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臺花慢 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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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秦貴妃的親生女兒,一切都仰仗著貴妃母親,自然是與崔河對立的。 然而兩人的關(guān)系卻又還好,見了面總是笑嘻嘻地說話,仿佛很熟悉似的。 其實溫芍和崔河相識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那會兒兩邊還沒開始劍拔弩張,崔河聽說秦貴妃在宮外的女兒來了,便常常跑過來看她,溫芍那會兒還很害臊,好在對方還小,她便抓了果子塞給他吃,讓他不要總是盯著自己看了。 后來么,事情就變了,崔河不再來秦貴妃這里了,但對溫芍還是從前那樣的態(tài)度,溫芍也不能自己就先翻了臉。 見她無情地拒絕了他,崔河有些失落,道:“jiejie一個人在家有什么意思,現(xiàn)在都不和我親近了。” 溫芍心說,我昨夜剛剛除了你的陳貴嬪,你不可能不知道,你要親近就親近吧。 當然,這些話不能說出來,崔河是皇子,她犯不著去激怒他。 溫芍笑了笑,重新回到馬車里去坐著,把花貓抱到膝上,自己閉上眼睛小憩。 馬車又動了起來。 很快外面便漸漸開始有喧囂聲,是已經(jīng)出了宮了,又沒過一會兒,馬車再度停了下來。 溫芍知道這是到了家了。 她的府邸是崔仲暉和秦貴妃一起賞賜下來的,也是舊時王公貴族的住所,離著宮掖極近,極方便她入宮去見秦貴妃,當日她入住之前曾修繕過一次,如今雕梁畫棟,碧瓦飛甍,好不華麗。 手上的花貓先她一步從馬車上跳下來,溫芍不緊不慢地喚了它一聲,沒喚回來也并不著急,已到了家門口,四周都是溫府家人,這只貓又過慣了富貴日子,斷不會叫它跑了的。 婢子扶著溫芍下馬車,溫芍一抬頭,便又看見那張笑臉,崔河正對著她,騎在馬上看著她笑,花貓繞著他的馬蹄慢悠悠地走來走去,尾巴翹得高高的,很是趾高氣揚。 溫芍抿了抿嘴,嗔道:“怎么跟我回來了?” 崔河從馬上跳下來,俯身抱起那只花貓,逗了幾下抱在懷里,道:“這貓還是我送你的呢,我來看看都不成嗎?” 這花貓確實是崔河送給溫芍的,那也是舊時的事了,宮里不知是誰的貓下了崽子,崔河貪玩便去討要了一只過來,玩了幾日覺得自己養(yǎng)不住,便索性抱給了溫芍,溫芍也就這么把貓養(yǎng)下了。 聞言,溫芍沒有說什么,既沒有盛情邀請他入府,也沒有將他往外面趕,自己往府里進去,后頭跟著崔河。 一路到了堂前室內(nèi),崔河隨便挑了個位置坐下,溫芍自己進去更換家常便服,等她換完衣裳重新勻粉梳妝出來,見崔河還是沒走,靠在那里手上正拿著東西吃。 溫芍有些無奈,坐到榻上,一本正經(jīng)道:“殿下,我這里空蕩蕩的,有什么好玩的呢?你還是往別處去找樂子罷。” 崔河一邊吃著果子一邊起身走到溫芍身邊來,笑嘻嘻的:“就因為你這里只你一個人,我才想來陪陪你?!?/br> 說著,竟躺到了溫芍邊上去。 溫芍自然別扭,輕輕拍了他一下,然而崔河紋絲不動,她也就罷了,左不過大家都是虛與委蛇,又當?shù)檬裁凑婺兀?/br> “我耳朵有些癢了?!贝藓拥馈?/br> 溫芍便拔出頭上的簪子,用挖耳那一側(cè)輕輕給他弄耳朵。 從前她也給他弄過這個,不過那個時候崔河還小一點,只有現(xiàn)在的崔潼那么點大,根本不用避諱什么。 她的手勢很輕柔,崔河受用,閉上雙眼哼起了不知從哪里聽來的小調(diào),調(diào)不成調(diào),聽起來有幾分可笑,又有幾分可愛。 溫芍垂下脖頸,目光落在了他身軀上,崔河正側(cè)著身子,面朝著外面躺著,雖然才十六歲,但他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的模樣了,寬肩窄腰,強健精壯,往外一站便不知能勾去多少少女的芳心。 聽說他府上早已有了幾個妾侍,所以溫芍更不將他當做小孩子看待。 “jiejie,你近來仿佛不愛理我了?!贝藓拥母杪暆u漸停下來,忽然問道。 溫芍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下,婢子手上捧著干凈的細絹布,她掏兩下便往細絹布上擦干凈,其實崔河的耳朵里面很干凈,她也曉得平日里崔河并不缺女人為他做這事,他此時不過是來鬧她的。 溫芍回答道:“我哪里不理你了?” “你進宮只去貴妃那里,不來找我,今日你也不肯來我府上玩,方才我要進來,你也是不高興的。”