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逾明本來也對嘉蘭諾德的氣惱十分疑惑，聽說又找不著他人了，頓時有些擔心。

    他感應了一下，沿著圣地的邊界飛到世界樹上一處泉水旁。

    此處正是上帝最初批量制造天使的地方，從樹心滲出的泉水成為天使的輪回轉(zhuǎn)生之處，尋常天使不會靠近。

    除了能感應到他的位置的寧逾明。

    這算是嘉蘭諾德式的撒嬌吧。

    寧逾明拍著六根大翅膀飛了一會，一邊飛一邊有點擔心精靈們同米什金的相處。

    他造精靈的時候偷懶直接以嘉蘭諾德為藍本，再加入了他本人的一些特質(zhì)。最后得到的結(jié)果同他常識里的精靈也差不太離，輕盈、美貌、親樹、高潔、孤傲、冷淡、擅箭術(shù)等等。

    因此天使們一直都不太喜歡這個種族。這么久以來，天使對外慢慢出現(xiàn)了凌駕于其他種族的優(yōu)越感，對內(nèi)，出現(xiàn)了明顯的等級制度。

    神當然是至高無上的，兩名創(chuàng)世大天使退居神后，又因嘉蘭諾德是天使長，地位比寧逾明稍高；再往下是幾名擁有眷屬的大天使，大天使之下隱隱有按力量論資排輩的趨勢。

    寧逾明覺得很好玩，他從中看出了這個光明的紀年一點點染上黑暗的傾向，在神表明過無所謂之后，他也開始看戲，對外永遠是謙和親切的態(tài)度，名聲竟然還越來越好了。

    嘉蘭諾德時常憂心忡忡，他不止一次在寧逾明耳朵邊念叨過天使傲慢過頭了，天使是神的工具和使者，怎可自認地位崇高，不符合神造天使的初衷，是原罪balabalabala

    不過盡管嘉蘭諾德也不認為他最喜歡看戲和戲弄人的兄弟有像傳言中一樣謙和到哪里去，他理直氣壯地雙標了，認為寧逾明是僅次于神的存在，神向他要求的只有陪伴，所以隨他去。除此之外，嘉蘭諾德對他自己的苛求更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

    轉(zhuǎn)生之泉。

    幽暗的密林深處的潭水之中，背對著他站著一個赤裸的男人，寬肩、細腰、窄胯、長腿，他長長的金發(fā)耀眼得仿佛有星光低落，松松地用寶石的發(fā)帶束在腦后。聽到動靜后側(cè)過頭，露出俊秀的側(cè)臉。

    當真是神賜的美貌。

    除了嘉蘭諾德還有誰？

    天使的好視力讓他甚至能不錯失一點點嘉蘭長睫毛上掛著的小水珠反射的晶瑩剔透的光芒，寧逾明捂著小心臟被電退幾步。

    還好他不是基佬有沒有！

    還好嘉蘭諾德選性別的時候沒選妹子有沒有?。?/br>
    不然他真的會忍不住打出鬼兄結(jié)局來的有沒有?。。?/br>
    見他后退，嘉蘭諾德神色一黯，又背過身去，手掬潭水輕輕潑到臉上。

    寧逾明坦蕩地從背后欣賞了會親兄弟的rou體，才也走到潭水邊挨著嘉蘭諾德坐下。

    他踟躕半晌，才遲疑著開口，“如果是為了那個失敗品的事……”

    嘉蘭諾德保持著彎腰的動作，手停在面前。

    “我，對不起，我沒想到它會從深淵跑出來？”寧逾明用疑問的語氣道歉。

    嘉蘭諾德捏拳砸向水面，濺起的水花砸到寧逾明臉上，很是清涼。

    “你不需要道歉，此事過錯全在我一人，是我造出那屬于深淵的怪物，也是我將其放入深淵?！彼逼鹕恚淅涞卣f，“我已向神請罪?！?/br>
    “誒，別啊，你生我的氣吧，是我攔著你不讓你毀掉失敗品的。”

    寧逾明曾偶然撞見嘉蘭諾德造物失敗，造出的東西除了魔龍還有一堆不成形的暗黑馬賽克。造物與造物者心血相連，若任由嘉蘭諾德銷毀這些失敗品，保不齊力量耗盡的嘉蘭諾德會不會受到反噬。

