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身處的河岸潮平岸闊，忽然刮起一陣高風(fēng)，掀得她二人跟前的水面風(fēng)起云涌，波濤詭譎。

    那毛茸茸的袖子在邵梵手背筋脈處來回煽動，他終是縮回來，在袖中摸出什么，“趙姑娘?！?/br>
    “嗯？”

    趙令悅佯裝乖巧，轉(zhuǎn)過頭去。

    眼前是他的手跟收緊的下巴，趙令悅感到發(fā)髻邊一點點受力，被射斷發(fā)簪的陰影閃現(xiàn)，讓她下意思扭頭躲了一下，邵梵表情未變，只看了她一眼，她就僵住了動作。

    河岸潮水一陣陣拍打岸邊碎石，他將簪子穩(wěn)步插入她的鬢邊，動作輕緩，竟藏著一絲溫柔。

    這另趙令悅錯愕。

    就在她重新看向邵梵時，邵梵也抬下眼來，下巴掠到她的發(fā)稍，他們的呼吸幾乎混著驚心的河潮，融在一處。

    邵梵不許她退后，捏住她胳膊，在她耳邊說，“趙姑娘不知世上苦命的人有千萬，他們沒有退路，都只能希求石窟里的佛祖，求神佛給與自己來生一些快樂跟圓滿。還有的人想要忘記過去那些經(jīng)歷，可如何也忘不掉，只能在痛苦中清醒的活著?！?/br>
    趙令悅?cè)耘f錯愕地抬起頭。

    邵梵的臉便在她咫尺之處，她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長相，看清那雙過分明亮的，漆黑的眼，明明年輕，卻充滿淡漠，看清他右邊眼角處細(xì)小的痣，和太陽xue延伸至發(fā)際線的一條泛白的疤痕。

    “.......”她呼吸聲變重，變濕，有什么最壞的預(yù)感破土而出，“邵梵?！?/br>
    邵梵聽見了，將她拉近一些，攏在他胸前。

    這姿勢，像是隔著衣服抱住她，實則還有些距離，“而趙姑娘你，如今既然因傷失憶，那就該趁機(jī)忘了過去，安心待在常州，在常州重新開始。不要生不該有的執(zhí)念，做一錯再錯的舉動，那于趙姑娘也沒有好處。

    若你肯將我當(dāng)成你要許配的丈夫，那我，便也會許你半生周全。反之，你試圖逃脫我，我便會追你到天涯海角，讓你嘗嘗什么是羞辱的滋味，我說過了，那很銷魂噬骨。”

    他嘴上更逼迫了，想要用話壓垮她的神經(jīng)，卻偏偏不挑明，只留給她余地自己體會。

    她被他所觸之處，終于不再是一種陌生感和憎惡交疊之下的排斥，而是隱隱的扇動，埋伏著，想要跟他來一場皮開rou綻的痛快打斗。

    哪怕同歸于盡，在所不惜。

    她此刻真想將邵梵的耳朵咬下來，不然她該怎么發(fā)泄。

    不行。

    她告訴自己，不行，要忍。

    邵梵的手自她腰下順上脖子，感知她鮮活跳動的脈搏，看著她的神情，得逞地哼笑了一聲，將她往岸里搡了一步，擦過她的肩膀和發(fā)梢往前走去。

    夕陽已經(jīng)落幕，他牽著馬，身上所穿的深色素衣一同沉入暗中，若無其事地道，“累了？要不要回去？”

    趙令悅點點頭。

    “我累了?！?/br>
    她身心俱疲。

    但還不想認(rèn)輸。

    *

    清明。

    宋兮裝了馬轎，帶她去祭奠趙將軍墓，一路上茶花被雨打的殘瓣斷枝，細(xì)碎的花瓣凋謝在泥地，反而更加瀲滟。

    到了林中，宋兮已經(jīng)提前找好了那顆老樺樹，他跟其余三名侍衛(wèi)將她圍著送到了衣冠冢前。

    “趙姑娘，這就是了。”

    說罷，燃香一把，自己先拜了拜趙老將軍，秋明在地上鋪好墊布，引趙令悅跪下，將包袱里疊的紙錢、元寶串串都拿出來，此外還有個箱盒，里頭放著些食物。

    宋兮要搭把手，跪在墳前的趙令悅忽然道，“那是我親手做的糕點饅頭，讓我自己來吧?！?/br>
    “好，趙姑娘請便?！?/br>
    宋兮將盒子遞給她，可那眼睛還時刻注視著，不曾斷離過一步。

    她將那些尚軟的饅頭和花色點心在石梯前排開，形狀長長短短有些丑陋，宋兮憋不住笑意，咳嗽，“趙姑娘有心了，這做的真挺好，顏色五花八樣的?！?/br>
    七天前，秋明發(fā)現(xiàn)送來的值錢東西丟了幾樣，便說府中進(jìn)了賊，哪里會知道是趙令悅用完偷的。

    她一大聲嚷嚷，為了防止那日別人亂找搜查出來，趙令悅當(dāng)機(jī)立斷便裝暈過去，將計就計。

    她想跑，能出門的辦法便只有祭父這一條，得先教周圍人對她的外出放低戒備……

    此時，趙令悅讀了一遍石碑上刻下的字，記下了這個陌生人。

    她頂替了他女兒的身份，陰差陽錯替他女兒祭奠，趙令悅對他也沒有惡意，在死人面前，遠(yuǎn)遠(yuǎn)比應(yīng)付活人更輕松。

    她閉上眼，雙手合十，規(guī)規(guī)矩矩地磕了三個孝頭，周圍便也安靜下來，只有被火吞化的元寶發(fā)出噼啪的泯滅聲。

    回去府衙的路上經(jīng)過一條村子里的集市，一群外地流浪來的難民四處游走，見宋兮他們幾個人模人樣的，便跟了一路。

    宋兮讓手下分掉了備在馬上的干糧。

    其中一人抱著一麻袋子的貓在窗外問，“買貓嗎？買貓。買貓?！?/br>
    趙令悅存著好奇，掀開布窗，下順，一種難言的惡臭和葷腥便混著一股巨大的餿味兒傳過來，將她熏到腦袋發(fā)昏。

    眼前閃進(jìn)一方白點降落在她身上，就被秋明擋在了眼前。

    是一張字條。

    秋明沒察覺這細(xì)節(jié)，見他臟的不成樣子趕忙護(hù)著她說不買。

    宋兮跟那幾個侍衛(wèi)還繞在丐幫里散財，瞧他瘋瘋癲癲的，讓人過來將他帶到了路邊，給碗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