能于朝堂辯群臣,亦能于沙場戰(zhàn)頑敵,因她過分出色,先皇一度起了立女嗣的心思。 但很遺憾,群臣反對,大長公主心思也不在皇位上。 先皇臨終前,只得將皇位傳給了大長公主的親弟弟,也就是當今圣上。 他本意是想用血緣羈絆著大長公主,希望她能看在親弟弟的面子上,于政事用兵之途多多指點他,卻不料,今上先起了猜忌。 一個能文善武的大長公主,和一個迫不得已之選的皇帝,哪怕大長公主從無奪權心思,今上也時時刻刻忌憚著,萬一jiejie就轉了主意呢? 莫拉阿嬤的手記上記著,她是在宮宴上被今上下了毒手。 今上在她的酒水里落了劇毒,將人丟出去前,又怕毒得不徹底,叫人挑斷她四肢筋脈,又在要害處連刺數(shù)箭,最后才扔去護城河。 不知是先皇在天之靈,還是老天都看不過眼。 哪怕身受重傷,莫拉阿嬤被被水流帶著,被一個草原來的行商撿到了。 可惜她在河水中漂泊時,不幸被樹枝刺到了眼睛,這也是為何她一只眼睛瞎掉,且周圍全是猙獰傷疤。 撿到莫拉阿嬤的草原行商是族里的巫醫(yī),費勁心思才將她救回來,在征得她的意見后,將她帶回草原,又帶回拔都兒部。 經此大難,莫拉阿嬤早沒了曾經的諸多抱負,能在塞外了卻余生,便是她畢生所愿。 對于致她淪落至此的親弟弟,莫拉阿嬤怎能不恨。 但她亦記得先皇對她的培養(yǎng)和信任,記得無數(shù)大越百姓對她的擁戴,大越是個崇尚男尊女卑的地方,她卻能以女身立于朝堂征于沙場,這皆是先皇對她的偏愛。 先皇駕崩時,曾拉著她的手說:“你弟弟是個眼窩淺的,你多幫幫他……大越的江山,不該毀在他手上?!?/br> 她不愿因一己之私擾得天下動蕩,而留在草原,就是她最大的忍讓。 在手記的最后兩頁,莫拉阿嬤寫了留給明窈的話。 看那字跡還很新,多半是最近幾日留下的,而老人手腳塌軟,寫出的字也不如之前規(guī)整好看了,還有好多地方落了墨點,模糊看不清晰。 “公主曾于邊城救回無數(shù)貴女,若無意外,皆屬明宗所為。” 明宗便是大越天子的名諱。js 明窈腦中嗡鳴不斷,她用力晃了晃腦袋,強求自己看下去。 “我與他多有爭執(zhí),起因便是發(fā)現(xiàn)他發(fā)賣后宮妃嬪……堂堂一國君主,覬覦遼遠疆土,偏不求上進,只尋歪門功夫,他與外家聯(lián)手,送后妃至邊外,欲使美人計,不戰(zhàn)而勝?!?/br> “愚昧之極,可笑之極,卻也實屬他能做出之事?!?/br> “只我不知,時至今日,竟有無數(shù)貴女遭害……只不知這是明宗命令,又或手下人私下行事,可憐我大越皇朝,到底要敗在他手上?!?/br> 但不管被拐賣的這些貴女和大越皇帝有沒有關系,是他開了這個頭,也是他叫無數(shù)后妃貴女受盡折辱。 也對,能肆意挑起邊關爭端,又能送和親公主求和的人,怎么也不該是一個英明之主能做出的事,只大越皇帝之荒唐,實在超出人倫。 手記的最后一頁,莫拉阿嬤收起滿腔怨懟。 “公主乃大福之人,愿公主同首領琴瑟和鳴,愿我拔都兒部長盛無衰?!?/br> 大長公主,那是存于史書中的人物,她離開得太早,四五十年后,大越民間早沒了她的傳說,皇宮里大長公主更是禁忌,以至明窈從來不知這個人物的存在。 出于皇家,又毀于皇家,大半生生活在草原。 所以莫拉阿嬤既會草原話,又懂得大越話。 狄霄輕聲說:“我的大越話,以及族里許多人的大越話,都是莫拉阿嬤教的?!?