    只好由寧逾明盡數(shù)扔到當時還沒啥威脅，只當垃圾場用的深淵中去。

    嘉蘭諾德像一座靜美的雕像般站著，耳邊聽著骨rou至親喋喋不休的安慰。

    “真的，你不要老怪自己，神知道后也沒說什么啊。造物的事也不要著急，一步一步來，你總是想一口氣造出完美的東西，多不容易啊，失敗幾次多正常對不對？別不開心了，要不我給你下碗……”

    “你的眷屬受損，你有否受到波及，布昂萊特？”嘉蘭諾德輕輕地問。

    “完全～沒有～安心安心。那你呢，有沒有受反蝕？”

    “并無。”

    “那就好?！?/br>
    寧逾明安靜下來，一會捏捏腿，一會和空中飛舞的小妖精玩耍，猜想嘉蘭諾德應該還有話要說。

    似是靜靜地享受了一會此刻的靜謐，嘉蘭諾德才開口，聲音悶悶的。

    “布昂萊特，你若鄙棄我，我亦無話可說?！?/br>
    “這從何說起?。俊睂幱饷饕惑@。

    嘉蘭諾德終于回頭看他，藍眼睛霧籠一般罩上一層寒氣。

    “神告訴我，我造物失敗，是因為我不純，顯然，深淵的污染早已找上我，我卻整日苛求你與他人，何其可笑。”他抿嘴道。

    “不不不，你肯定誤會神的意思了?！睂幱饷髂康煽诖舻??！爸v道理你從來就是最嚴于律己的那一個，肯定同后天‘污染’什么的沒關(guān)系?！?/br>
    嘉蘭諾德何其聰慧，念頭一轉(zhuǎn)便沉聲道：“你早知道？”

    “……我有猜測，八九不離十了，但是這與世界的本源法則有關(guān)了，我不能說?！?/br>
    嘉蘭諾德若有所思。

    寧逾明苦惱地揉揉頭發(fā)：“而且你怎么會認為我有可能那什么你呢？”

    “那只是因為你并不在乎?！奔翁m諾德回過神，低聲道。

    “不在乎什么？”寧逾明迷糊了。

    “你什么也不在乎，布昂萊特，你總是那么親切、那么好相處，只因為沒有人和東西能入你的眼。所以你并不在乎我的墮落與否。曾經(jīng)我以為你只在乎神，可神不再寵愛你、召見你，你卻也不放在心上。布昂萊特，你總說你與我是最親近的兄弟，我卻從來不知道，你的眼睛究竟看向哪里？”

    寧逾明看著嘉蘭諾德倔強的、皺著眉頭的、帶著幾分賭氣和慍怒的神情，對他的控訴回應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好冤?！?/br>
    “什……？”嘉蘭諾德驚愕地眨眨眼，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激起對方怒氣的準備。

    “真的特別特別冤。”寧逾明嘆氣，“我不否認，對我來說，并不很把別的天使和神民放在心上?！彼袂槔渚聛?，讓從沒見過他這種模樣的嘉蘭諾德呆了一下?！拔腋悴灰粯?，嘉蘭，你對天使和這個世界都投入了真誠的感情。而我，我倒不是一點也不在乎，只是對我來說……”

    他思索了一下，“對我來說，精靈也好、天使也好、圣地也好、世界也好，加起來也比不過你和神的一根指頭。”

    他的表情又重新變得溫柔起來，給了嘉蘭諾德一個傻笑：“我并非什么都不在乎，我在乎你。而你在乎的那些，什么墮不墮落、虔不虔誠的，都不及你本身重要?！?/br>
    嘉蘭諾德冰藍眼眸中的堅冰融化了。