崔河的話語有幾分小孩子氣,但溫芍心里門兒清,他早就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我進宮原本也只去貴妃宮里,”溫芍悠悠道,“你是皇子,可我卻是貴妃前頭生的孩子,陛下肯容得下我是陛下心胸寬闊,可我自己卻不能不知分寸,況且我是個寡婦,還青春年少的,在宮里進進出出的,也要知道避諱,怎么好往你的跟前湊呢,讓人看見了……” 崔河言語間輕佻,溫芍便也不與他拘著,反而也似有若無地挑逗幾句。 若是放在以前,她是絕不會做出讓崔河枕在她身邊,為他掏耳,又去逗弄他的事的,這比讓她死了還要難受,然而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秦貴妃的心思肯花在大女兒身上,幾乎是手把手地教著帶著,她若再木頭似的,那便是辜負了秦貴妃了。 做幾個動作,說幾句話,并不會怎么樣,如今溫芍清楚地懂得這個道理。 崔河輕笑起來,他反手抓住她給他掏耳的手,自己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溫芍,道:“換一只耳朵?!?/br> 溫芍挑了挑柳眉,依他的話照做。 崔河這回沒有再閉上眼睛,他睜著眼看她,看她素白纖細的手在自己臉邊慢慢動著,看她瑩潤白皙的臉龐,如云的鬢發(fā),她手上很輕,他耳朵里面仿佛有羽毛在撩撥一般,使得他的心也一顫一顫的。 比起崔河第一次見到溫芍,她又美麗了許多,雖然那會兒崔河自己還是個孩子,但也能看出來溫芍作為女子的稚嫩,像是剛抽出來的嫩芽,即便鮮嫩可是吃得幾口便沒了什么滋味,但如今她已經(jīng)出落得楚楚動人,鮮妍明媚得仿佛掛在枝頭的果子,摘下來咬一口便是滿嘴的汁水。 崔河咽了一口唾液,他的目光愈發(fā)炙熱,然而心中卻也在不斷盤算著什么。 溫芍自然知道他一直在看自己,臉上不自覺便飛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粉,她自己并未在意,只是挑破崔河:“你看我做什么?” 崔河咧嘴,露出大白牙:“jiejie,我娶你好不好?” 第31章 面具 溫芍差點倒吸一口涼氣,但她旋即便鎮(zhèn)定下來,繼續(xù)為他弄著原本就已經(jīng)很干凈的耳朵。 在宮中陪伴秦貴妃久了,浸yin著便也看懂了許多事,這些話并不能當?shù)谜娴摹?/br> “好啊,那你娶我。”溫芍淺淺笑起來,回應他,“那我可是要做你的正妃的,別說你自己都不情愿,陛下頭一個就不答應?!?/br> 崔河也笑起來,大抵真的只是幾句玩笑話,他開得起,她也開得起,大家在一起說話便很有趣。 他又道:“如果真的娶你呢?” 溫芍心下泛上厭惡,這個崔河不知是異想天開還是故意要來坑她,眼看著他和崔潼秦貴妃是不死不休了,她作為秦貴妃的親女兒,若是嫁給他,母親敗了她倒霉,也就是個被崔河弄死的命,崔河敗了她作為他的妻妾也是要陪著他完蛋的,就算被撈出來也大抵要受許多冷眼。 反正她是絕不可能嫁給他的。 她道:“你娶不了我的?!?/br> “為什么?” “我夫君臨死之前,我們曾約定了要緣定三生,讓他在地底下等著我,而我也不許另嫁,若我改嫁了你,來日到了地底下我怎么有顏面再見他?”溫芍隨口瞎編道,面上尚且看不出什么,但是握著簪子的手指已經(jīng)漸漸開始發(fā)白。 如今她總算也學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謊連眼睛都不眨了,但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也只有自己才清楚。 “一個死鬼,怕他做甚?”崔河自是年輕氣盛,此話也帶了幾分真意,輕嗤一聲說道,“你嫁給我,自然有我來護住你,到了地下他若敢為難你,我便與他拼命,那么年輕就一命嗚呼,可見是個孱弱的?!?/br> 溫芍聞言,連耳朵都不給他掏了,停下來也不說話了。 崔河卻偏偏一下用手勾住她的手指,繼續(xù)說道:“我與jiejie說點真心話,貴妃與我是再好不了了,古往今來這樣的事數(shù)不勝數(shù),不算什么,但我最舍不得的就是jiejie,jiejie又不是宮里的人,何苦摻和進我們的事情里面呢?我還是想像以前那樣同jiejie要好,jiejie以前那樣溫婉的人,才三四年而已就被貴妃教壞了,我不忍心?!?/br> 溫芍臉上原本就淺淡的笑意徹底被收斂進去,她已經(jīng)心若擂鼓,一口銀牙早就咬的緊緊的,只是不能被崔河看出來。 你勢弱他就勢強,即便撐不住也要撐下去,否則被別人看出來你怕了怯了,別人才不會因此憐惜你讓著你,只會變本加厲。 這些都是秦貴妃教過她的。 要是讓崔河發(fā)現(xiàn)她和他身邊的宮人婢子也沒什么不同,他反而更要糾纏上來。 