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寞寞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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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銀瞑王宮。 這夜,銀翟靜立在冷清的頤華宮,孤影蕭蕭,幾分愴然。自為“攝政詔王”以來,他便常這樣獨立于寂靜空曠中,對著漆黑蒼穹默默出神。 瓦兒不在,方旋也莫名失蹤,筱水被銀翟點了過來成為頤華宮的宮女。于是,每個安靜夜里,在他蕭瑟背影后,總有一雙靈澈水眸靜靜陪伴。 銀翟聽見身后幽幽嘆息,回頭看了看,下意識握拳,指尖嵌入掌心。 “翟,你讓我感覺越來越遙遠了?!斌闼p語。注視他背著身子站在臺階的最高處,天空中烏黑一片,他孤獨地站在那廣袤蒼穹之下,單衣蕭索,一身清冷,于是嘆息中充滿無可奈何的疼痛。 如果可以,她祈求一切回到從前,紅葉山中只有他們,翟的眼中縱然冷漠無情,但比現(xiàn)在這般壓抑沉默好。她知道翟已身不由己,背負著如同冷君一樣的責任,這種責任的分量無法推卸,讓人無從分擔 “我一直都站在這里?!便y翟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那毫無色澤的天穹,眼中是一脈深不見底冰封的孤寂。 筱水心中更痛,輕步上前,注視那削長偉岸的聲音,做了個大膽舉動。她自身后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感覺他陡然變僵硬的脊背,她連忙將小臉貼了上去,低喊道:“翟,不要推開我你一直站在這里,我卻不知道怎樣幫你,我想就這樣陪著你也好”銀翟本欲拉開她的手停了下來,只聽她繼續(xù)低低切切說:“以前做殺手時,雖然害怕恐懼過,但習慣了也就平靜了。曾經(jīng)一心希望幫你除去冷君,奪得王位,可是真走到這一步,才現(xiàn)這些并不能讓你開心,反而讓我們相距越來越遠?!?/br> 銀翟眼角微微抽,低沉道:“我沒有不開心。” “你何必騙我?我看得出來的。以前的你表面冷酷,但目標堅定,心中充滿斗志與目標,如今的你眼中只讓我看到沉沉的孤寂,獨立高處,仿佛看盡天下滄桑,讓我心疼?!斌闼o地抱住他,面上猶濕,然而這樣抱著他,只覺得他渾身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銀翟輕輕掙開她的手臂,反過身來。她說得沒錯,曾經(jīng)目標堅定,心被仇恨充斥,仇恨便是生命的寄托。如今恨不能恨,愛不能愛,如夢徘徊,生命反似陡然少了寄托。 筱水抬頭看去,他削瘦面容之上是從未見過的深沉復雜,眼中的陰霾如輕云遮蔽了星空,她心頭疼痛瞬間如萬馬奔騰般涌來。 “筱水”她的確是懂他的,銀翟突然感覺到一絲切實的溫暖,如春流滋潤心田。 可是,她的眼光充滿毫不掩飾的愛戀,這種感情他無力回報,既不能回報又如何去索?。?/br> “你還是早點休息,我去走走?!?/br> 感覺到他明顯的逃避,筱水一步上前拖住他的手臂,仰頭道:“為什么一說到這些你就要躲開我?我說了,我和師姐根本不需要你也同樣愛我們,我們只想” “筱水!”銀翟加重語氣制止她繼續(xù)往下說。 “別再阻止我說完。翟知道我有多難過嗎?看你孤獨落寞難過,看你獨面群臣難過,看你跟那些百藝宴挑出來的女人在一起,我難過,你甚至還對浦月容和夏安然都和顏悅色可是師姐離宮你都沒多問一句,別以為我不知道,紅瓦兒離開后,你夜夜到沁梅園里相思。為什么你對我和師姐不屑一顧?難道你瞧不起我們是殺手嗎?”筱水說著說著激動起來,薄唇透出一種蒼白的冷厲。 銀翟將薄唇抿成直線,心中暖流被一種難以言預的自責替代。