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叩門的聲音把我從思緒中拉了回來,門開處,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了進來,“mama”,那個聲音喚我。我甩了甩頭,怎么又想起這等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來了。懊惱得笑笑,沖著我的兒子,莊楠。都二十歲的小伙子了,真快。他在美國斯坦福商學院念大二,放圣誕節(jié)的假回來,被他的父親帶在身邊,放在莊氏學習。 “媽咪,你怎么又一個人在這里吹風阿,燈也不亮一盞,會著涼的”,我茫然望向窗外,是啊,明明剛剛還是漫天的夕陽的,怎么一陣子全沒了,全黑了??聪虬欀碱^,一臉不認同的樣子的兒子,我不禁失笑了。怎么,二十歲的孩子,已經(jīng)要開始保護母親了嗎。 “你一個人回來的?”我試圖轉移兒子的注意力。 “爸爸到書房去接電話了,讓我先上來看看你。榮媽說你今天沒有去醫(yī)院,也沒有下過樓-----”兒子邊說邊體貼的把我半拉半扶起來?!昂胢ama,都快七點了呢,你還不換衣服。晚宴可是八點半就要開始了呢。” “我-----”,我這才想起來,今天之所以沒有去醫(yī)院,扔下我的急診室,好像就是因為晚上有個什么高官的宴請吧,答應了陪著他們父子一同去的?!安痪褪遣恢朗裁磥眍^高官嗎?至于要你mama提前幾個小時準備嗎?難道那種不知名的官能比你mama還有見頭?”我一邊四處找表,一邊沖兒子說。 “什么不知名的高官啊?是特首啊。澳門那邊的經(jīng)濟財政司司長來港,我們要出席特首招待他的晚宴啊。要不然爸爸怎么會知道你不愛去這些活動還一定要你放下醫(yī)院的事,陪我們一起去???” 哼哼,再怎么沉穩(wěn)持重,畢竟還是個孩子,這么小破點事兒,也值得他用四個?。亢美?,我承認,這是比小破事兒還重要一點的。正想回說他兩句,就聽到沉沉的一聲穩(wěn)穩(wěn)傳來,“蘊如,怎么了,不舒服嗎?” 接著,我被擁入了一個暖暖的懷抱。不再是楠兒那般的陽光氣息,而是那種讓人安心的,平和的氣息。呵呵,我的丈夫啊。上天造人,似乎就有那么得天獨厚一說。身后的這個男人啊,歲月荏苒似乎只讓他憑添了滄桑的魅力,越發(fā)的成熟,越發(fā)的堅韌。商場如戰(zhàn)場,他卻偏偏不染那股子銅臭氣,滿身的儒雅翩翩。我早已過了那十五二十的沖動歲月,早已退卻了那沸騰奔馳的激情,甚至連心都已經(jīng)讓他硬生生的傷了個七零八落,可這個懷抱卻依然讓我眷戀如初。 “傷情處,決絕的轉身,讓他看著我,絢麗的退場?!边@話是女兒莊宇十六歲第一場初戀失敗后,在我和莊恒面前,毅然決然拋下的。說完后,她便瀟瀟灑灑的和同學沖去了北京。說是要用五千年的文化來沉淀自我。她倒是無心之說,可引得我和她的父親一陣惆悵。尤記得莊恒聽完后,半響做聲不得,只呆呆的看我,若有所思。而我,只能苦笑。我的女兒阿,口含金匙而生,你怎么會懂什么是傷情,什么是決絕,又怎么才算是退場阿。不過,不懂最好,我只愿這一世你都不會懂,mama是懂了,痛得麻木。 我輕輕的閉眼,耳邊傳來關門的聲音,我知道,兒子退出去了。我感覺到他用下巴小心的試著我額上的溫度。然后輕輕的晃晃他懷中的我,“不燒啊,不舒服嗎?下午又吹風了發(fā)呆了是不是?這么愛發(fā)呆,怎么當醫(yī)生啊。還是叫崔炯來看看吧---?”說著,就要打橫抱起我。