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太平逸世
宮宴至亥正方散。 幾乎不熬夜的蘇清方早就開始上下眼皮打架,又跟著喝了幾口果酒,酒勁發(fā)上來,更是困頓,恨不得躺下就睡,一回府就開始洗漱卸妝。 菱花鏡前,蘇清方坐著犯瞌睡,歲寒在后面幫蘇清方一點點卸發(fā)飾。 “哎呀,”歲寒驚疑,“姑娘,潤平公子送您的那對蝴蝶釵,怎么不見了一支?” “什么?”蘇清方被歲寒叫得醒了一半,聽完又醒了一半,摸了摸頭,環(huán)簪已經盡數(shù)摘下,只剩下一支蝴蝶釵孤零零躺在歲寒手里。 估計是掉宮里了,在蘇清方都不知道的時候,更不要說去尋了。 蘇清方惆悵地從歲寒掌中拈起蝴蝶釵,哀嘆了一聲,想著只能明天偷偷去一趟翠寶閣了,看能不能買支一樣的,瞞天過海。 次日,蘇清方收拾齊整準備出門,正撞上衛(wèi)夫人從大舅母處回來,問她:“要去哪里?” “沒去哪里……”蘇清方不想聲張蝴蝶釵的事,正自思考應付之語,腦海中猛然蹦出昨夜李羨那句話,回答,“最近氣運不好,去太平觀拜一拜?!?/br> 衛(wèi)夫人素有向道之心,欣然點頭,另外交代道:“那你順便把我抄的《南華經》送去供奉吧?!?/br> 說著,衛(wèi)夫人示意身后的婢女去取經書,又想到方才和大夫人的談話,孜孜叮囑道:“記得再求求姻緣。你年紀也不小了,自己也上點心……” “知道?!碧K清方被念叨得頭疼,連忙接過《南華經》,帶著歲寒開溜,徒留衛(wèi)夫人在原地嘆息。 兩人卻樂呵得很,蜻蜓似的嬉鬧著出了門。 歲寒緊隨在后,輕聲問:“姑娘,我們是去翠寶閣,還是太平觀???” “都去。”蘇清方挑眉回答。 *** 此時的蘇清方,最掛心的莫過于蝴蝶釵。兩人登上寶馬香車,便直奔翠寶閣而去。 翠寶閣是京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寶飾之鋪。其間珠翠,選材上乘,做工精美,最重要的是款式推陳出新,因此很受追捧。 蘇清方曾經也只是聽說,真正來到這里,滿目琳瑯,形態(tài)各異,方知不是虛名。 老道的掌柜見有客至,熱情地過來招呼道:“姑娘想看看什么?” 蘇清方一眼就看到了擺在中央的蝴蝶金釵,指著問:“這個,還有嗎?” “姑娘好眼光,”掌柜夸贊道,“這是小店最新出的樣式。不過店內擺的這對只是展品,姑娘若是要,得專門定做。工期三個月,定金二成,一百兩?!?/br> 二成一百兩,那總值便是……五百兩?!二百五一支簪子? 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花費也不過二十兩。 蘇清方心中驚詫于這個價格,面上卻沒有多顯現(xiàn),壓下微微張開的嘴角,一臉惋惜地說:“我原也是想朋友快生辰了送她,要等三個月的話就算了?!?/br> 二百五的話就算了。蘇清方可不想當二百五。 殷勤的掌柜繼續(xù)引導蘇清方向里走,道:“姑娘還可以看看別的有沒有喜歡的。有些有現(xiàn)貨。” “不用了。多謝?!碧K清方微笑擺手,一刻也沒敢在翠寶閣多呆。 主仆二人重新登上車輿,坐在旁側的歲寒疑問:“潤平公子哪來那么多錢呀?” 五百兩,對他們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 蘇清方也百思不得其解,“到時候問問。我們先去太平觀吧。” *** 本朝道教頗興,女觀卻少。太平觀便是京都絳城周圍唯一一座女觀,觀內約有坤道三十來人,位于城外仙石山。 