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霄卻像是呆住了一般，整個人木木的，被巫醫(yī)推去一邊也沒反應(yīng)，身側(cè)無數(shù)人走動，亦無法牽動他的半分心神。

    一整晚，他眼中獨明窈一人。

    直到他被人推了好幾次，醫(yī)官和巫醫(yī)的道喜聲響起：“恭喜可汗，恭喜可敦，是個小王子！”

    狄霄只匆匆看了襁褓一眼，揮手就讓人把孩子帶下去，而他兩步走到床邊，看著明窈昏睡的容顏，躊躇半晌，終于還是垂頭埋進(jìn)明窈的肩膀上。

    下一刻，眼角似有濕濡滑過，轉(zhuǎn)瞬消失在衣衫間。

    明窈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晌午，待她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王帳里有些昏暗，但床邊格外壯碩的身影，還是吸引了她全部注意。

    明窈動了動手指，才睜眼就被狄霄發(fā)現(xiàn)了。

    男人的聲音又粗又啞，帶著無數(shù)疲憊，可再看他面容，又全無疲勞的模樣。

    “還疼嗎？”狄霄問。

    明窈搖了搖頭，又艱難地指了指嗓子。

    狄霄很快意會，快速替她倒了溫水，又小心翼翼喂給她。

    一杯溫水下肚，明窈這才能說出話，她沒有逞強(qiáng)，將額頭抵在狄霄肩膀上：“狄霄。”

    “我在?！钡蚁稣f。

    “我好疼呀?！被叵肫鹱蛞?，明窈仍心有余悸，“我真的很疼很疼。

    在她沒有看見的地方，狄霄張了張嘴，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然而明窈又說：“可我并不后悔，狄霄，我們兩個有小娃娃了?！?/br>
    下一刻，她猛地被人箍進(jìn)懷里。

    狄霄的雙臂不斷收緊，直到聽見明窈呼痛，他才停了力道。

    明窈沒有責(zé)怪，強(qiáng)忍著身上的不適，故作輕松：“狄霄你有看見娃娃嗎？我還沒有看見他，是男是女，哭的聲音可響亮？”

    “看見了?！钡蚁稣f著，神色有一瞬間的不自然，“是個男孩，哭得也很響亮?！?/br>
    “但很丑，一點不像你，像個沒長毛的猴子。”

    明窈一下子呆住了，許久才想起猴子的模樣，她不敢置信，推開狄霄，仰頭看著他，半天才皺起眉：“你在說什么，你怎么可以這么說他？”

    誰知狄霄全無悔改之意，他按了按明窈泛紅的眼角：“抱歉，我不想騙你?！?/br>
    作者有話說：

    小王子：有你是我的福氣;)

    第84章

    等把孩子抱來了，狄霄更是有話說。

    小娃娃被擦洗過了，露出的臉蛋干凈了許多，但面皮上還沾著碎屑，眼皮上下也透著桃紅色，頭頂三兩根稀疏的毛發(fā)，還是泛著黃的。

    即便是親兒子，狄霄也想說一聲：“是真的丑?！?/br>
    他接過襁褓，本不覺得這是個多難的事，然柔軟的小軀體一入手，他驀地僵住了。

    狄霄從來沒有抱過這樣又小又脆弱的小生命，在野外撿一只狼崽，尚能提溜著后頸回來，可換成孩子，他的臂彎都不敢曲折，就怕哪里沒做好，傷了這個軟乎乎的小東西。

    狄霄站在原地，半天沒想好怎么走路。

    偏偏念桃她們把孩子送來后，就被狄霄趕了出去。

    眼下他的姿勢不對，孩子睡夢中受到驚擾，眼睛擠了擠，嘴巴似有張開的趨勢。

    狄霄還不明白，只是木木地看向明窈：“怎么……”