如此這般的體貼阿,屬于我嗎?我嘆息著睜開眼,對上一雙深深的眸子,在他的眼睛里讀出了關切。關切是嗎?我自嘲的笑笑。長久以來,我不就是靠著這點半猜半悟得來的溫暖過過來的嗎。 “我沒事”,我拉住他,“哪有那么嬌弱的阿。叫崔炯來干什么。人家就算是家庭醫(yī)生總也要有自己的私人時間的吧,更何況我不是個醫(yī)生?”莊恒搖搖頭,笑了?!笆钦l說的,醫(yī)不醫(yī)親的阿?”他伸手撫了撫我散落在肩上的頭發(fā),笑著打趣。然后摸了摸我的臉,說“還是躺一會兒吧,臉色不好呢。嗯?” “得了吧,那你的晚宴怎么辦啊,對了幾點了阿?”我猛然記起他進來之前,我好像在找表看時間,以安排安排換衣梳妝的。被他這么一進來全給打亂了?!把?,都七點半了,”我就著他的手一看,嚷了起來。 “沒事兒,反正不重要。我自己去就行了。”他答得毫不猶豫。我又是一陣酸楚,是啊,想這香江的上流社會多難得才會見到一次莊恒先生偕夫人同時出現(xiàn)阿。是體諒我不樂于應酬,怕也是因為不想要惹他的駱清玨難受吧。畢竟,就算她有齊了貴婦的一切金錢,珠寶,豪宅,可獨獨就是缺了個名份。不過這么多年了,莊恒始終是沒有跟我提過要名正言順的讓她入門。由著她和她的女兒在他的金屋里過她們的富貴生活。而我呢,則幸免在名義上重蹈母親的覆轍,可實際上呢?我跟母親誰又更幸運一點呢? “蘊如,”渾厚的聲音在頭上響起,“不行,我還是要找崔炯來?!鼻f恒真的有點急了。我澀澀然沖他一笑,“我真的沒事,好了,我為了今晚連醫(yī)院都拋了,剛剛你兒子已經(jīng)給我大驚小怪過了,別讓兒子笑話我了?!闭f著,我掙脫他的懷抱。按下室內(nèi)電話,“福慶嗎?你通知joey帶幾個人到化妝室等我-------” “夫人,需要林小姐帶著服裝過來嗎?”“嗯”。我看了眼靠在窗臺邊似笑非笑的丈夫。不愧是跟了我十幾年的老傭人了,連我懶得自己再去我那間直可以看得人眼花繚亂的衣帽間去抓一件像樣的晚禮服的陋習都一清二楚。主動替我把梯子搬來了,我照著下就可以了。說句實話,我那衣帽間我自己極少進去,反而是每天打掃的福慶比我進去的還多,大概也比我還清楚里面究竟有什么吧。對我來說,醫(yī)生的白袍外加休閑的套裝更能引發(fā)我的興趣。然而,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el、christiandiucci、lv,總是會定期送她們最新的服飾過來。從頭到腳,無所不包,剛開始我還會皺皺眉,跟他們溝通溝通。后來實在是煩不勝煩,聽到的話太千篇一律了,“莊太太,您真的好有氣質(zhì),跟我們牌子的風格太像了”,“莊太太,您穿的這件衣服是我們設計師專門為您設計,空運過來,全港僅此一件”,“莊太太,您能穿我們品牌的服飾,實在是我們的榮幸。”------等等等等,諸如此類。于是乎,到了后來,基本上都是由福慶去應付他們,反正隨便點幾件,簽個單,也就皆大歡喜了。久而久之,莊恒的夫人是法國頂級潮流的堅決追隨者的說法不脛而走,弄了個人盡皆知。 有一次我到紐約去開醫(yī)學會議,正好跟要赴美公干的穆怡撞到了一起。各自結束工作,就結伴到第五街上去逛了逛。結果翌日坐在返航的飛機上,我赫然看到了香港某報的特大獨家,紐約第五街的???----香港莊氏集團主席莊恒夫人。接下來便是對莊恒的財力估計,什么白手起家,躋身香港頂層社會,并入四大家族之列,勢力版圖跨越亞歐美三大洲。然后便是對我的一番描述,什么極盡奢侈,揮金如土。