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暴雨
葉梓原諒了兔。他們不再提及那天發(fā)生的事,很快,生活又回歸了平靜。 葉梓工作日上班,朝九晚六。飯都是兔做的,偶爾兔有課,沒辦法做飯,這種時候,他會和葉梓去外面吃?,F(xiàn)在嫣兒都一歲多了,已經(jīng)可以發(fā)出“格格”這樣的聲音,葉梓特別喜歡他這個meimei,一有空就把她抱過來,晚上和兔一起帶她去散步,讓嫣兒騎在他脖子上面“坐馬馬”。當(dāng)然這事兒鬧了一笑話,就是嫣兒某次剛坐上去就大哭起來,葉梓搞半天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直到感覺脖子濕濕的、臭臭的,這才明白小家伙尿了…… 兔剛成年就拿到了駕照,一有假期就會開著他那倆白色轎車,載著葉梓到處兜風(fēng)。有了車的確方便,春天,駕車去植物園看櫻花、桃花和梨花;夏天,去山上聽蛙鳴,看繁星,去蓮花盛開的世界,輕嗅花兒的香氣;秋天,去紅楓搖曳的林間;冬天,去泡溫泉,去賞梅花。 葉梓大概永遠(yuǎn)都記得這個夏天。 他和兔去了山上的避暑山莊,行走在古鎮(zhèn)里,一起蹲在池塘邊傾聽彈琴蛙“噔噔噔”“嘣嘣嘣”的可愛聲響。皎潔的半圓月亮就掛在頭頂?shù)闹恐g,風(fēng)車在暗紅的夜燈之中緩緩旋轉(zhuǎn),千萬樹木被夜燈染成了翠綠、暗金色,五彩的波斯菊在草叢中蕩漾。 他們順著蜿蜒的小路,一直走到山間的小亭子里,倚靠在座椅上,抬頭看著天空。 現(xiàn)在葉梓所在的城市,已經(jīng)看不到星星了。而這里的天空,竟然群星璀璨。 天空就像是群山托起的玉盤,而星星,就是數(shù)不清的寶石。 看久了,又會覺得星星像是閃亮的生物,是具有生命的。它們在空中漂浮,玩耍,好似一不小心,就會化作流星,落到眼前。而月亮并不是安靜的,月亮在唱歌。她的歌聲化為風(fēng),化為此起彼伏的蟲鳴,讓人的心靈變得平靜。 就在這樣的夜里,葉梓和兔并肩坐在一起,手牽著手,感受著山間的夜風(fēng),聆聽著夜晚的旋律,直到困得不行了,才一起回山莊睡覺。 ※※※ 葉梓在工作上很努力,很快,就進(jìn)入了公司里面的銷售部。銷售部的平均工資要高很多,但工作時間也更久了,經(jīng)常因為幾個客戶,晚上十一二點才能回家。關(guān)于這個工作,兔是反對的。但葉梓性格一向執(zhí)拗,不可能因為兔反對,就斷然放棄。 他的上司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一米七左右,微胖,性格開朗圓滑,叫張濤。 剛加入張濤的團(tuán)隊時,葉梓很是高興,畢竟張濤的團(tuán)隊每年業(yè)績都能排在公司前三。然而,呆久了,他就逐漸發(fā)現(xiàn)一些不對勁的地方。 張濤老是對他動手動腳的。每次過來指點葉梓時,都用近乎“擁抱”的方式,說話總是離得很近,他嘴里那股煙味熏得葉梓難受極了。 葉梓跟著張濤出去接待客戶時,他更是得寸進(jìn)尺。感覺上,他的目標(biāo)不是在游說客戶,而是在灌醉葉梓。 某次,從飯館里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晚上10點了。 葉梓有些難受,說著要回家,卻被張濤拉進(jìn)出租車,再次醒來的時候,竟然已經(jīng)身在賓館!葉梓一把推開對方,堅持說要回家。張濤這家伙一把就捏住了葉梓的臀部,說:“別裝了,我早就知道你是gay。哼,我看你一直很想要吧?我還沒跟同性戀做過,今晚咱們一起爽爽不好么?” “我有男友了。”葉梓甩開他的手,壓抑著怒氣道。 “男朋友?gay哪里來的節(jié)cao?大家都是男朋友一大堆吶,別廢話了……今天你讓我爽了,我把酒廠的那個大單子給你,怎么樣?你要知道那個單子一旦拿下來,夠你買輛車了!” 這天晚上,葉梓逃脫了。