    “哇——”嬰兒極具穿透力的啼哭瞬間蓋過了他的聲音，狄霄只覺耳鼓一陣，緊跟著就是一陣嗡鳴，連心臟都被嚇得急促跳動起來。

    “怎么、怎么……這怎么抱……”狄霄面上露出驚慌之色，他兩簇濃眉完全擰巴在一起，心里急得不行，唯獨身體上沒有半點動作。^j's

    而這時，孩子也開始扭動著掙扎起來。

    明窈看了好一出熱鬧，到底還是心疼孩子，招了招手：“你過來。”

    “我過不去……”狄霄說，“我怕摔著他?！?/br>
    “哪有什么過不來的?！泵黢貉诿孑p笑，“狄霄你往前走走，沒關(guān)系的，就兩步遠(yuǎn)，孩子不會有事的……對對，放心走就是。”

    從屏風(fēng)到床頭，不過四五部遠(yuǎn)的距離，偏讓狄霄出了一身汗。

    直到將孩子送到明窈懷里，孩子脫手的那一刻，他差點沒忍住嘆息。

    明窈雖然也沒什么經(jīng)驗，但稍微擺弄了兩下，就尋到了合適的姿勢，孩子許是感受到了母親的氣息，哭啼聲漸止，最后只剩小聲啜泣。

    她慢慢晃動著手臂，孩子在這般安撫下，最后一點哭聲也消了。

    明窈輕聲問：“寶寶餓了嗎？”

    “不餓。”狄霄代為回答，“醫(yī)官煮了羊奶，早先喂過了?！?/br>
    正是吃飽了，小孩子才能睡得這樣熟。

    要不是親爹折騰，不說一覺睡到天亮，小一兩個時辰還是能睡著的。

    明窈細(xì)細(xì)描摹著孩子的眉眼，指尖落在溫溫的小唇上，微微濕濡叫她心底越發(fā)柔軟。

    狄霄還記著抱孩子過來的初衷，他靠在床頭，垂眸看著紅彤彤皺巴巴的小嬰孩，問：“你瞧，他是不是特別丑?！?/br>
    “？”明窈忍不住抬起頭。

    在看見狄霄面上的正經(jīng)后，她終于意識到，狄霄說丑并非玩笑，這男人竟真的覺得，他們的小寶寶長得可丑可丑。

    明窈有點生氣了。

    她低頭看著孩子酣甜的睡眼，冷聲問：“你是嫌棄他嗎？”

    狄霄卻說：“不嫌棄，便是長得再丑，既是你我的孩子，我也不會嫌棄?！?/br>
    喜與惡，倒是分得明明白白。

    明窈的氣這才消了一點，但她還是小聲嘀咕：“小孩子剛出生都這樣，等過些天長開就好看了……而且寶寶一點都不丑?！?/br>
    “你瞧他的眉峰，跟你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似的，剛剛掙開眼睛時，眼睛又大又圓，漆黑漆黑的可漂亮。”

    狄霄被她說的意動，也湊過來仔細(xì)打量。

    片刻，只聽他說：“他的鼻子和嘴巴像你，鼻子高高的，嘴巴薄薄的?！?/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也不知是怎么看的，硬是將才出生不足一天的小孩尋出模樣，有鼻子有眼，還處處都有隨處，轉(zhuǎn)挑爹娘的長處長。

    狄霄愛屋及烏，也不說孩子丑了，頗是憐惜地摸了摸寶寶的小腳丫：“等他長大了，我就帶他去兵營，教他摔跤，教他騎馬打獵?！?/br>
    “他一定會成為最厲害的勇士，能好好保護(hù)母親。”

    明窈精力不濟(jì)，只坐了一會兒就覺疲乏了，她舍不得把孩子送走，跟狄霄商量許久，決定把孩子留在身邊。

    王帳里的床榻很寬很大，便是睡三四個人也不成問題。

    明窈占了床榻最里側(cè)，孩子就放在她手邊，原本是想叫狄霄睡在外側(cè)的，可他總怕翻身壓到孩子。

    ——那么細(xì)嫩的小胳膊小腿，不足拳頭大的小腦袋。

    非是狄霄危言聳聽，就怕他一個沒注意，轉(zhuǎn)天醒來，孩子的小身體都涼了。

    因他堅持，明窈也無法，只能由著狄霄盤膝坐下床下，用胳膊拄在床榻上，很是艱難地半睡半醒，姿勢尤為可憐。

    狄霄不以為然：“沒事，這樣你需要什么，我也好第一時間去準(zhǔn)備?！?/br>
    狄霄不再多言，哄著明窈睡下，轉(zhuǎn)頭看見孩子歪了腦袋，又小心翼翼地正過去，想了想，又把明窈的手放到孩子身上。

