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命萬歲 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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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慈航遂走去廳堂西面的第一張幾案前。 同時有兩名侍女也從外面走來,一名拿著坐具去了西面,一名手捧漆盤,直接去到北面的尊位前。 袁慈航雙足拖著長裾,踩在坐席上,先后屈下左右足,雙腿分開夾著坐具,再把臀股落下去,而后微微側(cè)身,朝北面說道:“兩位女郎去了夫人的屋舍?!?/br> 謝寶因笑著頷首,林妙意要去郗氏那里接受父母的訓(xùn)誡。 隨即,她從漆盤中拿來縑帛,在案面展開,再執(zhí)著以竹為桿的聿,垂目開始抄寫,而脊背依舊筆直。 這份資財書,其余都不用改,只需要把“錢五萬”變動為“錢十萬”即可。 在縑帛上把賄遷財物重新寫好后,謝寶因放下竹聿,把帛書重新放回到案面的漆盤中。 剛與袁慈航談笑幾句,林妙意與林卻意便并肩走來,向堂上的嫂婦行揖手禮后,各自在東面的兩張坐席跽坐。 八名侍女也分成兩列四行,魚貫而進(jìn),四名手端長盤的一列,四名雙手貼在身前的一列,然后左右侍女組成一隊,分別在北面、西面、東面的幾案右邊跪坐下去,從另一名侍女所端的長盤中,把盤器放在食案之上。 再是酒樽。 等侍女逐一退出去后,跽坐在東面第一張食案后的林妙意才伸手端起酒樽,側(cè)過身體,面朝北方的尊位:“長嫂。” 謝寶因放下象箸,看過去。 林妙意的酒樽也已經(jīng)舉至與雙目同高,陳說道:“三年以來,長嫂待我這個女妹如家中姊妹般存眷,要是沒有長嫂,今日我就不能列席堂上與,更不會有昏禮,長嫂對我有恩惠,但我卻是背恩棄義之類。” 謝寶因在聽完這些陳說后,她神色不異,淺淺笑著:“我是家中女君,家主教育博陵林氏的子弟,我要存眷婦女與治理家私,往日所做都是理當(dāng),今日是三娘的昏禮,也理該以你為尊,在此祝愿你與陸六郎宴爾新婚,如兄如弟?!?/br> 因?yàn)椴荒茱嬀?,所以食案上的是熱湯?/br> 她端起漆碗,朝東面頓手過后,抬臂先飲。 看見女子飲湯,林妙意才以寬袖半擋面,飲完酒樽里的酒。 在家中女君祝完以后,袁慈航同樣端起湯碗,因?yàn)樽谖髅?,所以與林妙意對面而視,右手在空中一頓:“祝愿三娘夫妻好合,如鼓瑟琴?!?/br> 林卻意也緊隨其后,舉起酒樽:“祝愿阿姊桃之夭夭,有蕡其實(shí)。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5]” 她從前在宴上因博陵舊音而不能完整說出來的話,在此時終于能夠好好說出,卻是送自己阿姊適人。 林妙意笑著酬答,然后把酒樽里面的濁酒全部飲下。 在堂上漏刻快滴到二十一刻的時候,有侍女來稟禮部贊者已經(jīng)來了長樂巷,要為新婦裝飾戴金冠,穿雜裾垂髾服,然后去家廟便殿南面站立,等吳郡陸氏來迎。 謝寶因聽完侍女所稟,看向案面斜右方。 察覺到女君的視線,坐侍在右側(cè)的侍女立即明白過來,直起身體,跪行到案邊,把漆盤端去東面。 林妙意望著侍女所奉上的東西,不解的朝北面看去。 謝寶因雙手落在屈著彎折的腿上,肅坐道:“這里面是賄遷財物禮器的帛書,更是博陵林氏給你的資財,去到吳郡陸氏,你雖是新婦,但也要記住直至你死去以前,這些資財都是屬于博陵林氏的,你要守住以自富,不要使其流失。” 隨侍林妙意的侍女雙手去接過漆盤,而她則從席上起身,自案后走出,站在堂上屈膝跪下,與前面所行的揖手禮不同,這次所行的是稽首禮,因?yàn)樗肋@是氏族所給予的:“我在此拜謝女君與家主。” 謝寶因笑著頷首:“該回去等陸氏來迎了?!?/br> 林妙意被侍女扶著從地上站起,用寬袖擦過眼下后,低頭再行揖禮,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林卻意不舍阿姊,想要再多共處一下,也跟著行禮退出堂上。 