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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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急不慢的反詰回去:“叔父覺得如今適合出一個這樣仁君嗎?” 林勤張嘴無言,這樣的仁君,只會葬送王朝。 “叔父別忘了,七大王又出身哪里?!绷謽I(yè)綏抬眼,不再是晚輩的溫和,而是林氏家主的冷厲,“那時天下就是鄭氏子弟的了。” 不論從國運(yùn)民生,還是家族興亡,博陵林氏都只能選太子。 “你這么一說,我心中就明白了?!绷智谝灿姓衽d家族的理想,只是長兄逝去后,四處無門,現(xiàn)在這位新任的林氏家主用不到一年的時間就位列九卿,“林氏家主是你,你怎么選擇,我都必會支持?!?/br> 他也不禁感概,林氏幾代,有文卻無謀,到了這代,唯有林業(yè)綏精謀略。 居室那邊,王氏說到庭院里面的那個孩子,臉色沉下來,但是又硬笑:“那個婦人的孩子,昨夜你叔父歸家后跟我說過,起初只是看她可憐,親人與屋舍都被洪流卷走,孩子也奄奄一息,他沒辦法視而不見,所以才搭救的,但是這幾個月相處下來,被婦人細(xì)心照顧,又想到我一直著急他的子嗣,所以就一起帶回建鄴了?!?/br> 謝寶因安然踞坐:“那婦人日后就是叔父的...” 王氏苦笑一聲:“側(cè)室?!?/br> 謝寶因看見婦人眼里的落寞,不再說話。 她聽家中奴仆說過幾句當(dāng)年的事,王氏那時候努力勸導(dǎo)林勤為子嗣考慮的時候,他不僅不同意,還反過來怒斥,但是最后他竟然自己悄無聲息的從外面帶回來個婦人,這幾個月里,他給王氏寫了一封家書,但是卻絲毫沒有提過這件事,這才是最寒心的地方。 王氏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好像比這個婦人的事情還讓她覺得難以接受,在深吐一口氣后,頭痛的揉著頭側(cè):“聽說你二叔父一家也快要回到建鄴了?!?/br> 謝寶因伸手去拿漆碗,但是因?yàn)橛性?,腹部隆起,所以坐的離案有些距離,努力夠到后,淺笑道:“能回來就好?!?/br> 王氏嘆氣。 歸家的時候,已經(jīng)日沉。 兩人回到居室,沐浴過后,先后在臨窗牗的矮床西面、東面跽坐,侍女已經(jīng)在這里放置有泥爐,漆盤上面還放有紅梨。 圍爐坐了半刻,林業(yè)綏把烤好的梨子放進(jìn)漆碗里面,用木箸挑開梨皮,等晾涼了些,才遞給咳癥還沒有好的女子。 謝寶因吃了幾口,軟乎溫?zé)岬睦鎟ou從喉嚨里面穿過,甘甜一下就沁入心脾,她眉頭舒展開,想起王氏說林益要回來的消息是七大王告知的。 前面王氏又故意拉她離開,看來是七大王已經(jīng)在拉攏。 他又選了誰。 她咽下清甜的梨rou,身體稍稍挺直,往前面傾斜過去,另外舀了一口遞到男子唇邊,隨意問道:“我聽叔母說,二叔父一家快要回建鄴了?!?/br> 林業(yè)綏低頭拿濕帕揩去指尖炭灰,同時也朝前傾去,大掌護(hù)住女子的腹部,然后張嘴,不急不慢的嚼咽完女子送到他嘴中的果rou后,頷首道:“大約在三春之季?!?/br> 謝寶因面上盈盈笑著,心里卻望著爐火想起別的來。 被貶謫的林益一回來,那么博陵林氏丹陽房的子弟就已經(jīng)全部在建鄴,看來天子是要扶持整個博陵林氏了。 乾坤初定。 【作者有話說】 [1]廳堂(住所中用來會客或作某些活動的房間,區(qū)別于“居室”),出自《魏書·楊播傳》:“兄弟旦則聚於廳堂,終日相對?!?/br> 第62章 突然要生 臘月十五的時候, 天地變得一片縞素,已經(jīng)下了三日的大雪。 李媼從建鄴城外回來,在長樂坊外下車后, 整個人都瑟瑟縮縮的往長樂巷走去, 腳下咯吱咯吱踩雪聲沒有斷過。 一路上,雪粒裹挾著細(xì)雨,時不時北風(fēng)呼嘯,刮得人臉生疼。 從巷道進(jìn)到高門里面后,她換好衣裳就直接去了西邊女君和家主所住的屋舍, 只看見有兩個侍女坐在庭前的臺階上面烤火說話。 