溫芍更清楚自己的立身之本是什么。 是秦貴妃,是她的親弟弟崔潼。 只要來日崔潼登了大位,她的一切才算是穩(wěn)固,更不必信男人的這些花言巧語。 從前仰仗著男人鼻息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過了,再也不想隨隨便便就被人丟下了。 溫芍將崔河一推:“耳朵掏好了?!比缓笞约褐匦屡擦藗€地方坐了。 崔河這回沒有靠過來。 “jiejie聽我一句,秦貴妃和潼兒這局輸定了,南朔絕不可能讓步,乖乖把地盤拱手讓人的?!彼f道。 溫芍干笑了一聲:“這事你我說了都不算數(shù)。” “南朔若是輕易就割讓,雖說是為了百姓好,可是誰會信?百姓只看見自己被南朔送給了北寧,這么做必定是要被痛罵的,誰肯擔這個罵名?”崔河仍舊抓著她的手指,“我已經(jīng)穩(wěn)cao勝券,這地既然不能輕易取得,那么便不能讓對方討到好,大水多沖幾次,他們便不行了?!?/br> 溫芍終究忍不住,問道:“你想過那些無辜的百姓嗎?”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若民心不歸附北寧,那么要來也無用。”崔河眉目凌厲起來,“秦貴妃好一副菩薩心腸,嘴上說著不忍百姓受苦,可有幾分是為了反對我,她自己心里清楚。” 溫芍忽然失去了與這個少年虛與委蛇的興趣。 她道:“我困了,要去睡覺了?!?/br> 崔河道:“jiejie死心吧,告訴貴妃去,讓她也死心吧,你們想得好,可是南朔根本不會有人搭理你們的。” 溫芍垂眸道:“誰說不會搭理的?” “那我就等著看了?!贝藓永湫Α?/br> 未等仆婢來引路帶他出去,崔河便已經(jīng)轉(zhuǎn)身邁步離去。 溫芍揉了揉額角,讓所有人都退下去,然后背過身躺下抱住了榻上的狐皮褥子,一個人待在室內(nèi),心緒這才慢慢平復下來。 周遭無人,安靜得久了,才使得她覺得自己尚且還算是安全的。 對于崔河這個人,她談不上討厭,但不是不害怕,可她從不敢表露出來,也不敢和任何人說,甚至不止是崔河,或許還有其他的人或事都是這樣,只是她自己漸漸麻木了。 剛來這里的時候,撇開一開始見到母親的喜悅,等待她的便是陌生與荒蕪,她也曾好幾晚都不得安眠。 溫芍永遠不會忘記自己與母親久別重逢后的第一面,饒是她已經(jīng)悉心打扮過自己,可當她抱著滿滿走到秦貴妃面前時,座上的美婦人容華璀璨,而她更像一個粗鄙的村婦。 從前顧茂柔他們總是笑她淺薄無知,她都不怎么放在心上,可當見到秦貴妃的那一刻,溫芍自慚形穢。 她也忘不了秦貴妃審視她之后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 后來秦貴妃一句一句問,她一句一句答,直到全都問完說完了,她又犯了怯,說道:“我只是想來找母親,并沒有其他什么意思,不是為了攀附什么……” 說到這里她就無法再說下去了,秦貴妃看著她笑起來,這笑此后常常被溫芍想起,是介于憐愛與冷笑之間的一種笑,迄今為止她也不明白母親那笑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不斷在心里揣摩著。 “真是個傻孩子,被人欺負了就自己跑了,白白便宜了那些狼心狗肺的人,要我說留在那里折騰折騰他們才好?!鼻刭F妃那時道,“罷了,留下來罷,到我身邊,你來了我不會趕你,往后就留在我這里,我會好好教養(yǎng)你,這總是我做母親的過失,不過以后,你也要聽我的話,這樣才能讓你今后過得好?!?/br> 溫芍就這樣留了下來,如此春夏秋冬輪轉(zhuǎn)了四次,一眨眼便到了今日。 對于母親,她是有感激的,但感激中亦有懼意,從第一面起,她就害怕自己做得不夠好,她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成為秦貴妃那樣的人,便只能為自己細心描繪出了一張秦貴妃或許會滿意的面具戴上,一筆一畫皆是秦貴妃所喜,讓秦貴妃、讓這里所有的人都不再認得她原本的模樣。 午夜夢回時,她便會更加恐懼,害怕哪一天這張面具會和她的皮rou粘連在一起,想要再扒下來便是血rou模糊。她也不是沒想過要走,可又能走到哪里去呢?已經(jīng)離開過了一次,她離開了南朔離開了瑞王府,這第二次便是要離開北寧離開母親,逃避得了第一次,難道第二次還要再繼續(xù)逃避嗎? 若眼下的境況不喜歡便要離開,那這世間恐怕很難會有安身之所,至少在母親的身邊,她衣食無憂,也沒有什么人會來欺負她。 再走一次,未必更好。 她只有繼續(xù)下去。 溫芍用狐皮褥子將自己緊緊包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