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解困

    秦國拿下汜水之地后，并未急著一口氣吞下野王城，這倒不是秦國有貓戲老鼠的閑情逸致，而是秦國下一步攻取上黨、決戰(zhàn)趙國作著全面的謀劃。

    放在全局來看，可以說野王一城，是關(guān)乎全局的關(guān)鍵棋子，秦昭王和應(yīng)侯范雎不想打草驚蛇，不想因為一時的冒進而驚動了上黨郡守馮亭，影響接下來的進軍策略。

    反正野王城已陷入河內(nèi)郡的團團包圍之中，城內(nèi)的守軍不過兩千之?dāng)?shù)，秦國君臣料想那野王也泛不出什么花來。

    秦國不急，韓國野王的官吏、百姓們卻急了。此時的野王城內(nèi)，百姓們早已是人心惶惶、四顧一片茫然。韓王割讓汜水之地，這野王城頓時成了大海中漂浮的一葉孤舟，城中的百姓們私下里惡毒地咒罵著秦軍，更不屑地鄙視著著韓桓惠王這個連國土要塞都守不住的軟蛋。

    這其中最為慌亂的，就要數(shù)是野王縣令徐超了，徐超此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為韓王盡忠，人家已經(jīng)放棄你了；投降秦國，人家秦國能不能瞧上自己這個縣令還要另說。

    這些日子，縣令徐超簡直是度日如年，矛盾、躊躇、沮喪，種種負(fù)面情緒困擾著徐超這生著一副白胖身子的縣令，內(nèi)心的煎熬勝過任何良藥，這些日子徐超的體重已呈直線下降趨勢。

    就在野王縣令徐超左右為難之時，那天剛剛用過早晨的飯食，府中的仆役前來通報，說是楚國大商魯云前來拜望。這徐超本來心底有些不耐煩，什么魯云、白云，他可不認(rèn)識，但再看看那仆役遞上名剌，他這才明白原來是魯氏商社的東家到了。

    這些年來，在魯云的苦心經(jīng)營下，魯氏商社的業(yè)務(wù)在列國諸侯中迅速擴張，隱隱然已是天下聞名的大商。其中關(guān)鍵所在，就是有趙國的財力在背后做保證，有了這等雄厚的靠山，其業(yè)務(wù)若是不能迅速擴張，那魯云干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魯氏商社的核心業(yè)務(wù)之一就是販運食鹽。這野王城的官吏、士卒、百姓鹽巴，幾乎超過一半采買自魯氏商社。這野王縣令徐超和魯氏商社野王分社的掌柜的倒是挺熟，但是這真正的東家魯云，倒是第一次謀面。

    “敞開大門，本縣令要親自迎接魯先生”徐超縣令高聲喝令道，轉(zhuǎn)念間他已經(jīng)明白了過來，人家大商魯云那是天下數(shù)得著的大商，在這微妙的時刻登門拜訪，那定然是另有所圖，說不準(zhǔn)人家這就是為自己指出一條明路來了。人家魯氏商社如今可是富可敵國，這么個大商人，可不是閑著無聊到這偏僻的野王城來散心的。

    這徐超也是個聰明人，想通了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后，趕緊讓仆役幫著收拾好衣冠，一溜小跑直奔府門前而去，離大門還有著一段距離，那徐超已是人未到、聲先傳：“不知是魯先生駕臨，徐超來遲了，來遲了?！?/br>
    “呵呵——”長身而立的楚國大商、魯氏商社社長魯云那四方面龐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他稍稍拱起雙手，向前來迎接的縣令徐超言道“魯云不期而至，怎敢有勞縣令大人親迎”

    魯云這番說說得有禮有節(jié)、不卑不亢。經(jīng)過這幾年來的歷練，這位魯氏商社的社長（鐵鷹營的千夫長）修煉出了一股子豪奢大氣而又事故圓滑的富商模樣，他那心底的那一團被大將軍趙括燃?xì)獾蔫F血大爭之火苗，近乎被掩飾得天衣無縫。正應(yīng)了一句俗話：外圓內(nèi)方。此時的大商魯云，已經(jīng)琢磨到了一些外圓內(nèi)方的味道。

    “魯先生，快里面請——”徐超富態(tài)的圓臉笑得如盛開的菊花，熱情地引著魯云往正廳而去。待二人落座、各飲過一碗冰鎮(zhèn)的果酒后，那徐超笑瞇瞇地望著魯云，試探著問道：“野王乃偏僻小城，魯先生此來莫非有什么大生意不成？”

