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梵不拒絕，也不點頭：“隨你。”

    王獻又看了眼趙令悅。

    他淡笑：“渡之將為人父，是他之幸。我知今日渡之會釋懷，自身也無法繼續(xù)困守過去，因此有一物，還請郡主替我?guī)Ыo公主，以了公主此生心愿?！?/br>
    他從袖中抽出一柄卷軸，遞給趙令悅，“這也是我離開前，能為她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趙令悅應(yīng)下，“你也保重?！毕肓讼?，又沖著王獻離去的背影加了句，“后會有期。”

    王獻一頓。

    未曾回頭。

    *

    不過五日，邵梵與一部分增援的鄭兵一塊從建昌宮內(nèi)出征南下，意在直取金不敗頭顱，將戰(zhàn)事收尾，讓大盛徹底平定。

    趙令悅當(dāng)天就坐在宮門城闕之上，彈奏出一首琵琶曲子。

    曲一出，眾人紛紛抬頭?！笆裁绰曇舭。俊?/br>
    “是琵琶，琵琶聲，有人為我們彈曲餞行呢?！?/br>
    邵梵頓住馬腳。

    側(cè)耳閉眼傾聽。

    這曲子，他很熟悉，然趙令悅彈出了些許的錯音，夾雜在高音之處。他知道她的意思。

    ——彈錯落，為有顧。

    何嘗不是一種悲壯的挽留？

    邵梵睜開眼，擰緊劍柄，“出發(fā)！”

    他怎么不會回來呢？他的身后，有一座城池，城池里，有他的女人跟他的孩子在等他，他一定會回來的。黑鷹自天邊雪山飛過，劃過建昌城上空。

    趙令悅彈完琵琶，人已去，宴席將散，她心中格外寧靜，起身將琵琶交給一旁趙琇的侍女：“公主此時在哪兒？”

    侍女溫婉一笑，“她已在后苑等候郡主許久?！?/br>
    趙令悅隨侍女走入亭下，亭外冷梅多株，容顏鮮美，散發(fā)陣陣梅香，成就一番雪中美景，趙琇下過朝，已褪下垂簾聽政時繁瑣的翟衣冠冕，見她來了，讓人送上一杯暖茶。

    她見趙琇手中提著那卷軸，已經(jīng)打開了，此時對折拿在手中，兩眼放空入了亭外梅林。

    趙令悅飲下一盞熱茶，扶腰慢坐下，與她共同賞梅，不經(jīng)意道，“五日前我便將它給了公主，公主為何今天才看？”

    “之前沒空?！壁w琇轉(zhuǎn)過身，將卷軸隨意擱在擺著茶盞與梅花酥餅的桌案，看她一眼，“你接下來有何打算？”

    “我正欲為此，與公主討個賞?！?/br>
    趙琇淡道，“若我能做到的，我自會滿足你。令悅，三年來，你吃得苦不比任何一個人少，即便我們關(guān)系不復(fù)從前，我仍念你舊恩，盡管說來?！?/br>
    她轉(zhuǎn)過身，陳述：“請公主革去我所有名位，讓我隱遁，自此，朝廷里再也沒有昭月郡主這個人。”

    “你是覺得，我護不住你嗎？這個孩子你想生就生，誰敢多說——”

    “不，公主霸氣一如從前。是我變了，我厭惡這些虛名，只想在以后的日子里，守一座城池，愛一個人，養(yǎng)育一個孩子。前半生坎坷不定，便期盼余生順?biāo)?，僅此而已?！?/br>
    趙琇沉默良久：“你可還會見我？”

    趙令悅笑了，“那是自然，公主是我姐妹，為何不見呀？”

    趙琇略松口氣。

    “便如你愿。不過，你想隱遁去哪兒？”

    待趙令悅一走。

    趙琇呆坐良久，又復(fù)將那卷軸打開。

    王獻送她的，是她數(shù)次求而不得的和離書。

    “宮花之恩，結(jié)緣娘子，情深義重，永生悟念。婚時曾共被，談白頭之因，誓芳草悠幽。然，時過境遷，細(xì)雨流光，芳草恨長，長恨歌中漸生仇，昭明依舊，破鏡難謀。

    獻懇與娘子相離，愿娘子相離后，傾悅放顏，高梳美鬢，再貼魚媚，重逞窈窕之姿，復(fù)聘合巹之主，余年昭樂，歲歲明歡，與獻隔岸，一別永寬?！?/br>
    趙琇將目光拋入梅林中，半晌呢喃，“一別永寬，可我為何，心還會痛呢........”

    無人回答。

    答案自在心中吧。

    一晃冬雪融盡三尺，人間已翻過四月。

    鯨州之戰(zhàn)，大獲全勝，聽聞金不敗兵敗逃離之時自亂掉入海中，邵軍與鄭軍只來得及拿到頭顱，殘尸隨海浪漂流，打撈后仍不知所蹤，鯨州百姓為慶祝勝利，七天七夜舞獅不止休。

    眼下大盛初定，屬于趙興的時代方啟，大相國寺內(nèi)，也敲起洪鐘，頌出郎朗梵音。

    堂內(nèi)幽靜。

    堂外，淺春將至。

    趙令悅雙手合十跪下，虔誠持向佛前。

    她于香火中述之平生，請求雁子南歸時，再度逢君。

    以作了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