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好在盧雅君對她的關(guān)心很多，可以稍稍彌補(bǔ)孟舒淮給她帶來的失落。

    晚上外婆專門為她做了一桌子好菜，她們一家四口圍坐在桌前說笑喝酒，就連院外偶然路過的行人都會因為這歡笑聲而頻頻側(cè)首張望。

    與江家小院兒的熱鬧相比，瑤臺的頂層可以算得上是冷清。

    江泠月離開了，但四處都留有她存在過的痕跡。

    掛在床邊的真絲睡裙，擺在浴室的護(hù)膚品，堆在沙發(fā)的劇本，掉落枕邊的長發(fā)。

    空氣里仍浮動她身上的香，擾人清靜，要人徹夜難眠。

    臥室里沒有開燈，手機(jī)屏幕散著幽幽熒光，微信的對話時間停留在下午兩點。

    江泠月說：“好想你。”

    孟舒淮單手摁滅了手機(jī)，利落從沙發(fā)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

    晚上十一點，江泠月脫掉厚外套躺上床，江南的陰冷猛地凍得她打顫，她匆匆鉆進(jìn)被子，腳心碰到外婆早就幫她放好的熱水袋，她坐在床上掖了掖被角，轉(zhuǎn)身關(guān)了臥室的頂燈。

    床頭的小臺燈還開著，手機(jī)的電量也早已充滿。

    她在樓下吃飯時，特地沒有帶手機(jī)，她既期待收到孟舒淮的消息，又莫名抵觸收到他的消息。

    她已經(jīng)離開了整整一天，他卻絲毫沒有關(guān)心過她在家是否安好。

    她既惱怒，又委屈。

    不想再無止盡內(nèi)耗，她直接撥通了孟舒淮的電話。

    但電流聲過后，是一陣冰冷的機(jī)械女聲：“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關(guān)機(jī)......”

    江泠月心頭有一瞬間的抽疼，她捏緊了手機(jī)，盡力緩著自己的呼吸，不想在深夜還被情緒控制。

    一定是手機(jī)沒電了，她就這樣安慰自己。

    她關(guān)了床頭的臺燈，決定不再看手機(jī)，也不再想他。

    第二日清晨，江泠月醒得很早。

    她臥室的窗簾不遮光，窗外天色灰白，似乎有碎雪打葉聲輕響。

    江泠月還在迷蒙中，樓下客廳的門已經(jīng)打開，吳韻蘭站在屋檐下喊：“若臻，下雪了?！?/br>
    江泠月?lián)沃碜幼饋恚眠^床頭的厚外套給自己套上。