這件事讓他滿是怒氣,但又實在不好意思投訴,更不可能告訴隨時都可能爆發(fā)的兔。于是便想著,努力提高業(yè)績,爭取換個團(tuán)隊。之后,他盡量避開張濤工作著。 然而,張濤哪是那么容易放棄的主? 大概過了一周,七月初。 葉梓接待了一客戶,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天氣陰沉,烏云密布,雷聲陣陣,快要下暴風(fēng)雨了。 他去上了個廁所,回來繼續(xù)坐在老位置,喝了幾口飲料,透過玻璃看著外面愈來愈大的雨滴,快步走動的行人,越來越多的雨傘,不久,大雨傾盆而下。 頭有些昏,感覺愈發(fā)疲倦。 然后,一個人坐在了葉梓跟前,是張濤。 那個人笑著說了些什么,聽不太清楚,就感覺他說話黏黏膩膩的,很惡心。 然后他朝葉梓湊了過來,臉離葉梓越來越近,那雙眼睛里滿是血絲,嘴巴剛開啟,就滿是煙味,真惡心。 而這個惡心的男人竟然伸出舌頭,就舔了一下葉梓的臉側(cè)。 葉梓開始掙扎,但渾身無力。 他這才有些驚恐地發(fā)覺,自己很可能被下了藥——剛剛他去廁所那會兒,張濤將藥混入了他的飲料! 張濤還在襲擊他,他掙扎著,透過玻璃,然后,他看見了兔。 滴滴雨水黏在玻璃上,隨著重力滑下,匯集成溪。 葉梓不明白自己為何可以看得這樣清楚,總之,他看到了。 街道上,兔撐著黑傘,站在雨里,俯視著他們倆,雙眼籠罩在陰影之中,沒有表情。 然后,葉梓就失去了意識。 …… 葉梓是被雷聲震醒的。 他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在別墅的客廳里,躺在柔軟的沙發(fā)上。狂風(fēng)撞擊著窗戶,外面大雨傾盆。 噼里啪啦的雨聲中,葉梓聽到了流暢的鋼琴曲。這是他熟悉的,貝多芬的暴風(fēng)雨。 是兔。 兔正坐在黑色三角鋼琴跟前,瘋狂地演奏著。 對,是瘋狂。 他在黑暗中彈琴,近乎虐待地敲擊琴鍵,釋放著他的憤怒。 他的旋律一點都不溫柔,還真是像極了暴風(fēng)雨,洶涌地席卷著一切,恨不得將地上的所有生靈奪走,沖洗一切討厭的痕跡。那些音符快速的、沒有節(jié)制地迸發(fā)而出,他的低音極其沉悶,重音令人震撼。即使看不到,大概也能想象到,他是在用怎樣的力度彈琴,好似要彈到手指出血為止。 葉梓被他的音樂吸引著,赤腳走向他。 他發(fā)現(xiàn)兔不止在彈奏一首曲子。他的旋律里糅雜著肖邦的即興幻想曲、英雄波蘭舞曲。尤其當(dāng)他彈奏波蘭舞曲之時,好似整個房間都跟著旋律震動了起來。 真正的波蘭舞曲是振奮人心的,可他的不一樣。 大概他又夾雜了太多屬于他自己的東西,那音樂帶著極強(qiáng)的破壞性,和絕望感。 不多時,葉梓終于站在了他的身邊,在時不時點亮天地的閃電之中,他終于看見了。 兔的白色襯衫上,滿是血。 他的頭發(fā)濕透了,雨水混合著血水流淌而下,滑過他原本白皙的額頭。此刻,他的臉上、手腕、手上,盡是暗紅的液體。黑白琴鍵早就被他弄臟了,臟得一塌糊涂。 葉梓的身體很冷、很冷。 而他的心臟卻在怦怦直跳,呼吸也有些不穩(wěn)。 過了許久,他才問:“你殺了他嗎?” 兔的演奏戛然而止。 他抬起睫毛,看向兔,臉上帶著笑。 而這種笑,明顯不是真正的笑容。他的雙眼微瞇,其中的虹膜淺淡得像是在發(fā)光。他的半張臉都被血遮蔽了,看起來相當(dāng)驚悚。而他的語氣又是柔和的,語速緩慢,像是在講述一個童話故事:“是啊。我把他帶到小巷子里,掏出他包里的藥,讓他吃掉。然后呢,呵。我扯了他的指甲,砍掉了他的手,撕了他的皮,掏出他惡心的內(nèi)臟……那家伙不知道吸了多少煙呢,肺全黑了哦……大概是因為藥的作用,后來他手腳都沒了,內(nèi)臟也被拿了出來,他竟然還在求饒啊,好可憐,像是被掏空內(nèi)臟,還活蹦亂跳的魚一樣呢。不過他真的太吵了,吵得人心煩,于是我砍掉了他的舌頭。” 葉梓聽得心驚膽戰(zhàn),可是他沒有打斷兔。