仙石山上,有一塊人高的巨石立在懸崖邊,將落未落,傳說是天外來客,因此得名仙石山。 車停山下,經過九百九十九級青石臺階,便是太平觀。 蘇清方將手抄《南華經》交給掌觀時,已經臨近中午,掌觀便留了她們一頓齋飯。 蘇清方頷首道謝,接著問:“妙慧真人在嗎?” 妙慧是蘇清方之前來觀里結識的女冠,年齡同蘇清方差不多大,可能大一點。她們下過幾次棋,一來二去,便熟識了。蘇清方每次來,都會和妙慧坐坐,或說說話,或手談幾局。 掌觀指了指東邊院落,微笑回答:“在的,善人去就能見到她了?!?/br> 太平觀東側有一個小塘,塘里植著荷花。荷影深處有一座獨立的小院,名逸世軒,正是妙善居住的地方。 蘇清方站在檻外,輕輕扣了扣門框,笑喊:“真人?” 門內的妙善亦是一襲灰白的道人裝,樸素無華,正在整理茶具,聞聲抬頭,見蘇清方立在門口,展眉一笑,起身迎接,“許久不見你了。今日怎么來了?” 吐詞不疾不徐,語調悠長輕柔,似高原靜靜流淌下的冰川水,涓涓不斷。 “我父喪已滿,不能有事沒事往這里跑了。今天是替母親來送經文的,”蘇清方一邊說,一邊進了屋,坐在妙善對面的位置,戲謔道,“我來得巧,正撞上你的客人離開,不然還沒用午膳,就要先吃一道閉門羹了?!?/br> 妙慧有一名塵世舊友,交情甚篤,而且神秘。每次這位朋友來,妙慧便會關門閉戶,不見其他人。 這位神秘朋友似乎還是個挑剔且有潔癖的人物。茶葉和茶具都是專門的一套——茶是上好的紅茶,殘湯亦有幽香;杯是越窯的白瓷,釉面光潤似玉。只要見到妙慧擺出這副白瓷茶具,便知是她的那位老友來了。 不過妙善似乎不是很喜歡紅茶,哪怕和那位朋友對坐,吃的也是自己親手做的荷葉茶,采的正是軒外池塘的荷葉。 精于制茶烹湯的妙善將白瓷茶具妥帖收進柜中,重新取來干凈的青花茶盞,給蘇清方泡了同自己一樣的荷葉茶,道:“他公干經過這里,只是順道來看了看我。我們許久未見了,若是知道你來,我肯定是見你的?!?/br> 室內燃著濃郁的檀香,浸潤著荷葉的悠遠味道,十分閑適。 蘇清方接過杯盞,輕笑道:“我玩笑的。你近日如何?” “我在山中空享歲月,一切如常。你呢?” 蘇清方苦笑,“我母親老是念叨我嫁人的事,煩得很?!?/br> 妙善抬袖掩笑,“善人花容月貌,不怪令堂憂心?!?/br> “好啊,你個出家人,也打趣我。” 妙善收了笑,勸道:“躲著,總不是個辦法。你自己確實要想想?!?/br> 誠如妙善所言,蘇清方當初三天兩頭來太平觀,不能說沒有安躲避的心思。可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蘇清方一想到就頭疼,嘆息道:“我想同你一樣出家了?!?/br> 妙善微微一笑,似是祝福:“善主是有大福的人,必不會有此劫難?!?/br> *** 在太平觀用完齋飯,蘇清方又和妙善對弈了一局,才不緊不慢下山。 下山的臺階似乎比上山陡峭,主仆二人手挽著手,彼此攙扶,以防摔倒。 歲寒一邊看著腳下的路,一邊隨口問了一句:“姑娘,你說妙慧真人為什么會出家呢?” 妙慧的言談舉止,皆從容淡雅,茶道棋道,亦無一不精,一看就出身不俗。 遭逢劫難? 否則也不會在聽到蘇清方想出家時說那話吧? 逸世之人,又有幾個不是歷盡劫波、看破紅塵? 妙善就似一汪山間泉,波瀾不驚,潤澤靜默,觸碰起來卻是冷的。 蘇清方搖了搖頭,“不知道,也別問……” 話音剛落,一道黑影倏然從旁邊林里跳出來,跳到蘇清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