看著她們離開,袁慈航可能回憶起自己也是在一個黃昏時分離家,從此再也不能歸,嗟嘆笑道:“我們嫁來博陵林氏,她們又要嫁去其他世家?!?/br> 謝寶因和她相視一笑。 這便是天下士族的婚姻,她們身為世家女郎的婚姻。 堂上娰娣二人漫談陳說,堂外卻突然傳來極像人言的聲音,在幾聲以后,也終于聽清口中所言的是“年命如朝露”“壽無金石固”[6]。 侍女倉惶進(jìn)來,低頭請罪:“稟女君,是那只鸚鵡[7]所言的,已經(jīng)命人拿走。” 神色有異的袁慈航望向尊位:“可是長嫂教這西域靈鳥的?” 飲完熱湯,謝寶因放下手中的漆碗,笑道:“這種悵然失志的樂府非我所喜,我更喜好‘盈縮之期,不但在天,養(yǎng)怡之福,可得永年’[8],為何有此問?!?/br> “女公很喜歡‘人生天地間,忽如遠(yuǎn)行客’,聽說在離世的時候,派遣身邊的侍從帶回來給叔母,希冀以此詩來寬慰叔母勿要為她悲慟。” 袁慈航說:“我覺得此詩就是女公的讖言。” 黃昏時分,吳郡陸氏親迎的墨車駛來長樂巷,其侍從手執(zhí)著燈燭走在車駕前面,指引車隊緩緩前行。 陸六郎也乘坐在為首的墨車上,四處無帷,旁邊有從車二乘,在博陵林氏的家廟前停下。 身為家主的林業(yè)綏以主人的身份著玄端站在廟門前相迎,遵循禮數(shù)朝著陸六郎揖手兩拜。 陸六郎也拱手作揖答以兩拜,隨后手上拿著大雁入廟門。 在人進(jìn)去后,林業(yè)綏回到廟堂,跽坐在位于堂上西面的坐席,陸六郎則在外面等候片刻才進(jìn)去,把大雁放在地上后,朝著男子跪地拱手,掌與心齊平,頭俯觸在手背之上,然后雙手落地,頭也隨著一起稽首。 行完兩次最重的稽首禮,站起離開。 站在便殿南面再次受完郗氏的訓(xùn)誡,林妙意也緩緩出殿門,從西面下臺階,跟隨在陸六郎身后,一同離開家廟。 林業(yè)綏站在廟堂前,看著他們離去,不再相送。 身為庶母的周氏還要跟著一起送到家廟外,為林妙意在腰間系上小囊,再次重申父母之命,告誡道:“我接下來的話,你要恭恭敬敬地聽著,父母與你說的那些要時刻遵奉,在家中不要違背舅姑,不要違背夫命,夙夜都需謹(jǐn)慎,也不要有任何過失,看到父母的賜物酒要記起在家時所受的教導(dǎo)?!?/br> 林妙意頷首受誡,然后登上另外一乘四面有帷帳的墨車。 等車隊駛離長樂巷后,童官低頭走進(jìn)林氏家廟,快步走到立在廟堂階前的男子身邊,雙手奉上手中的織物:“家主,帛書已經(jīng)從館驛取來?!?/br> 因?yàn)楣俜降酿^驛都只為政治與軍方服務(wù),所以家書一般需要靠遠(yuǎn)行的友人幫忙帶回,但是士族或者是朝中高官,為自己的私事而動用館驛馬力早就已經(jīng)是常事。 林業(yè)綏把視線從遠(yuǎn)處收回,兩指夾過,垂下眼皮,拆開束帶,幾下展開卷起來的縑帛,只見上面洋洋灑灑寫了數(shù)百字。 他一一看完,而后斂眸,冷聲道:“明日回信告訴王烹,他在追捕逃走的那兩個將領(lǐng)時,可以生死不論?!?/br> 雖然積雪現(xiàn)在才消,但是王烹身為將領(lǐng),被男子直接以尚書省長官的身份下了命令,已經(jīng)在正月就出發(fā)去了西南,要求整頓那邊剩余的兵力,統(tǒng)計死傷及逃兵人數(shù),并且暗中為他再去調(diào)查其他的事。 若是官方文書,只能送到所屬的官署去,為了避開昭國鄭氏與渭城謝氏在朝中的子弟門生,來往信件不僅需要用家書的名義傳遞,而且還會先由王烹把家書送至他母族那邊,再由其表兄送到高平郡,而后再從高平郡由郗家外祖的名義送來長樂巷。 童官看見男子已經(jīng)閱完,再次奉上一卷:“家主,王將軍還同時通過館驛送來用麻絹捆束的帛書?!?/br> 麻絹是關(guān)于謝賢和鄭彧的消息。 林業(yè)綏瞥過一眼,神色如常的伸手接過,然后轉(zhuǎn)身進(jìn)了廟堂,把帛書燒毀,一字一句道:“讓他寫封文書送到尚書省?!?/br> 童官在心里提了口氣。 他雖然不知道里面具體寫下什么,但是知道家主這是不會再插手干涉此事,不干涉就意味著無論渭城謝氏的家主有什么罪名,都不會有任何被夸大或者是被隱瞞的可能。 這已經(jīng)是他們家主對那名岳翁的仁慈。 【作者有話說】 [1]本文設(shè)定一尺等于23.1cm,三尺五就是83.1cm差不多,林圓韞一歲兩個月。 [2]鏡匣。(梳妝用品的匣子,里面裝有可以支起來的鏡子。)漢徐干 《情詩》:“鑪薰闔不用,鏡匣上塵生?!?/br> [3]以爾車來,以我賄遷?!咀g:你用車來迎娶,我?guī)霞迠y嫁給你?!?/br> [4]媵婢(隨嫁的婢女。)漢.劉向《列女傳.卷五.節(jié)義周主忠妾》:「三日主父至...使媵婢取酒而進(jìn)之?!?/br> [5]《詩經(jīng).周南.桃夭》。 [6]兩漢《驅(qū)車上東門》【譯:命如朝露短時盡。壽命怎有金石堅?】 [7]鸚鵡至少在漢朝就有了,兩漢的禰衡就寫過《鸚鵡賦》,認(rèn)為是西域的靈鳥,最聰明的鳥類。雖然很早就出場,但就是突然想到說一下。(捂臉) [8]曹cao《龜雖壽》【譯:人壽命長短,不只是由上天決定。調(diào)養(yǎng)好身心,就定可以益壽延年?!?/br> [9]結(jié)婚流程依舊參考《 儀禮 ·士昏禮》。 第91章 到我身邊 北面堂上, 謝寶因獨(dú)自一人跽坐在案后,腿膝始終彎曲,觸地的足背無意繃緊, 脊骨也長久挺直, 掌心與手背相覆在長裾上。 從袁慈航辭別以后,她便始終望著前方,目不轉(zhuǎn)睛。 此時西面所置的漏刻也滴到五十三刻,天下氛邪逐漸彌漫,侵犯著太陽, 正氣被湛掩其中,于是夕陽開始傍照, 引出暮色。 傾斜的余暉從敞開的門戶灑進(jìn)來,雖照得廳堂內(nèi)光滑的杉木板熠熠流爛,但未半而止。 后徠又有侍女健步走來,黑影代替光輝投射在杉木之上, 立即低頭稟告:“女君,陸六郎與三娘已經(jīng)從家廟離開,吳郡陸氏的車隊也已駕離長樂巷?!?/br> 謝寶因腦袋朝下微微一動。 看見跽坐尊位的人忽然手掌撐在案面, 雙股也離開坐具, 侍女察覺到女君是要站起,急速走上前, 侍跪在右邊,伸手去扶。 雙腿站直后, 謝寶因轉(zhuǎn)身向右, 繞過面前的幾案, 徐步從余暉所不能照耀的地方, 步入夕陽。 走過甬道的時候, 金色柔光一道道傾下,使其顏如舜華。 進(jìn)到居室,謝寶因脫下絲履,左右足先后彎曲,在蟾蜍龜紋的坐席跽著,袁慈航所言的讖言與那只鸚鵡所學(xué)的樂府也在思緒中交錯。 兩名侍女悄聲進(jìn)出,一名端著炭火放置在旁邊,另一名伸手把幾案之上的豆形燈盞點(diǎn)燃。 玉藻與一名托著食盤的侍女也跪坐在女子旁邊,奉上豆粥。 隨后,侍女行禮離開。 玉藻繼續(xù)侍坐在席面之外。 忽然門戶外傳來一聲“家主”,跽于東面的謝寶因抬頭去看,看到身穿黑色祭服的林業(yè)綏出現(xiàn)在眼前。 玉藻發(fā)現(xiàn)家主已經(jīng)回來,趕緊俯下身體,立馬從地上起來,后退著腳步,低頭離開。 謝寶因從坐席站起,跟著男子走去北壁,先一步伸手為他去解腰身所束的大帶,然后放到衣架上。 林業(yè)綏看著過于安靜的女子,察覺到什么,溫潤開口:“今日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br> 謝寶因轉(zhuǎn)身與他對面而立,解開革帶與黑色蔽膝拿在手中,緩緩搖頭:“只是突然有所感觸?!?/br> 林業(yè)綏黑眸低垂,愛惜的輕撫其右頰,喉嚨發(fā)澀:“以后要嫁阿兕的時候,你該怎么辦?!?/br> “還有十幾年,何必現(xiàn)在就自詒伊戚?!敝x寶因把革帶和蔽膝放置好后,與男子對視著,粲然而笑,“那要是阿兕長成后,見意于篇籍,寄身于翰墨,有山林之志,對天下名士心鄉(xiāng)往之,想要幽居恬泊,樂以忘憂,郎君又會如何?” 林業(yè)綏盯著她,指腹又順著臉頰滑到耳畔,時而撫弄軟rou,時而玩弄碎發(fā),沉聲道:“那是她自己的事情?!?/br> 謝寶因停下為男子脫衣的動作,不解其意。 看著妻子神色愕然,他輕笑一聲:“她只要能夠?qū)ψ约核龀龅拿恳粋€選擇都負(fù)責(zé),我又能如何?!?/br> 謝寶因不覺莞爾,她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但想到男子在林圓韞學(xué)步摔倒時的所言,又覺得確切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