筱水性子較方旋柔和許多,今夜爆大概是隱忍許久了吧。他哪是對她們不屑一顧?而是無法以男女之愛償還與她們才更加珍惜。至于上次百藝宴中挑選的幾名女子,雖被收為他的侍妾,但他只是礙于宮中復雜關系,偶爾招來陪酒打一下而已。然而這些,習慣將心緒內(nèi)斂不善表達的他又如何說出口? 風微過,涼意透骨,筱水聽到銀翟用一種緩慢而蒼涼的聲音說道:“你想多了,回去歇息吧!” 他習慣了冷靜,習慣了孤獨,習慣了在她面前堅毅而漠然。她們是殺手,殺的是人,而他更是殺手,要殺對方的心。對他而言,筱水隨時表達的愛如黑暗中灑落的一線光芒,如寒夜中的一絲暖流,但是,他只希望這線光芒、這絲暖流能永遠保留著她自己的光和熱。 而他,并不能要,更無從回應。 * 王陵中。 守陵侍衛(wèi)將密門打開,留守的太醫(yī)見銀翟走進,恭了恭身,默然退下。 陵中靜得只聽到輕緩的腳步聲。 銀翟轉過僅容一人進出的窄門,一步步邁向散著淡淡晶芒的水晶塌。他走得極慢,在離塌最后一步時完全停下了腳步,佇立片刻,緩緩地在那塌前臺階上坐了下來,目光直直落在塌上平靜沉睡的面容上。 “你真睡得安心么?朝政我可以替你把持,但是她呢?你真可以放下她么?你真放心將她的生死交給我?”他薄唇微動,聲音清晰。 水晶塌上,年輕的君王被如云霧般的淡光籠罩,君子如玉,俊容無波。 銀翟抬起修長的手指,握住年輕君王的手,幾分力道不容控制,仿佛要握醒他。 兩只手,一只有力一只虛軟,同樣冰涼。 “已經(jīng)一個月了一個月,她一個弱女子,為你遠離王宮,會遭遇什么?你天天這樣睡著,難道都沒有夢到嗎?”他逐漸咬緊了牙根,手指更加用力“我告訴你,我無法再等待!不能再忍受了!我再給你七天,七天內(nèi)你若再不醒過來,接回這該死的王朝,別怪我扔下這一切,到時銀氏祖宗也休得怪我?!?/br> 逐漸挺直脊梁,眉宇間的褶皺凌厲深刻,黑眸死死盯著塌上的人,怨氣糾結于胸。 每日面對厚厚的奏折,聽著一群老臣義正嚴詞的建議,警戒地看著朝內(nèi)蠢蠢欲動的各方勢力,銀翟常常欲作而不得。一個多月下來,他性子微有改變,一面展現(xiàn)淡雅風姿,一面又笑里藏刀,讓人捉摸不透,相處起來感覺不勝寒意。 誰人知曉獨處絕頂?shù)男那椋?/br> 清醒時交流不多,但他確定能了解自己者,只有水晶塌上的這位年輕君王。 沒有對手的人是孤獨的,一個惺惺相惜的對手卻躺在這,不留余地將一切推給自己,這口氣怎能咽下?更憤怒的是任憑他傾盡全力克制感情,告訴自己紅瓦兒是甘愿為銀冀送死,一個為別的男人連性命都不顧的女子,他驕傲的自尊怎容得下親自去找她? 但是現(xiàn)在一個月過去了,他做不到繼續(xù)壓抑地等待,焦灼與擔憂日夜啃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銀冀,你聽到?jīng)]?我已經(jīng)沒有耐心等你三個月,我要你七日內(nèi)就醒來,最好立刻給我睜開眼睛?!蹦莻€柔弱卻頑強的女人用一只無形的手緊揪他的心臟,灼痛他的呼吸。雙手一揚,他上前提起了年輕君王的雙肩,雙目幾乎迸出火花。 此時的銀翟,想起初知自己身世的震驚,想起初進王宮的仇恨如今事過境遷,月落星稀,爭斗漸平,你死我活究竟所求何事?列祖列宗同歸于此,然銀氏如今只余兩條血脈,銀冀若不蘇醒,難道終此一生自己真無自由選擇的機會了么? “醒來!我以銀氏王兄身份命令你醒來,別逃避你自己的責任,一切我不稀罕,全部給你!七日后我會去尋回紅瓦兒,你最好別裝死,否則” 喬雀等人守候在洞外,聽見里面?zhèn)鱽砗袈?,一聲重過一聲,然后聽得轟隆幾響,陵墓周壁連連輕抖,似有沙石滾落,驚得守陵侍衛(wèi)立刻慌忙奔進。 “大王王爺”太醫(yī)同一時間擠進洞中,見到水晶塌四周安然無恙,才放下提在半空的心神。 銀翟厲目一掃,拍拍衣袍,看見洞口被自己掌風震落的洞壁石塊,雙手背負在身后緊握成拳。 “你們出去。”他恢復平靜朝侍衛(wèi)命令,示意太醫(yī)留下后問道:“喬雀,大王到底何時可以醒來?” 