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此，忽然拉住韁繩，抬手折下路邊極為艷麗的一枝高頭寒梅。

    趙令悅比此梅只會更寒，雖傷不輸，雖艷而不折。

    高不可褻。

    愛不可及。

    出神時，他聞得身后一陣馬蹄的追趕，見副將劉修快馬加鞭地趕來。

    “你怎么追來了？”

    宋兮尚在常州河岸守著，建昌城內(nèi)的劉修還記得邵梵的腿傷，千里托送一件夾棉的披風(fēng)給他，“天寒地凍，郎將冬日騎馬，腿容易寒疼，怎把這個披風(fēng)忘了？”

    邵梵見劉修憨厚的鼻尖凍得通紅，單手從他手中撩袍一抖，空中劃過深暗的弧線，下瞬披風(fēng)已經(jīng)服帖的披在他官袍外面。

    他單手打了個結(jié)，并幫劉修拍去肩上浮白：“多謝你。但下次這種小事，你不必跑這么遠(yuǎn)，我又不是進了宮不回來......你還有其他事？”

    劉修目光無意地就落在他手中那株艷梅上，“侯爺派人來傳話，說：今日官家要求任何事，郎將都先答應(yīng)他。原因，侯爺今晚自會過來跟郎將講清?！?/br>
    邵梵略一思索，單手復(fù)提起韁繩：“我已知曉。天寒地凍你也回去，喝些酒暖暖身子也好?！?/br>
    說罷，調(diào)轉(zhuǎn)馬頭，攜了那株紅梅，繼續(xù)朝朱雀門奔馳而去。

    劉修空望那風(fēng)蕭蕭的項背，鼻尖聞入梅花冷冽的寒香，預(yù)感這宮中，又復(fù)暗潮涌動。

    第46章 銀盤琇血（四）：血雨　　邵梵于宮門前翻身下馬，隨手將那梅花一遞，遞給來迎他的方源。

    “送去致和院?！?/br>
    說罷疾走。

    方源一個膀粗腰圓的漢子，還得小心呵護著那只沒頭沒腦的花兒，也沒頭沒腦地在他背后丟出一句：“怎么送！”

    他腳步緩下去，抬手，五指在空中勾了勾。

    背后的方源忙趕上去。

    ......

    應(yīng)趙晟口諭，他徑直前往宮內(nèi)三大書院之首昭文館參書。

    腳下踩過崇文院的雪花殘肢，傘擋視線，然兩耳邊已聽得穿在冷堂中，蓋于蕭蕭幕后的清冷琴聲。

    邵梵抬手，示意宦官收傘。

    視線一廣，便見館院左手邊那顆百年寒杉下，支著素帳，坐紫衣、紅衣兩官員。

    趙晟于上首撥琴，旁邊的高腳幾上擺著一素白窄口瓶，其上浮著幾點紅梅，一線綠杉此場景參考名畫 聽琴圖。

    今日是傳統(tǒng)的儒家省書日。

    皇帝可攜帶大臣與宗室來此，一起談?wù)撔┙?jīng)學(xué)，除了帳中才晉升的中書舍人鄭御，還有樞密院副使劉重成，其余人等都在陪同太子與公主堆雪獅子。

    邵梵抬步間，已將環(huán)境掃視透頂后進了帳。

    “官家，邵郎將來了。”

    趙晟身邊的李四海忙俯身。

    但琴聲不曾停。

    邵梵便與鄭御、劉重成行過禮，站在一旁等趙晟彈完這首曲子。曲終，雪越猛，趙晟沖邵梵一笑，“今個兒大雪，好日子，你也免禮，直接坐吧?！?/br>
    雖趙晟如此一說，邵梵還是一禮未少，行完了才坐上靠椅。

    趙晟不說，邵梵也就不問，一氣兒喝茶。

    最后還是趙晟先沉不住氣，聊了些別的，便扯上了正題。

    “今日叫你進宮，不僅是請你來參書會，我還有一事壓了許久，左思右想覺得，得交給你來辦最放心。只是此事路途遙遠(yuǎn)，需委屈你在年節(jié)出京，不能在家跟家里父親兄弟過年，怕你怪我，所以不敢先下旨，找你問問，看你愿不愿意啊?！?/br>
    邵梵眉目清亮，干脆道：“官家的事，但說無妨?！?/br>
    趙晟點點頭，手磕在琴弦上，撕拉一聲，有些刺耳。鄭御咳了一聲，轉(zhuǎn)頭接著趙晟的話，“郎將可知道鯨州瘟疫？”

    邵梵立答：“鯨州是十三港的最下游，此州洪澇頻發(fā)，菌蟲類多易起瘟疫。今秋，鯨州不就爆發(fā)了瘟疫么?！?/br>
    鄭御點頭微笑，“看來，郎將對地方民生也頗為關(guān)注。這瘟疫自古難治，從秋季開始到冬季周而復(fù)始，一直沒能絕斷。

    樞密院還是才收到的地方劄子，冬季十三港船運緩慢，地方官一疏漏，這藥草供應(yīng)就不能到位。

    監(jiān)軍使與鯨州刺史壓不住民意激起的暴動，瘟疫區(qū)的流民逃竄四散，他們已緊急封城。我們尚要派遣幾位京醫(yī)與新刺史，也只怕被流民亂中所傷，須得可靠之人護送......”

    樞密使駝著略寬的背，屁股在椅子上挪來挪去。

    “老臣還請郎將幫忙，常州城氣候溫暖，此時調(diào)郎將放于常州的兵前去鎮(zhèn)壓，尚能趕得上一段船運?！?/br>
    鄭御沉吟：“六省之外，稟報的軍訊傳來加急也得一周，既然寄過來之前便已封城，如今必定已白熱化?！?/br>
    趙晟便正色道，“樞密使，你看看你干的好事！”他似笑非笑，又開始撥動那筆挺的琴弦?guī)紫隆?/br>
    “臨城的兵防被你示意拉去治洪，如今他們也陷在洪后的疫區(qū)，若那滿城的流民沖破城門，局面該如何控制？！”

    樞密使挨了罵，一臉苦相。

    鄭御望著茫茫大雪，手中爐子燒紅了?！斑@場大雪，若是隨云移到常州河，不到元旦，恐怕就得結(jié)冰了吧?！?/br>
    邵梵看戲，靜默良久。

    在趙晟將琴弦繃得指尖燒灼時，他才緩緩起身，“既然如此，那事不宜遲。樞密院需多少人？”

    樞密使連忙抬起兩只手，比了個數(shù)：“八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