    她頂著亂糟糟的頭發(fā)開門，冷風(fēng)猛地一吹，她立刻清醒了過來。

    吳韻蘭看她站在陽臺上，驚喜道：“泠泠怎么這么早醒了？再回去躺會兒，外婆餛飩下好了喊你?！?/br>
    江泠月沖吳韻蘭甜甜一笑，輕聲應(yīng)了。

    江家的院子不大，東南角上種了兩棵臘梅，明黃的花開在雪天里，是灼眼的清艷。

    樹下的睡蓮缸往上冒著細(xì)小的泡泡，落雪簌簌，飄進(jìn)水里消失不見。

    江泠月站在高處遠(yuǎn)眺，清晨的霧氣隨落雪輕輕流動，像倒流香緩慢下沉，無聲籠罩整個世界。

    青瓦巷里有人撐傘走過，黑色傘面已落滿絮絮白雪，江泠月驟然感覺冷，攏了攏身上的外套轉(zhuǎn)身進(jìn)門。

    關(guān)門聲響起，巷子里撐傘的人頓足停駐，那傘檐微抬，露半張精致的臉。

    第47章

    水中月

    /

    過年總是熱鬧而忙碌, 江泠月一大早起來寫春聯(lián)，貼福字，再跟著江若臻出門置辦年貨, 走親訪友，轉(zhuǎn)眼就是除夕。

    孟舒淮給她回過消息，說他在外地處理一些要緊事務(wù), 比較忙，無暇顧及到她。

    江泠月雖然心中失落，但表面還是很鎮(zhèn)定, 對孟舒淮的愛和熱情也絲毫不減，每天都同他分享自己在家這些時間的細(xì)碎趣事。

    通常她說很多孟舒淮才會給她回一兩句，但就這一兩句，就能讓她一整天都有笑容。

    小城的煙花禁令不嚴(yán), 才一入夜鎮(zhèn)上各處就響起爆竹聲。

    吳韻蘭和江若臻在廚房忙著年夜飯, 江若臻抽了空將備好的幾個蒸菜找了籃子裝起來, 囑咐江泠月給巷尾的陳婆婆送過去。

    陳婆婆和她老伴兒年紀(jì)大了，子女也不在身邊, 十月份陳婆婆在菜市場不小心摔了一跤，到現(xiàn)在走路都不太利索。

    江若臻每周都會去看看二老, 若是有什么問題也能及時幫著解決。

    江泠月提著籃子就出了門, 吳韻蘭看她沒穿外套，著急忙慌將她喊住, 一直追到門口給她套上外套才肯讓她出門。

    小櫻花跟在江泠月身邊保駕護(hù)航, 小狗走在青石板上爪子噠噠輕響，遠(yuǎn)處驟亮的一束煙花將一人一狗的影子拉長, 小櫻花聞聲驚叫，江泠月邊走邊笑它：“害怕煙花你還跟出來, 傻狗?！?/br>
    話是這么說，她還是放下籃子將小櫻花抱了起來。

    稍稍安撫了小櫻花的情緒，江泠月又重新提著籃子往巷子深處去。

    有人不放心她的安全，一直與她保持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江泠月在陳婆婆家里坐了一會兒，眼看時間差不多，她抱著小櫻花就往外走。

    巷子的路燈不太亮，江泠月也只管埋頭走路。

    快步經(jīng)過一個交叉巷口，莫名有股熟悉的香氣匆匆拂過，江泠月腳步一頓，停在漆黑的巷子口來回張望。

    小巷悠長寂靜，家家戶戶忙著團(tuán)圓，路上并無行人。

    那香氣太淡，也太不真實，江泠月只當(dāng)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

    遠(yuǎn)處有爆竹聲響，懷中的小櫻花嚇得嚶嚶直叫，她收回視線，抱著小櫻花跑回了家。

    江家院門大開著，檐下掛兩盞紅彤彤的燈籠，室內(nèi)傳來春晚喜慶的樂聲，吳韻蘭站在廚房門口，眼看著江泠月進(jìn)門才又回廚房端菜。

    江泠月邊關(guān)門邊沖里頭喊：“過年啦，外公，今年我有沒有大紅包??？”

    江明鶴在客廳應(yīng)她：“乖囡快來，外公給你看個寶貝?！?/br>
    ......

    熱鬧是選擇，孤獨也是選擇。

    江南小城的除夕夜，燦爛的煙花照亮環(huán)抱小鎮(zhèn)的碧水，微風(fēng)輕拂水面，有漣漪層層推開，破壞了岸邊那抹停滯許久的倒影。

    春晚的歌舞熱烈又喜慶，年夜飯后，江若臻忙著和各方親朋好友電話拜年，江泠月陪著外公外婆看春晚，目光雖專注，心思卻早已飄遠(yuǎn)。

    手機(jī)就放在身側(cè)，卻一直沒有動靜，等到春晚互動環(huán)節(jié)，外婆起身去洗手間，江泠月也忍不住想要拿手機(jī)看看。

    恰好電話響，是盧雅君。

    她高高興興和外公打了招呼，開了客廳的門到院子里接電話。

    盧雅君還是一如既往地?zé)崆?，她這些天一直很關(guān)心江泠月在家的動態(tài)，經(jīng)常發(fā)消息與她聯(lián)系。

    兩人閑話了一堆家常，江泠月終究是忍不住想要問：“二哥他......回家了嗎？”

