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我已替你們夫妻見過，眉眼肖似令公。”

    明臺之人所言，似乎奪他人之子就僅是取走一物，不足以言。

    雖然迅速應(yīng)答，才是告知天子自己忠誠的最好之計，但林業(yè)綏異常沉默，直至漏刻滴答，他才驚醒：“多謝陛下，臣此次歸來也想多陪家人?！?/br>
    李毓先是不悅的皺眉，隨后明白男子大約是在回答他前面所言。

    因覺無聊，所以不再開口。

    而出了含元殿的林業(yè)綏是靠撐著一口氣才走完百級的石階與長長的甬道。

    最后登車。

    童官見男子又像在吳郡時隱忍著情緒，命馭夫迅速驅(qū)車離開宮城。

    望著帷裳外的國都景象，林業(yè)綏緩聲道：“部曲部署的如何?！?/br>
    童官迅速把所掌握到的消息報給男子：“前往蜀地、北地的都已經(jīng)，僅剩前往楚地的幾人還未到?！?/br>
    博陵林氏雖然曾沒落數(shù)載，但士族該有的部曲亦都還豢養(yǎng)，而且昔年當年在隋郡，男子也在也多有注意那些為奴為隸之人，為以后而預(yù)備。

    此次所遣出去的就是隋郡那些人。

    林業(yè)綏半垂的漆眸恍如一柄長劍，帶著此生都少能在他身上瞧見的乖戾之氣：“不必再等，叫他們依計行事?！?/br>
    童官接下命令后，直接從減速的車上躍下，聘馬前往城郭外。

    林業(yè)綏也將眼皮完全合上以休養(yǎng)眼睛。

    一月時日，應(yīng)該足矣。

    謝寶因站在庭前，朝居室望進去。

    那里歡樂未央。

    更衣跽坐在席上的林卻意對兩個孩子親自己而感到又驚又喜，隨即撐案要站起：“你們居然敢親小姑，快讓小姑狠狠親回來?！?/br>
    林圓韞、林真愨則大笑著逃跑。

    而醫(yī)師所言在漸漸將她從其中拉出：“此病乃內(nèi)虛所致，所以病脈不病，天下無藥石能醫(yī)治使其痊愈，而女郎又憂思過重，壽數(shù)已經(jīng)難言，或十載，或二十載，或一載皆有可能?！?/br>
    謝寶因收回目光：“繼續(xù)以藥石針刺醫(yī)治，即使一日也是生。”

    醫(yī)師稟命離去以后，室內(nèi)的歡樂停止。

    林卻意一襲綠色直裾從居室走出，面朝女子抬臂行禮，而后輕言：“長嫂，我想去山間居住。”

    謝寶因?qū)Υ算等唬骸盀楹?？?/br>
    林卻意看著腕間被林圓韞所系的長命縷：“那里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有山水小溪，而我本來就是山間燕爵，不應(yīng)在宮室而居，何況那里還有比丘尼懂佛義，我有所惑時，可以詢問。”

    謝寶因聞之緘口，以巫祝鬼神來慰藉己心的她無從開口。

    林卻意見狀，張開雙臂去擁抱女子：“昔年你與長兄我驅(qū)車接我歸家，讓我與家人其樂融融，我很開心也很珍視?！?/br>
    謝寶因摸頭安撫：“我們會常常去看你?！?/br>
    林卻意笑著溫順頷首。

    隨即，她又望天長嘆。

    “我終究是不能如五兄所愿。”

    男子負手立在中庭，玄色深衣襯得他心性淡薄，似乎無論對待何人都是漠然的神色，但眸光又在追隨著女子而動，眼底所掩藏的是入骨的眷戀。

    侍在后方的童官也去看甬道。

    有四婢隨侍在女子身后，小女郎和小郎君也在。

    而林圓韞與林真愨已經(jīng)高興奔走到中庭：“耶耶。”

    謝寶因停下，無聲望去。

    林業(yè)綏已然掠過眾人與孩子在看她。

    他輕喚：“幼福。”

    陽光之下，謝寶因長睫微耷，陰影投在近乎透明的肌膚上。

    在孩子離開以后，她才走去庭中，緩緩抬眼：“在隋郡還安好嗎?！?/br>
    林業(yè)綏呼吸滯停，看著眼前羸瘦的妻子，下意識舉手輕撫其頰：“無事。”

    被溫厚的掌心觸摸，謝寶因下意識避開，轉(zhuǎn)身回居室。

    林業(yè)綏苦笑著垂下還在發(fā)疼的眼睛，漸漸被裹上一層濕意，胸口也忽然悸痛，倘若昔年未曾嫁他，如今所有都不會發(fā)生。

    而后男子邁步跟隨上去。

    剛?cè)刖邮?，身體就忽然被一股力道撞上。

    抱著男子勁瘦的腰身，謝寶因脆弱到像個受傷的幼獸：“孩子?！?/br>
    林業(yè)綏黑眸微閃，胸膛的衣服被水所浸，滾熱到他心臟猛縮。

    他忍著卷土重來的悸痛，澀聲寬慰。

    “我知道?！?/br>
    “在六月，幼福會見到他的。”

