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梵頓住腳步，微側(cè)過臉。

    薄薄的黑氅垂下來遮住皂靴，整個人靜默地融入夜色，氣場頗強。

    宋兮捂住嘴。

    沈思安輕咳幾下，也噤了聲。

    自和談書昭告天下，十六州都知不會再打了，甚至偷偷慶祝了一番。

    趙琇隨即撤兵。

    此時，劉修與吳徹二人帶其余校尉、將領(lǐng)前來迎接。他們無拘無束地過了那片雜草叢生，地勢復(fù)雜的楊柳林，身至于楊柳關(guān)下，降關(guān)的陣仗與軍陣早已擺好，威風(fēng)凜凜，甚是壓迫。

    王獻坦在風(fēng)中，抬手時正式的文袍清廣，袖中如能散發(fā)寒香。

    朝他深重一拜。

    “獻恭迎太子殿下?！?/br>
    邵梵腳底碾壓著黎明前潮濕的泥沙，走至他身前，望著王獻的脊背：“起來?！?/br>
    王獻這才緩緩起身。

    可脊背還未曲直，便腳下一懸，被拽住衣領(lǐng)帶至軍隊馬后，眾人瑣碎地讓開道，劉修冷靜旁觀，見他兄弟二人不曾說一句話，邵梵已無聲便是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他胸口上。

    差點讓王獻吐血。

    王獻死死拽住馬鞍，才未曾摔去遠處地上大嘔，他深深喘了口氣，胸上又是一拳。

    口腔中已有了腥味兒。

    他咬碎的牙關(guān)方啟，一口血痰吐在地上。

    幾尺開外，宋兮肘了下劉修的胳膊，“你去勸勸，別真把人打死了.....”

    劉修冷哼。

    “郎將若是想將他打死，他一文人身，弱雞骨，現(xiàn)已經(jīng)趴下昏迷了！”

    “你還怪冷靜的？軍中知情的人在船上可就說了，你晚一步，就當(dāng)場梟首了他們兩個，我看郎將這拳頭，轉(zhuǎn)頭就砸到你身上來！”

    劉修丟開宋兮，給他一個白眼：“也就你看的慣那女人，為了她，郎將將我們耗在這三個月不能馳援！”

    宋兮捂住他嘴。

    那頭。

    王獻借著馬鞍順了好久的氣，佝身翻開內(nèi)袖，擦掉了嘴角的血津。

    邵梵面無表情：“你的胸口，疼嗎？”

    王獻眼神發(fā)黑：“疼。”

    他頷首：“我也疼。”

    “殿下......”王獻艱難地直起身體，“常州三月不見硝煙，公主降了，梁夏散了。她要護的城池，與你要護的城池，都護住了。同心者不問距離，別時......總有聚?！?/br>
    邵梵嘴角微動，神色有了些許動容。

    隨即一揮身上披風(fēng)，黑衣如刀片鋒利刮過王獻的額面，人已行至汗血寶馬處，騎上那匹戰(zhàn)馬，拉韁上前，行到了最前頭，劉修與宋兮騎馬行至他左右。

    他望向晨霧中的楊柳關(guān)，盯住城樓：“幾時了？”

    “已過卯時。”

    ——天要亮了。

    邵梵習(xí)慣性在開戰(zhàn)前，將劍柄調(diào)轉(zhuǎn)一下，以貼合劍鉤。此時，他微調(diào)劍柄，發(fā)出金屬的碰撞，在凌晨尤為清晰可聽。

    “敲鼓！”

    “是！”

    宋兮大喊：“敲鼓！命趙軍打開楊柳關(guān)——”

    軍鼓被重錘敲響，戰(zhàn)馬隨即熱血，開始跺蹄。

    邵梵胯下軍馬空懸飛蹄之時，天邊拉開云光，射出日出的無限光芒，將懸蹄之將，無冕之王刻成一個漢石雕般的雄偉輪廓。

    一陣蕭聲送出。

    邵梵抬頭。

    王獻也抬頭。

    楊柳關(guān)牌匾上的霧氣隨光篩動，在墻亙的凹凸處卷動，起伏如萬層流云，漸漸顯現(xiàn)出銀色軟甲，城上士兵，中央之處，站立統(tǒng)軍公主趙琇。

    趙琇仍是一身風(fēng)華不染塵的紅衣。

    吱呀，她腳下的楊柳關(guān)門已經(jīng)打開。開門的穿堂風(fēng)卷起鼓王獻衣袖，他閉起眼，眼前是昭昭明明的紅影，嘴角彎出一個終愿的弧度。

    光線微移，驅(qū)散塵土與霧，邵梵神色倒轉(zhuǎn)，柔軟的紫色披帛鮮亮的引入他眼間，似一根線牽扯他在馬上的全身........

    那披帛的主人上前一步，就站在趙琇的身旁。

    紅唇烏發(fā)，金明華麗，一身紫衣，端莊高貴。

    紅暖的塵光全落在她的肩上，似繞出柔美的山間云霞，有他向往之處。不必尋找，她已合手，靜靜隔著人群看向他，在人海中朝他微微一笑。

    同心者不問距離。

    邵梵的眼，忽就亮了。

    比過萬般云霞下清澈的露水。

    他想。

    一眼終生。

    莫過于此。

    第73章 北雁南歸（三）：云泥　　趙琇肅立原地，側(cè)身警告她一眼。

    她便適時地收回了與邵梵對視的目光，斂睫垂首，不再與他糾纏。

    邵梵隨之眸光變暗，收回他抬頭仰視的動作。目視前方，一夾馬腹抬手，身后的巨大鼓聲便戛然而止，他冷道：“趙琇，你既已受我軍降，為何帶你部下站在高位！下來！”

    兩匹彈藥車被齒輪轉(zhuǎn)著向上，對準城亙。

    趙琇知道他不過是恐嚇：“邵郎將可是忘了和談書第一條？不持器械，不持戰(zhàn)馬踐踏我城關(guān)，不用權(quán)勢，壓過我城內(nèi)百姓一頭！你既已提前將和談書律令，昭告天下，我也順勢繳械，此時還不下馬步行，是跟我們投降之人在這逞威風(fēng)嗎？！”

    宋兮怒喝：“敢叫郎將步行，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宋兮——”

    邵梵抬手，示意他閉嘴。

    他翻身下馬。

    宋修與劉修身子一杵，還有吳徹，也只好翻身下馬來，可那眼神跟刀子一樣往上刮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