實際上,相當(dāng)微妙的,他竟然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優(yōu)越感,這種感覺令人心慌。 兔說著,抬起手,用冰冷的手輕撫葉梓的臉頰,微微歪頭,像是個天真無暇的孩童:“阿梓,他舔的地方,就是這里吧?” 葉梓愣了一下,點頭。 兔一把就將葉梓的頭顱拉了下來,狠狠地舔了上去。 強(qiáng)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葉梓皺眉,想要推開他。 卻被兔抓住了手腕。 就在他掉以輕心的那一刻,突然感覺到一陣劇痛! 他猛地推開兔,摸向臉頰。天啊,兔這瘋子,竟然真的咬了下去,他的臉正在流血。 葉梓滿臉不可思議:“你他媽在發(fā)什么瘋?!” 兔的表情立馬變了。他瞪大雙眼,震驚地盯著從葉梓臉上流下來的血,好似不敢相信是他自己做的。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葉梓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兔一把從后面抱住他,聲音沙啞,像是快要哭了:“對不起,我再也不會這么做了……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對不起!阿梓!對不起……” 兔一邊道歉,一邊捧起葉梓的臉,細(xì)細(xì)地親吻他的傷口。 此刻的他不再煩躁,他的動作很輕,極其小心。 葉梓雖不想承認(rèn),但實際上他真的對哭泣的兔沒有辦法。每次聽到兔的哭腔,看到兔的眼淚,他就忍不住心軟。 其實臉上的傷口并不深,出血只是因為劃破了皮。那種痛楚在被溫柔對待后,變得奇怪。臉頰逐漸有些發(fā)麻,身體發(fā)軟。一種熾熱的電流震顫著頭顱,又從背脊滑下,很快,葉梓就情不自禁地夾緊雙腿。 兔笑了:“可以嗎,阿梓。” 葉梓用行動回答了。 他摟上兔的脖頸,歪頭,深深地吻上了兔的嘴唇。 (已和諧) …… 窗外密密麻麻的雨點,像是一首夜曲。 有關(guān)鮮血,有關(guān)死亡,有關(guān)絕望,有關(guān)愛的夜曲。 兩個人,在用靈魂彈奏著這首夜曲。 哪怕傷痕累累,哪怕渾身染血,也要繼續(xù)下去。 …… …… 深夜,浴室里,兩個人泡在熱水之中。 兔擁抱著昏昏欲睡的葉梓,輕聲問:“將來,你會不會離開我呢?你會背叛我嗎?” “將來的事誰清楚呢?” “如果有那樣的一天,我寧可死?!?/br> 葉梓打了個哈欠:“我說,你怎么就這么悲觀呢?還有這些問題沒什么意義啊,你還真是個小朋友呢?!?/br> 兔溫柔地親吻葉梓的后頸,像是沒聽到葉梓的吐槽,啞著聲音繼續(xù)道:“阿梓,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愛你的人了?!?/br> “……你還真是自大吶?!?/br> “如果你對我的愛,有我對你的千分之一,我也知足了?!?/br> “……” “阿梓,你喜歡我嗎?” 葉梓別扭了十幾秒,小聲道:“……喜歡?!?/br> “你愛我嗎?” 葉梓遲疑了,他想了好一會兒,才微紅著臉說:“你以為我為什么可以跟你同居,憑什么忍受你那些瘋癲的行為?” 葉梓以為兔會高興得跳起來,畢竟這是他第一次含蓄地用言語表達(dá)愛意。 然而,兔沒有什么動靜。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問:“可是,要如何證明呢?” 葉梓疑惑:“?。俊?/br> “阿梓,其實你并不了解我。等你真的知道了我的所有,你還能愛我嗎?還能忍受我嗎?” 葉梓惱火:“還真是麻煩的家伙啊,那說吧,你要我怎么證明?” “你能為了我再殺一個人嗎?” “……” “我還有一個想殺掉的人,我最恨、最恨的人?!?/br> “誰?” “我的父親?!?/br> ——tobe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