    這其實不是布昂萊特第一次對他表露真情。

    從前的他并聽不進去，就像從前的他不會問出‘為何對神的冷落不心生怨懟這樣的問題’。

    虔誠的天使對神的愛是純真的、不求回報的。

    他本是這么要求自己的，也是這么要求布昂萊特的。

    直到他開始疑問布昂萊特是否真的不求任何回應，抑或是根本不在乎，因為他發(fā)現(xiàn)不求回應、大公無私的愛是那么難。

    至少，嘉蘭諾德再也做不到了。

    精靈全部痊愈之后，在距離世界樹不遠的地方重新建立了駐地。

    深淵的活動日漸頻繁，各族的神民多有遭受損害。

    人心惶惶之際，圣地舉行了千年一度的圣誕祭，第一次準許各族前來參觀獻禮，領(lǐng)受祝福。

    神在祭典的開幕式上露了一面，為各族首領(lǐng)加冕，賜予王的稱號，然后便又一個人回到圣地最高的宮殿之中。這也夠沐浴到神光的各族神民狂喜亂舞了。

    歌舞表演、宴飲、音樂會、唱詩班、甚至擺攤交易，都在圣地圈出的一塊地方里熱熱鬧鬧地進行著。

    寧逾明興奮地把扎根在辦公室里埋首于公務之中的嘉蘭諾德拽出來，喬裝打扮一番，化作兩個普通的天使逛起了祭典。

    嘉蘭諾德氣呼呼地被他扯著胳膊，嚴厲地審視著同樣混入人群中快樂玩耍的天使們。

    這樣是不對的，天使應是神的使者和工具，天使的感情不可以太豐富，天使不可以過于親近神民……

    他腦中下意識地閃過一系列想法，同時也心知肚明――天使落于凡俗，實際上是深淵影響下自然而然的結(jié)果，神都沒有異議，他的堅持也只引來圣地中越來越多對他的不滿而已。

    “嘉蘭～你在想什么～難得這么熱鬧不要皺眉頭～”

    一個歡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兄弟，布昂萊特身上掛著一串各族的小蘿卜頭朝他燦爛地笑起來。

    這個人，一向非常招惹幼年體喜愛。

    仔細看看，布昂萊特身上掛著的還有幾個長翅膀的小天使，此時吃著手指迷迷糊糊地看他一眼，又看布昂一眼，又看他一眼，才含糊地驚叫：“殿下，和，殿下！”

    幼年的天使是最純潔的、最接近神在世界伊始模樣的存在，幻術(shù)對他們無效。

    小天使們害怕起來，抱著布昂萊特不放，別的精靈獸人鮫人矮人等等族的幼崽則兩眼放光地撲了上來。

    “嘖嘖嘖，一個個的都是顏控啊?！辈及喝R特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開心地笑了起來。

    容顏沒有意義，就算有，他也始終覺得自己的兄弟更招人喜愛一些。布昂萊特將其命名為“審美偏差”。

    除容貌外，明明布昂萊特才是更優(yōu)秀的那一個，圣地諸人卻一直視他在自己之下，嘉蘭諾德對這點格外奇怪。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善?？刹及喝R特卻不高興了。

    這時，布昂萊特促狹地旁觀他拿軟綿綿的幼崽沒轍，半天才把它們一個個抱走，卻又往他手里塞了兩個小小的天使。

    ……如果他能改掉這種惡作劇的壞習慣就更好了。

    小天使怕怕地望著嘉蘭諾德。大約被養(yǎng)育者提過要對天使長保持敬畏了吧。

    嘉蘭諾德不自覺放軟了神色。

    小小的天使立刻兩眼放光起來，嫩聲喚著“殿下”在他身上爬來爬去。

    布昂萊特笑得更放肆了。

    ……算了，他高興就好。

    從慶典回來后，布昂萊特拉著他到屋頂上看星星。永晝里的星星，很難尋覓到。

    又是這種無意義的“布昂萊特”式的舉動。他從最開始的苦惱，到無奈，到默許。

    布昂萊特沒有變，他是不變的恒星，只要抬頭就能看到，叫仰望他的人不會迷失方向。

    “嘉蘭。”

    “嗯？”

    “嘉蘭你，其實很喜歡圣地吧?！?/br>
    “……”

    他應該否認的，告訴布昂萊特建設圣地、領(lǐng)導天使都是出于護衛(wèi)神、守護世界樹的需要。

    但這是他守護了萬年且如布昂常常嘲笑的“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萬年的地方。

    “嗯?！?/br>
    嘉蘭諾德這樣回答，他看見布昂萊特如他想象之中地詫異又欣慰地笑起來。

    他是始終認為虔誠的信仰和自我意志不矛盾的矛盾的人。

    “剛剛，我做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影響一生的決定。”布昂萊特重新看向天空中的星辰，表情瀟灑又閑適。

    “是什么？”嘉蘭諾德問。

    “秘密～～”

    愛捉弄人的家伙。

    然后，事情便急轉(zhuǎn)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