末了,才有一行小小的字,莊施蘊茹本人在港公立醫(yī)院任職。估計就這一行字還是為了表示對莊恒沒有老派守舊思想的大加贊賞。這樣的顛倒黑白直看得我瞠目結舌,哭笑不得。 我確確實實并不經(jīng)常上報,也不知道是穆怡照顧的好還是莊恒勢力太大,平日里倒并沒有什么狗仔隊沖到醫(yī)院來拍什么豪門主母的職業(yè)生活一類的東西。也幸好是這樣,要不然,我還不早就被我們院長兼我大學時的教授給開除了。 “夫人,林小姐到了。”福慶的聲音傳來,我轉身往化妝用的小休息室走。 joey是我的專屬化妝師和置裝顧問。她有一家公司,有許多專業(yè)的人員,專門為上流社會的名媛貴婦們打點行頭。joey早就退居幕后主持大局了。只有我,她才會親自服務罷了。當然,她從我這里得到的酬勞,明里暗里也相當可觀就是了。el、christiandiucci、lv那些定期的服飾都是先由她挑選過才送到莊園來的。光是著暗中的回扣,怕已是旁人朝九晚五拼死拼活可能都賺不回的辛苦錢了。數(shù)字我不清楚,反正錢是莊恒付。我們配合了多年,早已默契非常。不必多說什么,她就可以將我的意思融會貫通了。 二十分鐘之后,我穿上了一件紫紅色塔夫亮綢長裙,長發(fā)輕輕盤起。搭配上孔雀藍寶鑲鉆頸飾和戒指,寶藍紫紅。對鏡自視,40多歲的人了,倒看不出什么皺紋,雍容貴氣,堪堪的大家風范,那形容連自己都是滿意的。兒子就常說,我們走在一起充其量是姐弟,誰會相信我有個這么大的兒子啊。 然后我在傭人們的驚嘆聲中,走向等在大廳的丈夫,從他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芒中,看到久違的激情。他小心翼翼執(zhí)起我的手,護著我上了他那輛黑色賓利坐駕,然后吩咐司機開車。我看著我們相扣的十指,不僅在想,此時此刻,他心里只有我一個人嗎?還是透過我的臉,看到另一個女人呢?我不知道,更怕知道。駱清玨這三個字,怕是我永遠的禁忌,他永遠的牽掛吧。 “想什么呢?”他問。 “哦,”我回神,掩飾著問,“楠兒呢?不是說一起來的嗎?” “剛剛接了個電話,就告訴我說他美國的同學回港了,要出去。”莊恒的聲音里透著幾分不滿。我知道,他是想在這種重要的場合把兒子帶在身邊,讓他好好歷練的 我輕輕的緊了緊他的手,笑道:“他才大二呢,回來就被你拘在莊氏,難得他有同學回港,你就放他出去玩玩兒吧。”我看著丈夫一臉的不以為然,噗哧一聲笑了,“楠兒算不錯的了,起碼放了假還知道回港。你看看莊宇,人一放假就飛了?,F(xiàn)在還不知道領著她的破背包在世界的哪個角落混著呢?!?/br> 提起我這個女兒,我就一肚子的火。好好的豪門千金不當。偏要去念什么人類考古。一天到晚借著考古的名義,實行她探險的活動。還不到二十歲的人,小半個地球總是去過的了。我倒不怕別的,就是擔心她的安全。 “放心,我叫人看著她的?!鼻f恒輕輕的閉著眼說。用食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扣著我的掌心。那一剎那,我仿佛在我鐵打的一般的丈夫臉上,看到一種叫做疲憊的東西。不自覺地,心,疼了。 香江的夜晚,永遠是那么的五光十色,金碧輝煌。車緩緩靠邊停下,早有一隊接待人員侯在車邊,車門開處,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來:“莊先生莊太太晚上好---”(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