玉藻拿著鵝羽扇扇著炭盆,眼睛看向風(fēng)雪不停的庭院:“今年這雨雪還真是多, 從十月就已經(jīng)開始下起來了?!?/br> 另外一個侍女拿木箸把薪炭夾進(jìn)火中,聽到這句話,也只說:“別墅的那些田舍翁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立冬北風(fēng)多冰雪,立冬南風(fēng)無雨雪’, 今年立冬吹得正是北風(fēng),怎么為這個感到稀奇?!?/br> 被人輕視的玉藻也不甘示弱,繼續(xù)說道:“不是稀奇, 以前的風(fēng)雪比今年還要厲害, 路上全部都是被凍死的人,只是覺得今年最冷, 明明烤著火,還是覺得寒氣都往骨頭里去?!?/br> 侍女笑出聲, 雖然怕挨打, 但還是忍不住這張嘴要說:“田舍翁還說‘立冬補(bǔ)冬, 補(bǔ)嘴空’, 看來你今年立冬沒有好好補(bǔ)。” 玉藻被說到徹底沒有話來應(yīng), 只好笑著去擰她的耳朵:“田舍翁在田舍里面,你是從哪里聽到這些的,還真是會辯口利舌?!?/br> 李媼脫下身上擋御風(fēng)雪的蓑衣:“下雪不冷,融雪才是最冷的時候,今年陰寒不暖,要多加注意?!?/br> 玉藻看見炭火已經(jīng)燒好,命侍女端去女君的居室里面,然后說:“只是天生異象,我有點(diǎn)擔(dān)心女君?!?/br> 李媼把臉上的笑收起:“女君還沒有動靜?” 生產(chǎn)的前面一個月,孕婦需要搬到另外的居室,她們女君是上月中旬搬的,已經(jīng)快一個多月了。 玉藻搖頭,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孕婦是足月才產(chǎn),所以擔(dān)憂起來:“女君這是第一次,應(yīng)該不會出什么事情吧?!?/br> 李媼看著這大雪,雖然心里也驚悸,但還是說:“不會有什么事的,天下有很多都是足月生產(chǎn)的婦人,這樣生下來的郎君娘子身體才健壯結(jié)實(shí),不用父母cao心,很少會夭折,而且女君的身體一直很好,有孕后常在庭院里面散步,疾醫(yī)也說胎位沒有偏移,大約連生的時候都會很從容舒緩?!?/br> 玉藻心里安定下來。 李媼也趕緊走去位于屋舍東面的居室,這里靠近燒水的皰屋,生產(chǎn)的時候更方便,所以不是女君、家主平常用以起居的位于西面的居室。 居室外面有侍女在侍奉。 她不敢儀容不整,僭越失禮于女君,所以在整好衣裳后,才雙手疊交,緊緊貼在腹前,低頭進(jìn)去。 室中央有幾案,幾案四面都有坐席,還有炭盆放在旁邊。 因?yàn)橐呀?jīng)有十個月的身孕,所以她們女君不能再跽坐,而是踞坐在北面的坐席上,為了舒緩脊背靠著身后的憑幾,里面穿著白絹中衣,外面披著黑色鶴氅裘[1],累累烏發(fā)上面只有白玉彎蓖,左手拿著泛舊的竹簡在安靜看閱。 整個室內(nèi)只有炭火燃燒的聲音。 李媼不敢再上前,于不遠(yuǎn)處停下,行揖禮:“女君?!?/br> 聽到聲音,謝寶因落在竹片上面的視線微微滯住,然后抬頭看向門口的方向,看到是誰后,先是蹙眉,然后輕聲笑起來:“聽說前天你去看望家中那個嫁到新都郡的小女了,怎么不在那里多留幾天?!?/br> 李媼雙膝彎曲,跪坐在木板鋪的地上:“女君快要生產(chǎn),我心里放心不下,所以趕了回來?!?/br> 家里兩位娘子都還沒有議婚,連行敦倫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怎么可能能夠應(yīng)付婦人生產(chǎn),恐怕到時候聽見孕婦用力喊叫的聲音都已經(jīng)先被嚇到了。 三夫人月初就去往外郡探病,現(xiàn)在被雪封住趕不回來,林二郎也還沒有行親迎禮,新婦還在袁家,要是沒有人在旁邊看著,侍女又不知所措,那就會出大事。 所有人都要被家主懲誡,性命都保不住。 謝寶因雙手慢慢把攤開的竹簡卷起,她是第一次生孩子,心里對即將會發(fā)生的事情自然也有顧慮,現(xiàn)在來了一個經(jīng)歷過的,終于安心:“風(fēng)雪這么大,你是怎么回建鄴的。” 