    “哈哈——偏僻小城？徐縣令過謙了。以魯云之見，再過些時日，這野王城將搖身一變?yōu)樘煜伦顭狒[之所在?！濒斣拼笮χ缘溃S后撫摸著唇上的短髭，那一雙明亮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盯著徐超，仔細(xì)地觀察著這位野王縣令的反應(yīng)。

    數(shù)日前，魯云接到了大將軍趙括的加急密信，軍情十萬火急，魯云接到軍令后，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這野王城。

    魯云此時已經(jīng)明白，這野王城再過不久，就將被秦國吞下，作為囤積糧草、皮革、鹽巴等戰(zhàn)略物資的戰(zhàn)略要地，到那時，每日間人頭攢動、車輪滾滾、戰(zhàn)馬嘶鳴，端的是熱鬧。

    “魯先生說笑了?！蹦切斐瑪[了擺手，聽著魯云話中有話，他已經(jīng)笑得很不自然起來。這現(xiàn)狀如孤島的野王城若是熱鬧起來，那到底意味著什么，他這位縣令心底很清楚。若真的是大戰(zhàn)一開，他這小小的野王城一著不慎，還不被碾為齏粉乎

    魯云見這徐超虛偽的模樣，他心底冷冷一笑，輕輕拍著案頭，宛若自言自語道：“就是不知徐縣令，是否還有目睹此一等一熱鬧盛況的福緣？”

    “嗯？”野王縣令徐超聞言，頓時心頭一顫，他那面上的笑容盡數(shù)褪去，目光閃爍不定地望著一副氣定神閑模樣的大商魯云，顫聲問道：“魯先生何意？”

    此時進退兩難的徐超，心底很是忐忑。若是秦軍攻城，他這小小的野王城兩千余士卒，根本沒有抵擋住秦軍的可能性；秦軍的殘暴，他早有耳聞，城破之日，怕就是他這縣令身死之時。他也想過投降秦國，卻苦無門路。這些年來秦、韓兩國關(guān)系緊張，他這縣令和河內(nèi)郡的秦國官吏可以說是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此時遇到火燒眉毛之急事，真是悔不當(dāng)初。

    魯云望著那徐超驚魂未定的模樣，根本沒有給徐超調(diào)整心情的時間，接著又是連續(xù)地沉聲發(fā)問，每問一句那縣令徐超的心情就跌到谷底一分。

    “徐縣令，野王一城能抗秦軍否？”

    “若他日野王城破，徐縣令可全身而退否？”

    “若他日徐縣令不幸身死，徐縣令的家人能保全否？”

    “那秦法嚴(yán)苛，世人共知。若是徐縣令舉城降秦，秦人能容徐縣令否？”

    魯云一連四個問題朗聲問出，聽得那徐超心驚rou跳，他連日來緊繃的神經(jīng)再也承受不住。“城破身死？降秦?zé)o門？”那縣令徐超喃喃著，漸漸地目光散亂了起來。魯云步步緊逼，環(huán)環(huán)相扣，令他防不勝防，至此他的心里防線，終于被魯云一舉擊潰。

    “唉——蒼天怎不錘煉我野王百姓？怎不垂憐我徐超？”那徐超終于垂下頭來，面色灰敗的他垂首一聲長嘆，沉默了老半天的時間，再也沒有回答魯云的問題。

    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根本找不到問題的答案。此時的徐超，感覺就像那從狹窄地道中逃生的人，突然發(fā)現(xiàn)前頭是死路一條，而身后又是吐著紅信的毒蛇來襲，這種感覺用兩個字可以概括，那就是：絕望

    魯云粲然一笑，手指輕輕地敲著案頭，那得得的聲音，恰似萬馬奔騰，又像是即將凱旋的樂曲聲，魯云看著徐超那虛偽的外衣被剝得所剩無幾，想來時機差不多了。于是，他趕緊清了清嗓子乘勝追擊。

    “沈縣令可知，秦國正在大批量采購皮貨、糧草、鹽巴，魯云經(jīng)營著小買賣，和秦國咸陽的貴族，河內(nèi)郡的官吏，倒也有些往來。非常之時，魯云也能遞過兩句話去。”

    “哦”聽大商魯云如此說法，那縣令徐超緩緩地抬起頭來，他心頭一動，看來這大商魯云真的有些門路。此時的徐超面上盡是哀戚的神色，但是已不是那灰敗的絕望，如同發(fā)現(xiàn)那狹窄的地道前頭吹來一陣清風(fēng)，有風(fēng)就有裂縫，有裂縫就有出口，徐超隱約地有發(fā)現(xiàn)了逃出這困局的希望。

