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魏使魏溪便到了燕質(zhì)子府，一見俞嬴，先比個稱贊的手勢，笑道：“到底是咱們亦沖先生！這一環(huán)套著一環(huán)的，估計齊侯都懵了。我胸中這一口惡氣也終于出來了?！?/br>
    俞嬴擺手：“在人屋檐下，行此險招，純是被逼無奈之舉。俞嬴其實只想陪公孫在這里安安穩(wěn)穩(wěn)地窩幾年，再安安穩(wěn)穩(wěn)地回去。”

    魏溪道：“溪就不一樣。溪來齊國，就沒想安穩(wěn)……”

    俞嬴、令翊、公孫啟：“……”

    看三人一時無語的樣子，魏溪大笑。

    “下面一環(huán)，先生不宜領(lǐng)頭出面，由溪來做?！蔽合馈?/br>
    俞嬴行禮：“諸國之公道，便全賴魏主持了。燕國多謝魏侯、多謝仲川?！?/br>
    令翊和公孫啟也行禮。

    魏溪忙還禮，笑道：“突然就行上大禮了，到底是儒家人?！?/br>
    魏溪又問：“你們看了那諭告了嗎？說什么預(yù)留的春耕種糧……這一定是那位相邦的主意。長得正人君子模樣，專會糊弄人！”

    俞嬴微瞥一眼令翊，點頭：“仲川說得很是?！?/br>
    令翊神色肅然，也看一眼俞嬴，沒說什么。

    魏溪令人給相關(guān)各國使節(jié)送書信，讓大家去魏館商議齊國有糧不賑濟災(zāi)民卻朝他國借糧之事，隨后便率領(lǐng)眾使節(jié)去齊宮求見齊侯。

    齊侯蹙著眉頭接見了他們。

    這是魏溪自認(rèn)為出使以來最風(fēng)光的一天。他當(dāng)面怒陳齊侯不恤災(zāi)民、隱瞞實情、弱人肥己、包藏禍心等諸般過錯。齊侯以田向所說的“倉中是為春耕預(yù)留的種糧”為由搪塞，但魏溪是使節(jié)，口齒不夠厲害，如何能當(dāng)使節(jié)？

    魏溪道：“如此，是溪等錯怪齊君了？溪是愿意相信齊君的，但為堵天下悠悠眾口，還請君派一二小吏，帶著溪等去另外幾個倉廩看一看。溪等不怕勞頓，也愿意去別的幾個齊地大都邑看看?！?/br>
    齊侯怒，說魏溪用心險惡，擾亂齊國之內(nèi)政，挑唆齊與諸國關(guān)系。

    魏溪不怒，只是問：“齊君這是不敢？”

    齊侯愈怒，命人將魏溪趕出去。

    魏溪先行一禮，冷笑著走了出去。隨魏溪來的，便沒有與齊國親睦之邦的使臣，眾人共進共退，也與齊侯告辭離開。

    宮門處，魏溪等遇見齊相田向。

    魏溪還帶著剛才在宮里對齊侯的勁兒，如斗勝的雄雞將軍一般，對田向昂然行禮。

    田向謙和還禮。

    魏溪笑問：“那諭告一看就是相邦的手筆。相邦就不怕災(zāi)民去府上敲門嗎？”

    田向看一眼魏溪身后不遠處的俞嬴：“他們倒是從敝宅門前經(jīng)過，卻未曾去敲門?！?/br>
    魏溪陰陽怪氣地道：“相邦幸甚至哉！但愿日后也常得如此吧?！?/br>
    雙方再行禮，其余諸使也行禮，與這位齊相告辭。

    田向看著俞嬴與其余使節(jié)坐車離開。

    齊國按照田向救災(zāi)之策救撫饑民，情勢很快穩(wěn)定下來，鄒子等大賢卻要離開了。

    第83章 送別大賢們

    鄒子是第一個走的。老叟聽說外面饑民差不多平靜了，頭日說讓弟子們收拾收拾，第二日晨間便離開了。

    因鄒子離開得突然，沒多少人知道，故而送行的人不多。與來時公子暢帶人奉迎隨護，乘著上駟文車，身旁跟著幾十弟子，許多臨淄士人郊迎的熱鬧比，場面顯得很是蕭索。

    俞嬴幾乎算鄒子半個弟子，她與令翊和公孫啟是在的。

    俞嬴送上一領(lǐng)裘衣，不是什么風(fēng)sao名貴的狐白裘，卻厚實暖和，且特意讓婢女縫制時將衣領(lǐng)加高了些——老叟年紀(jì)大了，常常肩背疼，很怕頸后風(fēng)。裘衣本是想做新歲禮送給鄒子的，如今卻成了送別禮了。

    當(dāng)初為了應(yīng)對齊侯的擠兌，也為了壞齊國求賢之事，把鄒子卷了進來，此時看老叟黯然離開，俞嬴心下頗為愧疚。她也未曾想過請鄒子去燕國，在這個大爭之世，鄒子的寧折不彎、仁義之道，怕是在哪國都難得用。讓這樣一個為其胸中道義抱負奔走半生的人，于暮年再次意識到自己的不合時宜，是有些殘忍了。

    俞嬴深深地施禮，卻又不知道說什么，此時的道歉無用且無恥。

    鄒子干瘦的臉上露出微笑，輕聲道：“問你你也不說，真不知道你老師是哪一個。倒是我儒家人的底子，終究行事太詭譎。我當(dāng)初來此是不是與你有關(guān)？這回糧食的事，是不是也是你謀劃的？”

    俞嬴看向鄒子，老叟都知道了。

    “早在二十年前，我便知道我之道不容于世，但到底是凡俗人，又總盼著‘萬一’呢。這個年紀(jì)，能再來臨淄，見到許多當(dāng)世賢者，與他們當(dāng)堂論道，能見到這么多向?qū)W的士子，把仁義之道講給他們聽，我很高興。這次再回郵棠，也算沒什么遺憾的了?！?/br>
    老叟這么說，俞嬴越發(fā)無地自容。

    鄒子看著俞嬴：“亦沖，記住你自己說的，‘世事有變遷，朝代有興衰，而仁、義、道、法長存！’為這仁義道法長存，我輩雖九死而不悔。”

    俞嬴鄭重行禮：“俞嬴謹(jǐn)記先生教誨?！?/br>
    令翊和公孫啟跟著一起行禮。

    令翊與大賢們交往不多，卻不知為什么，格外討老叟們喜歡——大概老叟們也是看人先看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