下了三天的大雪,積雪最厚的地方都能遮過膝蓋。 李媼笑起來:“在新都郡找了個經(jīng)常來建鄴做生意的郎君,給了些錢,他也就答應(yīng)載我來了。” 謝寶因把卷好的竹簡用束帶捆,扶著水腹,放在案上,然后又問:“你女兒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說到這件事情,在女子面前繼續(xù)跪坐著的李媼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從寬袖里面掏出一包東西,用絹布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遞給女君看:“慶幸那時候有女君的恩澤,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病榻上下來,這是她要我?guī)Ыo女君腹中孩子的金鐲,在寺觀里放了很久,能夠保佑女君生產(chǎn)順?biāo)?。?/br> 竹簡雖然落在案上,但是謝寶因握著竹簡的手卻愣住,遲遲沒有離開,不急不緩的看著,金鐲上面沒有任何的紋飾,腕口很窄,還有雜質(zhì)在里面,應(yīng)該是融掉家中所有金飾才打造的,她笑了笑,沒有伸手去接:“只是一舉手一投足之勞,不必如此,我心中雖然也感念她待我真心,但是你在林氏這么多年,應(yīng)該也聽過那些世家夫人經(jīng)常說的軼事,這種東西最容易藏禍害,我當(dāng)然相信你們沒有害人之心,但是只怕無意中在那些寺觀里無意中沾染到什么,這金鐲你還是好好收著,就當(dāng)是我送給你那外孫的賀禮?!?/br> 李媼本來只是想著要對女君感恩戴義,但現(xiàn)在聽女君這么一說,立馬明白其中的利害,趕緊重新用絹布包好,放進(jìn)袖里,然后膝行后退兩步,雙手交疊,額頭抵在手背上,伏地拜謝:“多謝女君?!?/br> 要是真的因?yàn)檫@個東西出事,她和自己的女兒、郎婿還有外孫都要丟命,可能連女兒的舅姑都不能在家主手里活下來。 謝寶因瞥著伏跪的仆婦,神色十分淺淡,伸手向旁邊的炭盆取暖,纖長的手指被燒到猩紅的炭火稱得更加白皙,她抬頭看向正前方的窗牗,卻發(fā)現(xiàn)緊緊合著,于是命端來熱湯的侍女去推開。 侍女跪坐著給女君奉上熱湯后,才起身,悄聲走去把南面的窗牗給打開,為了能有最好的光線,所以居室的窗牗都很大。 看向窗外,最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庭院里面的白色。 已經(jīng)直起身體的李媼依舊跪坐在旁邊侍奉著,看見女君一直在看外面,以為她是在思慮,出聲寬慰:“風(fēng)雪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減弱了,我回長樂巷的路上也看到有條狼氏在各條街、道掃雪,今天車駕肯定能夠通行,女君不用擔(dān)憂家主?!?/br> 謝寶因聽后頷首,雙眸里終于有了云消霧散的清明。 過去的四個月里,林業(yè)綏一直在處理大理寺中積壓下來的案宗,很多都是從天下各郡送來的死刑以及徒刑的案宗,或者是京兆府難以決斷才上送的案宗,因?yàn)槔锩鏍可娴氖鞘兰易拥堋?/br> 雖然在孫泰、孫酆兄弟的事情發(fā)生過后,建鄴里的世家子弟基本上都已經(jīng)被家中尊長或者是家族嚴(yán)厲訓(xùn)誡過,一些家風(fēng)清正的,也都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開始對族中子弟更為嚴(yán)厲,糾舉族中的不孝子弟,關(guān)于世家子弟的案件于是變少,但是本性難治。 三天前,林業(yè)綏日出時分剛離家,沒有多久就開始下起了雨,然后是刮風(fēng),到食時已經(jīng)開始飄起鵝毛大雪,日正時分的街、道、巷都已經(jīng)變得寸步難行,而且這雪從下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沒有停過。 