    提起孟舒淮，盧雅君輕嘆道：“今年他和舒瀾都忙，除夕夜都不著家，這家里冷冷清清的，要是你在就好了，清漪剛才還說想你呢，爺爺那邊也是吃了飯就讓回來休息了。”

    江泠月來不及失落，還認(rèn)真哄盧雅君：“回頭我來陪您過元宵?！?/br>
    盧雅君自然說好。

    她來孟家三十年，人前風(fēng)光無限，人后冷暖自知，也就是與江泠月相處的這些時間，她才真正體會到有個貼心的子女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可惜，江泠月不是她女兒。

    盧雅君依依不舍掛了電話，立馬給孟舒淮打了過去。

    江泠月收好了手機(jī)，一時抬頭望天。

    明明共享一片天，共賞一彎月，怎么人總要分離？

    她收拾好心情往室內(nèi)走，才剛邁上臺階電話就響了，她匆匆垂眸，看見一個期待已久的名字。

    她沖室內(nèi)喊：“外婆，我出去看看煙花?！?/br>
    吳韻蘭還沒應(yīng)聲江泠月就拿著手機(jī)跑向院外。

    新年到，清漓鎮(zhèn)家家戶戶張燈結(jié)彩，青瓦巷被照得火紅，她一路來到水邊，利落下了臺階坐在青石板上，快速按下了接聽鍵。

    些許風(fēng)聲裹著他的嗓音從聽筒傳來，低沉而清冷。

    他喊她：“泠泠?！?/br>
    很輕的一聲呼喚，一消她多日的愁。

    明明此刻內(nèi)心欣喜，卻又突然忍不住心頭的委屈，她哽著聲音質(zhì)問：“孟舒淮，你真的忙到?jīng)]有時間理我嗎？”

    還沒等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她卻已經(jīng)耐不住思念，可憐兮兮地問他：“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

    遠(yuǎn)處燈火闌珊，落在碧色的水面，幻化成閃耀的思念隨水緩慢流淌。

    坐在水邊的美人期待又忐忑，一雙眼瑩亮，望著微風(fēng)蕩漾過的水面怔怔出神。

    巷內(nèi)有炮竹聲響，院墻的另一邊不知是誰家的小狗追著過年沒殺的公雞直叫，她這邊吵鬧，顯得電話那頭格外安靜。

    “你怎么不說話？”

    意識到孟舒淮的沉默有些反常，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感冒了嗎？有沒有看醫(yī)生？還是這幾天太忙太累了？還是......困了？”

    江泠月給出了好幾種選擇，孟舒淮只需要選擇其中一種搪塞就好。

    他輕輕呼氣，說：“嗯，有點累了?！?/br>
    江泠月那些委屈的情緒就這樣煙消云散，全都被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替換。

    “那你要好好休息啊?！彼郎厝岬卣f：“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再等幾天我就可以回去陪你了?！?/br>
    孟舒淮給出的回應(yīng)很冷淡，但江泠月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也心疼他這些天的疲累。

    她溫柔訴說著她的思念，卻又克制著自己不要只說思念，她怕情緒太盛，讓他負(fù)擔(dān)，讓他為難。

    她迎著遠(yuǎn)處的燈火笑得甜蜜，粼粼水光映在她眼底，生動又美麗，她的存在是如此美好，竟能讓這冷寂的世界重回溫?zé)岷王r活。

    有些話在孟舒淮心頭重復(fù)了千次萬次，但當(dāng)他站在暗處出神凝望水邊的人，那喉頭好似上了把冰冷的鎖，開不了口，也發(fā)不了聲。

    他聽她興致勃勃介紹著外婆的拿手好菜，說他的口味清淡，必然會喜歡外婆做的菜，若是日后來了家里，一定要給外婆捧捧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