    “徐縣令若有意歸順秦國，可至城中魯氏客棧尋我?！蹦谴笊挑斣频卣f著“若是僥幸，徐縣令性命可保，家人無虞，乃至這縣令的位置也可做得穩(wěn)如泰山?！?/br>
    “這”徐超低聲沉吟著，心底尋思著魯云話中的味道，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下定決心當(dāng)機立斷的徐超，頓覺眼前豁然開朗，那滿面的愁云慢慢舒展消散開來。

    這一會兒的功夫，徐超忽喜忽憂，跌宕起伏，此時他終于再也支撐不住，猛地起身跌跌撞撞地向魯云案頭前奔去，對著魯云長身一揖，哀求道：“先生救我，救救野王的百姓。先生大恩，日后但凡有事，徐超愿為先生效勞”

    “呵呵——”魯云淡淡地笑著，忙起身扶起了縣令徐超，卻沒有答話，只是向著徐超微微頓首。隨后，魯云大袖一甩，徑直往門外走去。臨出府門前魯云提醒道：“徐縣令莫要忘記，魯氏客?！?/br>
    “先生慢走——”那徐超高聲喊著，一直追到門外，恭敬地目送著大商魯云漸漸遠(yuǎn)去，直到魯云的背影消失，那縣令徐超才整了整衣冠，邁著四方步踱回府中。

    人最怕的是看不到希望的絕望，此時隱約看到了希望的徐超，稍稍地恢復(fù)了信心，這腳步較之前幾日，已經(jīng)輕快了許多。

    一旁打掃庭院的家仆，看到縣令徐超走來，忙躬身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喊道：“老爺”

    令那家仆驚訝的是，這次縣令徐超顯然心情頗佳，竟然沖著那老家仆一個微笑，贊道：“庭院整潔干爽，善”

    這聲稱贊，聽得那老家仆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直到縣令徐超已經(jīng)遠(yuǎn)去，那老仆依然地弓著身子，竟忘了直起身來。

    這些日子，徐超心緒煩躁，家里的彩繪陶碗、青銅酒爵被摔了不少，這些仆人們更是遭了秧，被打被罵那是常事。今日情形頗怪，他們一時間想不明白，這發(fā)了數(shù)日飆的縣令老爺怎么忽然轉(zhuǎn)了性子。

    其實，剛才徐超出門親迎、注目禮送大商魯云之舉，更讓這些家仆們驚訝，他們一個個心想，不說經(jīng)商雖富，卻是被人瞧不起的賤役么？今日這怎么看不懂，老爺為何對魯云那大商如此客氣，莫非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那縣令徐超送別魯云后，又獨自一人在書房中想了半日，覺得魯云這大商說有門道，不像是騙人的話，不管此人懷揣什么心思，但此事對自己確實有百利而一害。

    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時，那徐超備上一份厚禮，乘著那輛略顯破敗的青銅軺車，直奔魯氏客棧而去。

    大商魯云真是“見錢眼開”他毫不客氣地收下了徐超的禮物，只是淡淡地回了徐超一句：“此乃小事一樁，魯云自會盡力而為。徐縣令請回吧”

    望著魯云那沉穩(wěn)的氣度，野王縣令徐超心中連連驚嘆：這魯云雖然年輕，生意如此龐大，這修為著實深不可測，普通的大商也難以望其項背，眼見是頗有陶朱公之風(fēng)。

    幸虧縣令徐超只是看到了魯云，若是有機會見識一下少年大將軍趙括的風(fēng)姿，感受一下趙括那沉穩(wěn)如岳、氣吞山河的豪氣，還不把他驚訝地掉下下巴來。

    徐超走后，魯云迅捷地寫了一封密報，隨后便命人火速發(fā)往邯鄲的御林軍大營。待擱下毛筆，魯云昂首眺望著邯鄲的方向，心下沉吟道：“大將軍，我魯云終于未負(fù)所托，在這野王城中又深深地砸下了一枚楔子，愿來日能住大將軍一臂之力”

    密報發(fā)出后，魯云急忙收拾行裝，當(dāng)日午后便離開野王，魯云乘著青銅軺車，在馬隊的護衛(wèi)下，直奔秦國河內(nèi)郡而去，他還要為這野王縣令徐超疏通關(guān)節(jié)，更重要的是去刺探那秦國河內(nèi)的動靜。

    一月后，好消息傳來，秦國接受了縣令徐超的乞降，發(fā)出了一紙任命：徐超繼續(xù)擔(dān)任野王縣令。

    同時，體恤野王百姓的大商魯云因勸降有功，被那河內(nèi)郡守賞賜了千金，并授予魯云以河內(nèi)郡鹽巴的專賣之權(quán)。（注：此處的千金為金屬貨幣——圓形方孔銅制半兩錢，而不是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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