洞中空氣本就偏寒,被銀翟冷冽的目光一盯,喬雀渾身驚顫,躬身不敢抬頭。 “回王爺,大王雖然暫未清醒,但經(jīng)過臣等悉心醫(yī)治,大王脈息越來越平穩(wěn),生命力越來越強健大王會平安的?!?/br> “本王要知道他到底還好昏睡多久?”銀翟抿唇再問。 “這個回王爺,臣也無法判斷?!?/br> “你是太醫(yī),你為大王醫(yī)治了這么久,竟然連他何時清醒都無法判斷?”銀翟本就冷著俊臉,怒的聲音令人不寒而栗。 喬雀雙膝軟,硬著頭皮答:“不敢欺瞞王爺,大王隨時都有醒來的可能,也可能”也可能一直昏睡下去,后面半句硬生生卡住沒敢說完。“總之大王吉人天相,照目前狀況來看,大王應該很快就會恢復的?!?/br> 銀翟瞥他一眼:“七日的時間足夠了么?” 喬雀顫抖:“七日臣不敢保證” “你能保證什么!本王不想聽你多說,七日內(nèi)大王若不醒來,本王將離開王宮。到時候這江山朝政看他還要不要管!”近乎任性地說完此話,銀翟長袍一甩,走出水晶洞。 喬雀撲通一聲跪下,連滾帶爬地撲向水晶塌,嗚咽道:“罪過罪過大王,你可聽到了,你若不醒來,臣的罪過可大了?!?/br> 身后其他太醫(yī)齊齊上前,個個臉色惶恐“喬太醫(yī),我們快想想辦法?。 眴倘缸诘厣?,老淚縱橫:“辦法用盡,我們只能等天意?。±铣甲镞^,不能讓大王蘇醒大王一定要撐過來啊!”說著又嗚咽起來,其他太醫(yī)均忍不住灰著臉,欲哭無淚。 “大王不能放棄自己,否則銀暝王朝不要讓臣等成為千古罪人,愧對天下百姓??!”頂著攝政詔王臨去前的威脅,洞中頓時一片哀鳴。 銀翟走出王陵,一抹輕云遮月,在他臉上覆上了漸暗的陰影。他回頭,深黑的瞳孔緊緊一縮,心中默問:銀氏列祖列宗,你們真能容忍銀暝王朝結束在我手中么?如果不能,就讓他醒來! * 七日時間,對于知情者而言,漫長而短暫。 冷看日出日落,心如寒冰烈火。 昏睡一月有余的年輕君王要在七日內(nèi)醒來,誰人都沒把握,誰人都不抱希望。戰(zhàn)戰(zhàn)兢兢,提心吊膽的太醫(yī)寸步不離水晶塌前,施盡渾身解數(shù)只盼大王能動一動眼皮。 銀翟做事堅決果斷,說一不二,沒人敢質(zhì)疑他飽含威脅的決定。所以,第七日,很多人的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世事自有天意。 陰云籠罩整片天空,傍晚時分開始下起雨來,偶爾幾聲驚雷滾過頭頂,雨點敲打著宮殿的琉璃瓦上。燈火初上,宮燈淡淡光芒在紅色高墻內(nèi)影影輟輟,雨簾垂在屋檐。 沒人留意,沁梅園的拱門里走進了一個纖弱人影。 瓦兒回來了。一個人孤獨、絕望、悄無聲息地回來了。 最先現(xiàn)的不是別人,正是到沁梅園靜夜思的銀翟。這個夜晚,他打算在此做最后一番守望,對這曾經(jīng)處處彌漫著伊人氣息的院落做最后一次留戀,所以他晚膳都沒用,便靜靜走進園子,走進瓦兒的寢房。 房里沒有燈,中間立著一架繡花屏風,屏風后面是梳妝臺和軟塌,前面是小花廳,廳側擺著小桌子,需要時瓦兒可以在小廳中喝茶用膳。他坐在小桌子旁,凝目一一巡過房內(nèi)的每處角落,想象她在屏風后對鏡梳妝的樣子。 雨夜的涼風從窗外透進,輕輕掀起房內(nèi)的帷幔。梅樹枝椏斑駁,瓦兒的影子如幽魂輕煙,緩步穿過熟悉的小徑,朝寢房走來。 銀翟的視線正好不經(jīng)意朝低開的窗戶外巡去,剎時如遭電擊。 是她——她回來了!不是他的錯覺,淡黃色的衣裳、蒼白的臉頰,即使煙雨蒙蒙,相隔幾丈距離他仍看得清楚。她渾身濕透,雙手耷拉在身側,一只包袱正擱在無力的右手上,雙眼失神,步子有些蹣跚。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 本書由瀟湘書院,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