    【作者有話說】

    [1]先秦《莊子·達生》：“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

    【譯：光明煊赫的樣子就像舉著日月行走一樣?！?/br>
    [2]四月初五。

    [3]先秦《論語.泰伯篇》。

    [4]先秦《詩經(jīng).小雅.伐木》。釋義有結(jié)合參考百度。

    第130章 用力咬下【大修】

    夏五月, 國都開始炎熱火流。

    宮室、室第與庶民屋舍旁所種的桑梓高樹之上。

    夏蟲蟄伏，蜩沸，而斯螽動股。

    然在黎明, 滿室燈燭的照耀中, 謝寶因汗流浹背的從夢中驚醒，因病弱而異常白皙的肌膚也有水痕。

    榻邊設(shè)席侍坐的玉藻見狀，迅速跪直身體，伸手進帷幔將女子扶持而起，輕輕把人喚回：“女君?！?/br>
    謝寶因寡言望著與她相伴數(shù)載的隨侍, 然后赤足下榻，平履過平滑無塵的杉木地板, 啞聲命媵婢為自己沐浴更衣。

    隨即雞鳴，皰屋的奴僕送來湯藥。

    發(fā)髻已插白玉釵與玉篦的謝寶因也在北壁而立，兩婢侍在其左后，將棕紅中單穿在女子中衣之外, 最后是一襲以五彩乘云紋為飾的藍色直裾。

    其中一婢又取來兩組雜佩系于腰間絲帶，再覆以雜色裝飾的大帶。

    在更衣畢以后，玉藻從案上端起黑漆紅紋的漆碗, 欲去給女子：“女君, 先嘗湯藥吧?！?/br>
    謝寶因望了一眼，而后不再正視, 緩步從居室出去：“請巫祝來。”

    見女子執(zhí)意要再問鬼神，玉藻默默放下湯藥, 起身去遣人。

    而堂上的青銅鑑內(nèi)也已然放置有堅冰。

    奴僕在掃地設(shè)席。

    謝寶因直走到北面, 先后屈下左右足, 然后在席上跽坐, 雙手自然垂落放在大股之上。

    黑色繞襟袍的婦人從中庭疾步而來, 面北敬重一拜：“謝夫人?！?/br>
    謝寶因看向堂上巫祝，目光始終都在注視著其白絹衣緣上所飾的華蓋立鳥、羊角怪獸、赤蛇與兩只交纏在一起的海底大魚鯨鯢，那是鬼神之象征。

    她想起夢中翻滾的大水，巨大的交纏鯨倪就在其中。

    “我要你再為我孩子占卜。”

    巫祝無措抬頭，自從林令公歸來，這位夫人雖然依舊還會每日召見她，但已經(jīng)很少再冀望于鬼神之說，不再興占卜之事。

    但望著女子眼中的沉寂，比鬼神所居之所都還要幽靜。

    最終婦人諾諾稟命：“喏。我去取龜甲?！?/br>
    晝漏浮出十五刻時，林業(yè)綏乘車歸家。

    在下車以后，童官亦步亦趨的恭敬侍從左右，但逐漸難以隨從。

    男子步行過快，其神色也陰晦難明。

    行至屋舍，將要到居室的時候。

    林業(yè)綏緩步停下，凜然命令：“不準多言?！?/br>
    童官迅速低頭，惶恐唯唯。

    昨日天子李毓突然召見，隨即設(shè)席宴請，最后又命家主夜宿宮中，其用意必然詭詐，他想到席上所發(fā)生之事，心中依然還在因此而憎惡。

    然林業(yè)綏進入居室，不見妻子。

    他轉(zhuǎn)身出去，詢問家中奴僕：“夫人在何處。”

    侍立在庭中的奴僕也即時躬身：“廳堂?！?/br>
    林業(yè)綏往北面望去，而后眉宇皺起，大步履過甬道，聞見錫鈴之響，速度漸快，但徒步到堂前，聲音消散，恍若所有皆是夢幻。

    隨即，青色繞襟袍的媵婢手提雙耳漆案從堂上退出，案上有漆碗，而碗中是盛有八分滿的黑色湯藥，分毫未減。

    察覺到男子所散的寒氣，媵婢小心翼翼地往右側(cè)退步，然后不敢移動，低頭侍在旁邊：“女君不愿嘗湯藥?！?/br>
    歸家一月，林業(yè)綏也終于見到這位從荊地而來的巫祝。

    寬敞的堂上，在東西兩面分別放置陶熏爐，堂中央還有一盆在熊熊燃燒的烈火，婦人跪在地板上，將龜甲扔于火中。

    頃刻又取水澆之。

    婦人擦凈龜甲以后，敬獻給北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