/br> 不僅教導族人大越話,莫拉阿嬤還給狄霄講過兵法,也是因這,他才能在戰(zhàn)場上一往無前。 “阿嬤還說,能教我們寫詩作畫,可大家更愛弓馬,沒人肯安靜坐下,只得作罷?!?/br> 是拔都兒部的行商救了她,而拔都兒部更是她第二個家,莫拉阿嬤對拔都兒部的感情甚至遠超大越,她也竭盡所學,想幫幫這個草原上的小部族。 一整冊手記看完,明窈心中起伏不定。 她很難想像,這位始終和藹的老人,年輕時會是何等意氣。 莫拉阿嬤出身大越,對同樣境地不佳的明窈心存憐憫,這才多次幫她。 而莫拉阿嬤是有大智慧之人,若她掌了大越皇權,現(xiàn)在還有沒有草原游牧族,或許還是未知數(shù),只可惜大越命數(shù)不濟,遇了那么個皇帝。 氈門開合,念桃回來了。 她也換了一身宮裝,是來和青杏接班的。 “你們早就知道莫拉阿嬤來歷了嗎?”明窈看著念桃和青杏身上的宮裝,不得不猜測。 念桃搖搖頭:“我們也是半個月前才知道的,那時您已不在族中,而更換宮裝,也是大長公主的意思,大長公主說,她愿將畢生獻給草原,卻辜負了先皇所托?!?/br> “她心有大恨,雖有辜負,卻無后悔。” “大長公主唯一遺憾的,便是沒能手刃敵人,叫那狹隘小人享盡皇權,這點遺憾便算做對先皇的歉疚了,只愿九泉之下,先皇不再怪罪?!?/br> 此等大不敬直言,念桃雖是轉述,卻也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 她的心情是復雜的,她很小的時候就曾聽過大長公主的故事,只是故事的末尾,是大長公主無端遇害,英年早逝。 今日才知,其后種種。 明窈的淚水簌簌而下,為莫拉阿嬤的離世感到哀傷,更為她的遭遇感到難過。 狄霄將她手里的手記接過,拍了拍她的背脊:“別叫阿嬤擔心?!?/br> 拔都兒部族人去世,向來都是天葬。 明窈雖心有不忍,但也不得不遵從族里的習俗。 莫拉阿嬤的遺尸只在帳里停留了三日,第三日傍晚,就要送往草原。 整個拔都兒部,無一人知曉莫拉阿嬤的年紀和來歷,饒是族中人數(shù)近萬,論及德高望重,也無一人能比得過她。 明窈雖接下了主持祭典的重任,可論及福澤深厚,仍屬莫拉阿嬤為首。 族里另有人在在氈布些寫了經文,那是要蓋在莫拉阿嬤身上的,聽族人說,那是對逝者最后的祝福。 明窈不顧狄霄的反對,跟著送葬的隊伍去了遙遠的山丘上。 莫拉阿嬤的遺體被放在山丘丘頂,隨著族人在她身邊灑了一圈黃色藥粉,不一會兒時間,就能聽到禿鷲的鳴叫聲。 之后的場面太過殘忍,狄霄擋住了明窈的眼睛。 只知兩個時辰后,山丘上再無莫拉阿嬤的影子,只有一點破碎氈布和滿地血漬,代表著她在人世間最后一點足跡。 …… 莫拉阿嬤的去世對明窈造成了很大沖擊,無關親緣,只從私人情感上,莫拉阿嬤算是明窈來到草原后第一個對她露出善意的人。 老人看事情很是通透,明窈迷茫時,往往只用去她帳中坐一會,出來便是心胸開闊。 或許早在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她已經把莫拉阿嬤當成親人。 親人離世,當有沉痛。 因著莫阿阿嬤的離世,明窈對萬事提不起興致,之后的春耕也分了許多活出去。js 轉眼間,凍土變得惺忪柔軟,草原上的嫩草野花也冒出頭來。 春耕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