男子一直都不能歸家。 看見女君因?yàn)樽约憾兊瞄_懷,李媼也跟著開始自負(fù)起來,眼睛看到女君隆起地方,憂慮道:“女君現(xiàn)在都還沒有生,疾醫(yī)有沒有說是什么緣故導(dǎo)致的?!?/br> 謝寶因看了眼跪坐在旁邊的仆婦,然后伸手拉著鶴氅裘的衣襟,輕輕往里面拉了拉,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只是望著風(fēng)雪,說道:“疾醫(yī)來探過脈后,也只是說我和腹中胎兒都很好,不用憂思過重,父母雖然什么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但還是要看孩子什么時候愿意出來?!?/br> 乳媼跟穩(wěn)婆都是她提前選好看過的,半個月就已經(jīng)住進(jìn)來,因?yàn)槭浅醮螉炆?,所以幾天前又派遣家中奴仆去請來疾醫(yī)。 初十那天就應(yīng)該生的。 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竟然讓女君心里開始為此恐懼,李媼被嚇得又要伏地:“女君說得是,是我著急想要見郎君娘子?!?/br> 在她伏地之前,謝寶因摸著還毫無動靜的圓肚,先淡淡笑道:“不怪你,我與家主也著急想見這個孩子?!?/br> 李媼如釋重負(fù)的咽下口水,然后行了個稽首禮,雙手撐著地,站起來離開。 室內(nèi)沒有人后,謝寶因的笑意也逐漸消失,她端起漆碗,飲了些熱湯,便又從案上重新拿了一卷竹簡,拆開錦袋的時候,突然看到木牌上面的“著作局”三字,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甚是欣慰的一笑。 鄭戎出事之后,鄭氏子弟都已經(jīng)開始自危,雖然收斂很多,但是鄭戎殺主還逃脫二十年,已經(jīng)擢他之發(fā)也難以續(xù)他之罪,天子為了彰顯帝王威望,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有再任用過鄭氏里面的子弟,所以在九月份的時候,身為著作佐郎之一的林衛(wèi)鉚順利擢升為從五品上的著作郎。 聽說裴爽在上個月也擢升為正七品的侍御史。 至于娶妻,林勤代林勉所寫的通婚書是八月份送去袁家的,袁家那邊在第三日就回了一封答婚書,然后林氏在九月正式上報禮部。 納幣禮是趁著這場大雪還沒有來的時候行完的,現(xiàn)在六禮也就只差請期禮,然后才能去袁家親迎,禮數(shù)才能周全。 日沉的時候,侍女端水進(jìn)居室侍奉女君盥洗。 等盥洗好,轉(zhuǎn)身離開出去的時候,突然聽到一聲“啊”的喊聲,雖然聲音很小,但是足夠刺耳,奉水的侍女最先反應(yīng)過來,走到一半,趕緊又回去,只見銅盆被隨便放在幾案上面,里面的水也撒了大半,地板上全是水跡,侍女已經(jīng)倉黃屈膝跪坐在女子旁邊:“女君。” 謝寶因的手指緊緊抓著憑幾,喉嚨里的一口氣不上不下的喘著,冷靜命道:“快去把穩(wěn)婆、疾醫(yī)請來這里。” 【作者有話說】 [1]鶴氅裘(鳥羽制成的裘。用作外套。)南朝 宋 劉義慶 《世說新語·企羨》:“ 孟昶未達(dá)時,家在京口 ,嘗見 王恭乘高輿,被鶴氅裘?!?/br> [2]水腹:自臍以下曰水腹?!夺屆?/br> 第63章 大圣大慈 不過三刻, 家中女君要生產(chǎn)的消息就已經(jīng)從西邊屋舍傳了出去。 李媼趕來,玉藻陪在這位娘子的身邊。 謝寶因右手抓著憑幾借力,緊咬著牙, 手指隨著疼痛的襲來而收攏用力, 吐息也跟著急促,痛感減弱的時候,看著自己左手竟然還抓著玉藻的手,因?yàn)閾?dān)心抓疼她,本來想要松開, 可是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抽痛轉(zhuǎn)瞬就來, 齒間不可控的溢出叫喊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