    帳里的呼吸聲漸漸平緩，一室皆安。

    之后一連兩三天，狄霄一直守在王帳里。

    族人們得了消息，三三兩兩地過來道喜，各種各樣的東西全往王帳里送，最后實在放不下，只好又尋了一座空帳子。

    大家的賀禮沒有刻意追求貴重，或是自家縫制的一頂小氈帽，或是兩雙軟和漂亮的小鞋子，還有各種各樣顏色亮麗的小衣服，念及小孩皮膚嬌嫩，特意去繡房買了最柔軟的布。

    還有些人家送來了補(bǔ)身體的吃食，雞鴨魚rou都有，再大咧點的，直接燉好魚湯，將湯水送到王帳的飯桌上。

    明窈承了族人們的情誼，無論東西多少好壞，一律收下了，又說等孩子出了滿月，一定請全族人吃酒，謝謝大家的厚待。

    這樣安排著，就算有人遺憾沒能親眼瞧見小王子，也有了盼頭。

    左右不過一個月，等得起！

    隨著明窈的身體恢復(fù)，蘇格勒他們掐著點往王帳找，嘰里咕嚕說上一通，或是兵營出了事，或是圍墻防守有漏洞，又或者鹽場石山等等，總有處理不完的事務(wù)。

    狄霄一開始還能以照顧可敦和孩子為由推拒，可等出了滿月，這些借口再不行了。

    明窈遵守承諾，滿月前四天就請了金花阿姑她們過來，說起請族人吃酒坐席，席面上的酒菜自然不能含糊，何況是可汗可敦的頭一個孩子，理當(dāng)重視。

    “可敦放心，這事交給我們辦就是?！苯鸹ò⒐靡豢诎鼣?，“眼下誰家都不缺一口吃喝，還不是為了熱鬧喜慶，依我看，宴上也不用多折騰，大口rou大碗酒，大家就高興?！?/br>
    明窈忍不住笑：“阿姑說的是，不過除了大盆酒rou外，也要照顧一下其他人?！?/br>
    “我叫念桃和青杏也過去，看看除了酒rou外，是不是能炒些菜，不過咱們?nèi)硕?，估計也無法精致，全是大鍋菜了?！?/br>
    “大鍋菜也好?！苯鸹ò⒐谜f，“大鍋菜才最香呢，配上香噴噴的熱滿頭，多好?！?/br>
    明窈又問了問其他人，見其他人也這樣覺得，便不多說了：“那就先這樣定了，阿姑你們看缺什么少什么的，我叫可汗去換。”

    “行！”話是這樣說，金花阿姑卻沒打算麻煩他們。

    幾人商量好滿月宴，金花阿姑她們忙著去準(zhǔn)備，誰知出王帳時，正好碰見狄霄回來。

    雙方打了個照面，卻只問了句好，連腳步也沒停。

    還是進(jìn)了王帳，狄霄才知道，原來是在為滿月宴做準(zhǔn)備。

    他一時恍神，后知后覺意識到，原來距離孩子出生已經(jīng)有一個月了。

    明窈笑他：“我都開始準(zhǔn)備回學(xué)堂了，可不有一月了。”

    怪她懈怠了太久，如今看賬本也陌生，看書冊也有點沉不下心去。

    明窈想著趁最后幾天熟悉熟悉學(xué)堂的進(jìn)度，進(jìn)度問到了，她腦子里卻亂糟糟的，根本想不出后續(xù)該教些什么。

    狄霄安慰她：“不用著急，實在不行，我們就不去了，我養(yǎng)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